第三百零二章 禦馬監事
作者:華飛白      更新:2022-05-09 21:34      字數:3398
  雖說朱祐樘已經確定要給沈祿通政司經曆一職, 但這卻並不意味著他會直接下聖旨封賞。文官畢竟不同於武官, 不經過科舉與吏部銓選而任官者, 通常被視為來路不正——猶如先帝時期盛行的傳奉官之流,在官場中必定處處遭人輕視。

  因此, 為了沈祿未來的官途著想,朱祐樘便讓他先參加吏部銓選。而他私下與新任吏部尚書尹旻提一句,隻要沈祿才能不錯, 銓選的結果過得去,便給他授正七品通政司經曆。橫豎這也不過是個清水衙門的職缺,並非實權部門, 又是職卑位低的小吏,不妨事。

  長袖善舞的尹旻與性情耿直的王恕不同, 絕不會因著這點小事與他這位皇帝陛下過不去。如果換了是王恕, 大概隻會頂回來:這沈祿若有才能,通過吏部銓選必定能授官, 又何必勞動陛下特意與老臣提起此事呢?

  果然, 朱祐樘與尹旻提起這件事後,性子圓融的尹旻笑道:“這不過是件小事罷了。陛下放心, 隻要沈祿銓選的結果尚可,老臣便給他授通政司經曆。若是他銓選結果優異, 也可進入六部或者外放。在老臣看來, 他也不算是正經的外戚。隻要才能出眾, 那便能為朝廷、為陛下盡忠, 自然該放在最適合的位置上。”

  朱祐樘搖首道:“尹愛卿能夠冷靜客觀地看待此事, 其他人卻未必能如此。無論沈祿才能如何,這回銓選,還是暫且讓他任閑職較為合適。如考計出眾,再給他遷轉入六部或者其他衙門亦不遲。否則,人言可畏,朕與皇後以及張家、沈家都不想承擔莫須有的指責。”

  “老臣明白了。陛下與娘娘睿智通達,老臣甚為感佩。”尹旻道。其實在成化朝時,他與那時尚是太子的皇帝陛下並不相熟。當年被迫辭官,他曾以為自己的仕途已經走到了盡頭。卻不料,時隔數年,皇帝陛下依然記得他,竟將他召了回來,依舊重用於他。

  此時此刻,他心中充滿了對皇帝陛下以及後宮那位皇後娘娘的好奇。陛下究竟是甚麽樣的性情?除去人人稱頌的仁善之外,他必定還是果決聰慧的,否則這幾年朝堂上下不會煥然一新。而最令人稱道的,便是他對皇後娘娘的一心一意了。這樣的深情,連民間男子都未必能做得到,但他卻言行一致,在曆朝曆代的皇帝中當屬異類了。

  那皇後娘娘又是一位甚麽樣的女子呢?賢後?從皇帝陛下對她的尊重、寵愛與誇讚中,從各種帶著她的痕跡的大事中,確實能推斷,這也是一位善良敏銳且擁有大智慧的女子。她所行的那些事,已經足夠稱得上賢德之後了。

  不過,帝後二人尚且年輕,誰也不知他們日後將會如何,更不知他們還會做出甚麽“驚天動地”的事來。尹旻覺得,或許自己也該派人適當接觸接觸低調的張家了。從張家人的言行舉止之中,自然可窺得皇後娘娘的行事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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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刻,皇後娘娘正在坤寧宮書房裏,親自將一張巨大的空白宣紙鋪在地上。仁和長公主、永康長公主、德清長公主跪坐在旁邊的蒲團上,仙遊長公主挽著袖子磨墨,周真和王筠一個碾碎朱砂一個碾碎石青。沈尚儀守在書房門口,肖尚宮守在嬰兒房門口,戴義立在書案邊,雲安則拿著筆架。

  “娘娘,禦馬監掌印太監王獻來了。”聽得外頭的稟報聲,沈尚儀道。

  “讓他進來罷,就等著他了。”張清皎道,瞧了瞧仙遊長公主等人磨的墨,“好了,你們三個也辛苦了,都坐下罷。若是不習慣蒲團,便讓雲安搬幾個矮墩過來。”仙遊長公主等人都是熟知禮儀的貴女,自然多少也練習過跪坐,都搖搖首,徑直坐了下來。

  這時候,王獻躬身進來了,行禮道:“奴婢王獻,見過皇後娘娘與諸位長公主殿下。”他是首度參與坤寧宮議事,尚是頭一回見到眼下這種場景,竟覺得頗有幾分緊張,仿佛正在謀劃甚麽大事似的。

  “來,你過來,立在雲安旁邊。”張清皎道,環視眾人,“大家應當也知道,數月之前,萬歲爺便已經將禦馬監交給我打理。不過,這段時日我都忙著照顧大哥兒,無暇分神。仁和也忙著婚嫁,大家都沒有餘裕。最近,我怎麽都覺得這事兒不能再拖了,便將大家都召集起來,好好地商議商議此事。”

  “說是商議,但嫂嫂應當已經有些想法了罷。”仁和長公主笑道,“不然,也不會選在這時候召集我們。其實不必商議,嫂嫂但說無妨。隻要是嫂嫂想做的事,我們都會盡全力輔佐嫂嫂完成!”

