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又至年末
作者:華飛白      更新:2022-05-09 21:33      字數:3897
  盡管皇帝陛下並未如願給張巒封伯, 但依舊尋了些名目給張家賞了不少銀兩。張巒接到旨意的時候, 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思來想去覺得此事的緣由也許隻有皇後娘娘最清楚。於是, 他特地帶著兩個兒子進宮探望女兒,順便解惑:“前兩日萬歲爺忽然賞賜咱們家,是為何意?”

  聞言, 張清皎掩唇而笑:“爹爹莫不是忘了,這陣子萬歲爺不是一直想著給爹爹封伯麽?我替爹爹婉拒了, 他覺得心裏有些過不去,所以才特地賞賜了咱們家。爹爹也不必多想,隻當作年前的節禮就是。”說起來,下旨之前,皇帝陛下還覺得賞賜得太少了呢,剛想著追加,便被她攔回來了。

  “那幾天為了避嫌, 我一直告病不曾上朝,倒是將此事給忘了。”張巒恍然大悟, 回想起當時一眾文武大臣齊刷刷地看向他的場景, 便情不自禁地搖起了首,“娘娘有所不知,萬歲爺提起封伯之事的時候,眾人投過來的目光……可真是讓我終身難忘。”沒有一個人替他高興, 更沒有一個人相信他事先毫不知情。所有人的視線中都透著震驚與不滿, 活像這主意是他出的, 而他就是活生生的奸佞似的。

  “爹爹放心,等到一切水到渠成,自然便是咱們該封爵的時候。到得那時,誰都挑不出錯處來,無論心裏是如何想的,也隻能為爹爹賀喜。”張清皎道,“萬歲爺已經與他們提過一回了,他們也知道這是遲早的事,缺的不過是一個名目罷了。”

  “我倒是無妨,隻是擔憂娘娘會因此而憂思在心。”張巒笑道,“如果娘娘不在意,那我便更不在意了。橫豎咱們是外戚,與這些正經的文武大臣也不是一路人,他們是如何看待張家的,其實並不那麽重要。”彼此的交際圈完全不同,平日裏毫無往來,別人怎麽看待他,於他又有何影響呢?

  “爹爹能想開便好。”張清皎道,又問了張鶴齡與張延齡的功課。

  張鶴齡自是對答如流,想必日常在功課上也頗為下功夫,一直沒有忘記要考給姐姐考個秀才的初衷。張延齡倒是依舊懵懂,纏著她道:“姐姐,聽皇八子說,宮裏有講野獸的書,我想借來看看。好姐姐,能叫人給我找找麽?”

  張巒立即喝止:“胡鬧!正經的書不讀,滿腦子就想著野獸!想著囿苑!轉年都已經八歲(虛歲)了,還這麽不懂事!都教你哥給慣壞了!你哥在你這個年紀,從來都隻想著好好念書,可沒想過甚麽玩樂之事!”

  那是因為當時已經被姐姐扭轉過來了,一直跟在姐姐身邊,她也替他安排好了玩樂與讀書的時間,從來不會逼迫他一天到晚都紮在書房裏好麽?無辜受累的張鶴齡心裏腹誹著,瞥了瞥扁著嘴的弟弟,嫌棄地道:“我可沒有慣著他,每日都會監督他好好完成功課。至於完成功課之後,他究竟想做些甚麽,便不是我能管得住的了。”

  張清皎揉著張延齡的小腦袋,捏了捏他滿是委屈的臉蛋:“爹爹,隻要延哥兒每天都按時完成功課,閑暇時間去囿苑走一走,看一看關於野獸的書,不是挺好的麽?”在她看來,這孩子已經很乖了,主動找她要書看,還不夠上進好學麽?就算看的是關於野獸的書,那也是書啊。這個年紀的孩子,對未知的世界充滿了好奇,不正該如此麽?說不得,日後他們家還會出一位野生動物學家——或者動物園園長呢。

  聽了她的話,張延齡雙眼亮晶晶的,驕傲地挺起了小胸膛:“是啊,我不是胡鬧,是真的覺得很有意思嘛。”他每逢休沐便必去囿苑,僅僅隻是觀看裏頭那些動物就能看上整整一天,真是怎麽都看不膩。甚至偶爾他還會想,若是自己長大後也擁有一座囿苑就好了。每日睜開眼睛便能看見這些漂亮的大家夥小家夥,還有比這更充滿樂趣的日子麽?

