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皇後一怒
作者:華飛白      更新:2022-05-09 21:32      字數:3211
  隨後, 帝後二人一同用了遲來的晚膳。盡管他們僅僅不過是分開了一天一夜, 但兩人都有些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感。就連相伴而坐一起用膳的場景, 也仿佛恍如隔世一般,令人不自禁地想要沉溺其中。

  因著時候已然不早了, 他們都不過是吃了六七分飽,就將剩下的膳食賞給了在旁邊伺候的宮女太監。原本晚膳後兩人就該外出散步了,但朱祐樘眼下身體仍有些虛弱不適, 張清皎便隻扶著他在乾清宮裏轉了轉。

  宮女與太監們都很知機地退了出去,隻留帝後在偌大的乾清宮裏緩緩繞著圈。兩人輕輕地說著話,臉上帶著鬆快愉悅的笑容, 與往日沒有任何分別。何鼎探出腦袋看了看,與雲安對視一眼, 終是徹底鬆了口氣——兩位主子和好了, 籠罩在乾清宮與坤寧宮上空的陰雲也散開了,他們終於能放下心底的忐忑不安了。

  “萬歲爺睡著的時候, 我已經仔細查過了。帷帳上的香氣, 便是讓萬歲爺咳嗽不止的罪魁禍首。經過禦醫與尚食、司藥的鑒定,那香氣來源於一瓶劣質的薔薇露, 意外倒入了漿洗帷帳的水裏。裏頭倒是沒甚麽有害的藥物,隻是萬歲爺或許對其中的某些東西格外敏感, 所以引發了咳嗽。”

  “是麽?我以前也不常接觸熏香與香露, 想不到小小的香露竟會引發咳嗽。若不是你察覺出異樣, 恐怕我這會兒還咳嗽不止呢。這回連太醫院那群禦醫都不知原因, 大概也開不出甚麽對症的藥方來。”

  “我也是碰巧遇到過類似的事, 忽然靈機一動。年幼的時候,族中有位姊妹,每當桃花開放的時節便咳嗽流淚,很是難受。剛開始大家都以為她是每年這個時候身體格外虛弱所致,但偶有一次她回外祖家小住,那裏並沒有種植桃花,卻發現自己一切如常。原來,她是對桃花香氣感到不適,隻要走近桃花樹便會‘生病’。”時人不理解“花粉”之意,便隻能籠統地說香氣了。

  “原來竟還有這種奇事。說來,我也想起來,似乎在某本雜書上看過些奇聞。諸如某人吃不得雞蛋,若是不慎誤食,便渾身都起斑點之類。還有些人吃不得桃、李、杏,吃了也會有各種各樣的症狀。剛開始大家都以為是下毒,但後來細細一查卻發覺並非如此。”

  “萬歲爺看的雜書還真不少呢。”

  “看了卻沒有放在心上,反倒是不如你,更擅長學以致用。”

  “我也隻是湊巧罷了。若是當時換下了帷帳也沒有用處,便隻得將萬歲爺交給太醫院了。不過,算是我的錯覺麽?總覺得太醫院這群禦醫裏,隻有少數幾位醫術較為出眾,也敢於直言用藥。其他人……總有幾分敷衍了事的感覺。”

  “不是你的錯覺,確實有人醫術不夠高明。祖母提過此事,太後也提過此事。當初李孜省還曾推薦一些道士進太醫院,你怕是不知道罷?去年將這些人驅逐後,留下了不少空缺。我讓院使趕緊挑選了幾個補充空缺,沒想到倒是新來的這幾位更兢兢業業一些。原來的人跟了李孜省的親信那麽些年,早就已經近墨者黑了。”

  “這些日子我正想招募民間的女醫入宮,教授司藥以及宮女們醫術呢。不如萬歲爺到時候也一起招募?須得從那麽多舉子裏選拔出進士來,才能在朝廷中匯集天下有才之士,大夫應當也該如此才是。若能選拔出一些名醫擔任太醫院的職缺,說不得也能教出不少好徒弟來呢。隻可惜,太醫院似乎不是師徒相傳?”

  “一般為世襲。太醫院的院使不過是正五品、院判正六品、禦醫正八品,剩下的都是從九品。大概是官職太低,因此從醫者並不多罷。”

  “醫者關係到人的生老病死,我一直覺得他們非常重要。若沒有他們,誰來給產婦診斷治療?誰來給虛弱不堪的孩子治病?誰來給老人保養補益?誰來救那些罹患各種病症、痛苦掙紮的人?誰來給守衛邊關的將士們包紮傷口?萬歲爺,若是時機合適,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學醫,普惠黎民百姓。”

  “你說得有道理。不過,此事須得徐徐圖之。畢竟,百姓們更希望寒門出進士,而不是寒門出大夫。他們都想不到這些,唯有慢慢布局方可成真。”

  年輕的皇帝皇後攜著手,漫步一般經過窗戶旁。微風吹拂,將他們的喁喁細語傳到了外頭,侍立在不遠處的宮女太監們也隻能聽見隻言片語。但所有人都不甚在意,反而都不由得勾起了笑容,享受著暌違了一日一夜的安寧與溫馨。