  “姐姐說得很是,我們都是這麽想的。”永康長公主、德清長公主接道,互相對視一眼,“之前我們能力不足,隻能眼巴巴地瞧著嫂嫂帶著仁和姐姐忙碌。如今我們已經將該學的都學完了,想必也能幫得上嫂嫂的忙了。”

  “請娘娘也讓我們參與其中!”周真和王筠亦道,“雖然在娘娘身邊的時日尚短,卻也收獲良多。即使我們能力有限,也想助娘娘一臂之力。”

  “我也要幫忙!”仙遊長公主年紀最幼,見姐姐們都爭先恐後的,自是也不肯落於人後,“隻要是我能做的,嫂嫂盡管吩咐我!”

  見狀,張清皎不禁笑了:“你們的心意,我都明白。若非想集思廣益,讓你們都來襄助,我也不會特地將你們都召集過來了。禦馬監之事是大事,一時間我一人也理不清楚。唯有你們都來幫忙,才有可能完善我的想法,最終將那些天馬行空的念頭都變成現實。”

  “你們也很不必妄自菲薄。如同萬歲爺有內閣、司禮監一般,你們便是我的內閣與司禮監。這樣的大事,需要所有人獻計獻策,方能真正辦成。你們一個個都是我的智囊,若有疑問或者對策,都隻管直言即可。”頓了頓,她環視左右,“此時此地沒有尊卑上下,大家暢所欲言便是。”

  眾人都應是,便聽她道:“王獻,你先來說說,禦馬監如今負責哪些差使。不必提禁兵、督軍之流,隻說與經濟庶務相關的。”說著,她便從雲安手中的筆架上選了三支筆,分別放在盛著墨汁、朱砂與石青的硯台上。

  “是。回稟娘娘,禦馬監所負責的經濟庶務,主要為內庫的所有進項,以及諸多采辦等等。所屬的產業有許多,一則為草料場,專門為咱們京中各房牲口以及禦馬監所屬的禁軍馬匹提供草料。草場在各處皆有,京畿便有三處,京外壩上也有數處,大小草場合計有十五處。”

  張清皎用蘸著墨汁的筆,在宣紙上寫下“草料場”三個大字,在下頭用青色字注明“十五處”:“如此說來,草料場主要是為京中蓄養的牲畜提供草料,與牧馬無關,是麽?囿苑建成之前,所收取的草料能夠養活所有的牲畜麽?”

  “回稟娘娘,太宗時期草場眾多,養活各種牲畜綽綽有餘。不過,不少草場後來都改為了皇莊,各處荒地也日漸稀少,都被開墾成了農田,不好再占地劃為草場。宣廟的時候,草場的草料便已經無法喂養各房總計將近兩萬頭的牲畜了。於是奉宣廟之命,禦馬監便將草料分派於河南、山東、北直隸等各地民戶,從民戶處收取草料抵稅糧。”

  “那囿苑建成之後呢?除了你們所屬的禁軍馬匹,以及在京外所養的數百匹馬之外,其他牲畜幾乎都已經能靠著囿苑來養活了。草料依舊不能隻靠著草料場滿足所需麽?還須得征用民戶的草料?”

  “囿苑建成後,供草料的依舊是禦馬監。雖說奉娘娘之命,囿苑從禦馬監進草料也須得給錢做賬,但草料……還是禦馬監出的。故而,草料這一項並沒有甚麽變化,依舊照以前的規矩辦理。”

  張清皎怔了怔,思索道:“本以為囿苑是自己進的草料呢。如此看來,我依然想得不夠周全。不過,如此說來,草料應當也是能買賣的。譬如,賣給囿苑,你們也算是多了一項進項。雖然與其他進項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幾乎可忽略不計。”

  “是,不過累計起來,亦甚為可觀。”王獻道,“以前奴婢都不曾想過,原來耗費這麽些草料竟然值這麽多銀錢。囿苑日常所耗,最費的便是草料,如今收支不過是堪堪平衡。再想想京中那些禁軍馬匹,每日所耗的草料更是數倍之巨。”

  “唔,等到日後囿苑能自行進草料,目前的草料場約莫便能滿足禁軍馬匹所需了。不過,我更希望草料場不單純是草料場,而是成為能夠放牧牛羊的牧場。若能以放牧牛羊或者養騾子、驢等牲畜所售出的銀兩,來從民間購買草料,定然更為合算。”張清皎道,“你們以為可行與否?”

  “我覺得可行。”仁和長公主道,“既然草料場本便無法滿足所需,還須得從民戶處征集草料,倒不如索性從民戶手中購買也就是了。將草料場變成牧場,以牧場得利來換草料,自然更為合算。如此,草料場便不僅僅隻是提供草料之地,而是正經能獲利的產業。”

  “就算不將所有草料場都改易成牧場,僅僅將京畿地區的草料場當成給咱們皇家專供各種牲畜肉食之所也可。平日裏禦膳房所進的肉類都由牧場提供,禦膳房按照市價給錢做賬,這一部分的銀兩便可作為禦馬監購買草料所用了。”張清皎又道。

  “此計甚妙。”周真撫掌笑道,“看起來像是太過計較,但其實明算賬更有好處。如此,不僅宮中能吃到放心的肉食與乳食,咱們這些皇親國戚也可派人去采辦,還能減少采辦途中的貪墨損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