  見女兒護著弟弟,張巒自是無言以對。在他看來,隻要關注的是與讀書無關之事,便是不務正業,日後必定會成為紈絝子弟。可仔細想想,外戚之家又有何正業可務呢?便是能考上秀才和舉人,甚至考上進士,也不能授重要的官職,不過是如他一樣在朝中掛個閑職罷了。既如此,寄情琴棋書畫與寄情野物或者騎射,又有何區別呢?仔細論起來,不過是不夠風雅而已。

  “沈尚儀,煩勞去我的書房尋一尋,我記得左邊書櫃第三層有一本獸錯圖,順便再拿一本我抄寫的風物誌。”張清皎道,捧著張延齡的小臉,“延哥兒,這兩本書都是我珍愛之物,坤寧宮裏攏共也就這兩本,可千萬不能弄丟或者損毀了,明白麽?”

  張延齡連連點頭,信誓旦旦地道:“姐姐放心,我每次看書之前,一定先焚香沐浴!”

  “好罷……”聽了他的話,張清皎有些忍俊不禁。若是每回看書他都能如此慎重其事,一直堅持下來,可見他確實是對野獸非常感興趣了。能早早地尋著自己感興趣的事,並且堅持到底,這孩子日後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業。當然,這樣的事業與傳統的“正途”或許會相差甚遠就是了。

  “若是得空,你也可自己抄寫兩本,讓鶴哥兒想辦法替你裝訂起來。如此一來,即使你將這兩本書還給我,自己也留有摹本,豈不是隨時都能拿出來看看?”

  “姐姐說得對!我回去便好好抄寫!”想起自己那手字,張延齡頓了頓,臉不由得紅了紅,立即悄悄地看了看旁邊的哥哥。張鶴齡斜了他一眼,他便自動自發地將他的嫌棄轉換成了縱容:哥哥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隻要他堅持不懈地纏著他,他一定會幫他寫的!

  眼見著女兒三言兩語就給小兒子安排了新的功課,偏偏小家夥還甘之如飴,張巒隻覺得大開眼界。平日裏小兒子何曾如此聽話過?讓他坐在書案前好好看書練字,簡直就像是如坐針氈似的,怎麽也無法靜下心來。如今看來,並非他靜不下心來,隻是平日裏讀的孔孟與詩詞並非他心頭所好罷了。

  想到此處,張巒似有所悟,不由得望向張鶴齡:卻不知,鶴哥兒是不是當真喜愛讀書進學?若是隻為了考秀才勉強為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心底又會是什麽滋味呢?既然他們這一脈已經無須以科舉作為晉身之途,日後又該以什麽為誌向呢?

  張清皎自是不知,因她隨口給幼弟安排了些功課,自家爹爹便已經想得越來越遠了。一家人說了些話,不多時張巒就帶著張鶴齡和張延齡告退了。畢竟他們是私下入宮覲見,而不是在會親日進宮,待得久了容易落人口實。

  張清皎吩咐肖尚宮給他們準備了真正的年節禮,載著節禮的馬車隨著他們一同回了張家。雖說自始至終他們都並未提起過金氏,但張巒依舊在節禮的單子裏瞧見了賞賜給金氏的上等衣料。隻是,與他們父子三人相比,給金氏準備的那些物品較為製式,更像是對待一位尋常的親戚,甚至比不上給沈祿與張氏的節禮。