  漫談了將近一個時辰後,張清皎才又扶著朱祐樘躺下來:“都是我的疏忽,說著說著便忘了萬歲爺還病著呢。如何?是不是覺得有些疲憊?那萬歲爺便好好休息罷。其餘諸事都不必擔憂,政事有內閣和司禮監,宮務有我呢。”

  “睡了這麽久,哪裏還能睡得著?”朱祐樘無奈而笑,注視著他的皇後,“倒是你,忙了一整天,也該歇息了。”

  “……我不累,也不困。”張清皎回道。盡管皇帝陛下瞧著像是恢複得不錯,但她到底仍有些放心不下。就當做是侍疾,熬一晚上應當也無妨。畢竟她年輕著呢,偶爾任性一回,對身體應該不會有什麽妨礙。

  朱祐樘略作思索,搖首道:“便是不累也不困,也須得好好歇息。如果我痊愈了,你卻倒下了,那便有些得不償失了。”說著,他便將肖尚宮與沈尚儀喚了過來:“扶著皇後回坤寧宮,伺候她好好歇息。”

  張清皎無法推卻他的關懷之意,隻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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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皇後娘娘沐浴更衣完畢,已經是三更時分了。

  張清皎倚坐在引枕上,透過窗戶遠遠地望著燈火依舊的乾清宮,雲安給她細細地擦幹頭發。好不容易將頭發上的濕氣擦幹了,一眾女官宮女等正要按照慣例告退,卻聽皇後娘娘忽然道:“擺駕乾清宮。”

  “……”肖女官滿臉都是無奈,“娘娘,都已經半夜了,萬歲爺應該已經入睡了。若是他知道娘娘不好好安睡,反倒又去乾清宮守著他,心裏定然會疼惜娘娘的。”

  “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想去守著他、照顧他。隻要明早在他醒來之前回到坤寧宮,你們都不提,他便不會知道我曾經去過。”張清皎已經下定決心,立即吩咐雲安給她準備常服,“你們都退下罷,隻需雲安隨我去就是。”

  “娘娘三思。若是熬壞了身子,傷的不僅僅是娘娘,更是萬歲爺啊。”沈尚儀也勸道,“萬歲爺的症狀已經緩解了不少,今兒下午不是睡得好好的麽?臣以為,娘娘明日一早再去乾清宮探望也不遲。”

  “我心意已決,你們不必再勸了。”張清皎淡淡地道,穿上常服,鬆鬆地挽起長發,轉身便往外行去。肖尚宮與沈尚儀都已經深知她的性情,隻得歎口氣不再多言,卻也並未如她所說的那般退下,而是緊緊地跟在她身後。

  就在此時,已經當了許久的隱形人的曾女官終是不甘寂寞地跳了出來,橫了一眼不好好履行職責的沈尚儀,高聲道:“娘娘!按照咱們宮裏的規矩,在宮門已經落鑰之後,不得擅自出入!乾清宮更是宮中的重地,沒有萬歲爺的傳召,任何後妃都不得擅自闖入!娘娘出坤寧宮還算是小事,若是擅闖了乾清宮,那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啊!萬一傳到太皇太後娘娘與太後娘娘那裏……”

  “我何時說要‘擅闖’乾清宮了?”張清皎瞥了她一眼,“難不成,宮規裏提過,皇後不能去照顧皇帝,不能給皇帝侍疾不成?侍疾還分甚麽日夜,分甚麽時辰?不是應該日以繼夜都在乾清宮裏候著麽?”

  聽了她的話,曾女官已是目瞪口呆。她哪裏能想到,皇後娘娘竟然拿出了“侍疾”作為借口。可皇帝陛下眼下的病情,遠遠未到侍疾的程度罷。於是她隻得趕緊接道:“娘娘不可衝動啊!萬歲爺不過是小症候,哪裏就需要侍疾了?如果太皇太後娘娘和太後娘娘知道了,於娘娘的聲名不利啊……”

  “誰說小症候便不需要侍疾?宮規裏哪一條這麽說了?”張清皎眯了眯眼,淡淡地勾起唇,“我去給萬歲爺侍疾,那條宮規不許了?究竟違反了宮裏的甚麽規矩?”

  曾女官還待再言,便見皇後娘娘微微抬起下頜,冷冷地道:“別說宮規裏從未提過了,就算是宮規裏說了,我也能改掉。你記住,以後再也別用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耽誤我的時間,否則——按你的年紀,也該好好養老了。”

  曾女官愣住了,呆呆地望著眼前的皇後娘娘,嘴唇抖了抖,情不自禁地顫顫巍巍退後一步。她尚是頭一回意識到,這位年輕的皇後娘娘渾身上下所帶著的威勢,絲毫不比當年囂張跋扈的萬貴妃弱。以前不過是她因著身份,不與她計較而已。若是真惹惱了她,遠在仁壽宮的人脈幫不了她,太皇太後護不住她……誰都不會在意她。

  皇後娘娘經過她身側,連眼角餘光都懶怠留給她,徑直便走出了坤寧宮,向著乾清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