  想到此,張巒輕輕一歎,命張鶴齡與張延齡兄弟將這些衣料帶去正院。盡管金氏一直被軟禁著,他也不想去見她,但兄弟倆卻依舊是晨昏定省,從未間斷過。或許在外人看起來,張家與從前並無不同。可每個人心底都很清楚,他們再也回不去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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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賞封之事帶來的衝擊徹底平息,已經是臘月時分了。

  月初之時,帝後二人坐在窗前賞星空,親眼見到一顆彗星飛過夜空。這在後世是吉兆,人們往往會對著流星許願;可在此時此世卻是噩兆,且因彗星的位置不同,欽天監極有可能算出大凶之兆來。

  瞥見皇帝陛下凝重的神色,皇後娘娘問:“這顆彗星的位置有異?”

  “許是星變之兆。”朱祐樘搖了搖首,“恐怕又該下罪己詔了。”他對罪己詔並無忌諱,該下的時候便下,從來不推卸責任。不過,登基三年有餘,下罪己詔的次數確實是有些多了。是他的錯覺麽?總覺得每年都會遇上天災,每年都有年景不好的地區,每年都須得賑災。難不成這都是他的過錯,是上天對他的示警?

  張清皎瞧出了他正在想些什麽,溫聲道:“萬歲爺已經足夠勤政愛民了。我倒是覺得,國朝的疆域如此廣袤,總是免不了災異出現,未必與萬歲爺執政有關,也未必是天意。畢竟上天有好生之德,自是不可能為了警示一位君王,便頻頻將災禍降臨在無辜的百姓們身上。一次兩次尚可說是示警,三次五次便未必是如此了。在我看來,天降異象更像是示警,畢竟人人都會覺得驚懼,災禍卻不然,受苦受難的都是百姓。”

  “卿卿所言,確實有道理。”朱祐樘點頭道,想起了當年的泰山地震,“是我想得岔了。”

  “隻要能夠及時應對災異,保證平民百姓無論遇到何種災異都能安然度過,便是盡人事的極限了。親眼得見百姓安居樂業,上天想必對萬歲爺也隻會越來越滿意。至於罪己詔——便當作是穩定人心的必要之舉就是,很不必過於在意。”張清皎又道。

  “初時尚且會在意,且真的心懷愧疚。可若是寫得多了,便難免會生出別的念頭來。”朱祐樘搖首笑道,“有時候,我甚至能理解為何父皇對罪己詔如此不喜,怎麽也不願意攬這份責任。因為寫得多了,時不時地便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犯下了大錯,是不是連上天都看不下去了。”

  張清皎暗想道:先帝是真犯下了大錯,所以才不願意承認罷。畢竟,他篤信神道,一直向往著得道成仙,自是不會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老天是看不過眼的。否則,那不是斷絕了他成仙的希望麽?

  翌日,欽天監果然算出,昨夜的彗星是大凶之兆。於是,朱祐樘立即下了罪己詔。劉吉等內閣三人也紛紛將星變的緣由攬在自己身上,上折子求避位;六部尚書同樣須得上折子求避位,表示這是他們的過錯。朱祐樘皆沒有準許,倒是誇讚了他們一番,迅速地安定了這群重臣的心——

  這意味著,這回星變,不會有任何人需要為此承擔責任。而在往年,這樣的時刻,往往是互相傾軋、排除異己的絕佳機會。朝廷上下的風氣竟然不知不覺間便發生了變化,著實令不少敏感的聰明人感慨不已。

  當然,也有人暗想:為何這次陛下仍然沒有趁機將劉吉換下來呢?難不成劉首輔的位置便坐得這麽穩?陛下對他就如此信任?連星變都無法將他推下首輔之位?那每日每日的彈劾奏折豈不是更沒有作用了?畢竟他的外號便是“劉棉花”,不怕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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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照:星變就是預兆——我快要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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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照照下一章蒸上了,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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