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驟然星變
作者:華飛白      更新:2022-05-09 21:31      字數:3891
  第二天便是正月元日。淩晨, 朱見深先去了奉先殿拜祭曆朝曆代祖先。望著諸位朱氏皇帝的畫像與靈位, 從/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一直看到父皇英宗睿皇帝(朱祁鎮), 思及這些天他始終權衡不定的那件事,朱見深心裏忽然輕輕一動,暗道:先祖在上, 朕為國家社稷考慮,打算廢黜太子祐樘, 另立三子祐杬為太子。若是祖先們也覺得妥當, 再過幾日朕便下旨——

  等了片刻後,燭火依舊輕輕搖動, 縷縷香煙環繞而上,似是沒有任何異樣。朱見深不由得心頭大定, 神色微微一鬆。旁邊侍立的懷恩皺了皺眉, 不著痕跡地向著蕭敬搖搖首。蕭敬亦將憂慮深藏心底,決定尋個時機讓覃吉再去見朱祐樘, 勸他早做應對。

  而後, 朱見深又去了西宮給周太後行禮,這才趕到奉天殿,受文武群臣以及四夷朝使的朝拜慶賀。眾臣循著禮唱聲起起跪跪, 好不容易堅持到結束,緊接著又去了文華殿慶賀太子殿下。朱祐樘身著袞冕, 垂首望著殿內殿外跪滿的群臣, 不自禁地想起正在禮唱的覃吉那雙滿含憂慮的眼睛。

  這些年他處處謹慎事事小心, 不敢讓萬貴妃尋著半點把柄, 更不敢結交朝臣或者宮妃宦官等等穩固自己的位置。如今事到臨頭,再回顧四望,周圍果然除了司禮監幾位伴伴以及諸位先生之外,再無他人。東宮屬官再多,也都不是他的親信,不能托付任何事。

  東宮這個位置果然是古往今來第一難熬。熬不過去的多,大都身敗名裂而亡。熬得過去的少,且占著天時地利人和才能順利登基。

  若是太過積極,四處拉攏人心,難免令君父猜忌,以為心存不軌之心;若是太過謹慎,不與任何人結交,遇到危機的時候便尋不著任何力量扭轉局麵。若是與朝臣結黨,黨爭的時候便會涉入其中不得脫身,說不得什麽時候就會成為敵人的把柄;若是與宮妃聯合,名不正言不順,於聲名有損,很容易遭人陷害,利益衝突時更很難彼此互相信任。

  進退維穀,步步驚心。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他心底很清楚,一旦自己被廢,等待他的必定不是閑雲野鶴的日子,隻會是一個“死”字。正如祖輩那場不曾見血的刀光劍影那般——祖父英宗被幽禁多年,若不是有朝臣維護,怕難以堵住悠悠眾口,叔祖父代宗必定不可能容許他活下去;奪門之變後,祖父又如何能容許代宗繼續活著,再來一場“奪門”呢?

  這一次,他究竟該如何自救?該如何反擊?需要做些什麽,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保住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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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時,朱見深在奉天殿賜宴群臣。

  宴席上依舊熱鬧非凡,內閣首輔萬安領著一群親信起身給朱見深敬酒。朱見深嗬嗬笑著應了,喝得正高興的時候,眼角餘光望見獨坐在一旁的朱祐樘,見他臉色蒼白瘦骨伶仃,愈發深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看看這孩子的身子骨,哪像是能承擔得起國朝江山社稷的?連在文華殿讀書都會累病,病了好幾個月也不見痊愈,那些時時不斷的朝務豈不是會將他整個壓垮?可別像曾祖父仁宗昭皇帝(朱高熾)那般,登基未及一年便……

  他其實從未厭惡過太子,所以才能寬慰自己,他並不是因著一己私心而廢太子,確實僅僅隻是為了老朱家的國祚考慮而已。這孩子是他頭一個成活的孩子,他抱過他、逗過他,親自給他尋老師教導,親眼見他從懵懂幼兒長成翩翩少年,又怎麽會厭惡他呢?他隻是……不想讓他承擔不適合他的重任罷了。

  至於貴妃的意思,他當然也明白。她並不像她口口聲聲所說的那般毫無私心。可那又如何?廢立太子這樣的大事,他自是不可能全聽婦人之言。不過是她說得確實有道理,他才改變了主意罷了。

  先祖們定然能明白他的苦心,不然他拜祭奉先殿的時候,便不會毫無異樣了。橫豎皇後沒有嫡子,太子連同底下的弟弟們都是庶子,到底立哪個為太子,豈不是應該全由他這個父皇來決定?周太後那一處不難安撫,畢竟這都是她的孫兒,哪個當太子都無所謂,她都是皇祖母。群臣那一頭……有內閣在,應該也無妨罷?

  如此想著,朱見深不知不覺便喝得有些半醉了。懷恩扶著他回了乾清宮歇息,又命人進了些醒酒的湯藥。醉眼朦朧的朱見深躺在榻上,嘟囔道:“朕沒醉!朕可清醒得很!還能再與愛卿們飲上幾杯呢!!”

  懷恩端著醒酒湯勸他:“便是萬歲爺沒有醉,也進一碗醒酒湯罷。不然,睡醒了起來必定會覺得難受。”

  朱見深執拗著不肯喝,皺著眉眯著眼睛打量著他,忽然揮揮手讓其他閑雜人等都退下去。他正要仿佛分享秘密似的低聲道:“朕最近覺得……”,便聽得外頭倏地隱約傳來一陣紛亂聲。他頓時沒了心思再說什麽,揮揮手讓懷恩出去處理。

  懷恩眉頭緊鎖地出了乾清宮,就見一群太監宮女都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滿麵畏懼地望著天空,不由得抬首望去——隻見天穹正中央亮起了火光,往西方急急墜落,不多時便化為一團白氣。正當眾人以為白氣即將消失的時候,那氣團卻又往上升騰,隨之響起了陣陣雷聲。

  雷聲轟鳴,驚動了正打算繼續休息的朱見深,也驚動了依然在奉天殿裏飲宴的朱祐樘和群臣。西宮的周太後、安喜宮的萬貴妃、坤寧宮的王皇後,都由宮女太監簇擁著走出了寢殿外。甚至於京師的無數百姓也都驚慌地望著天空中的異象,完全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朱見深立在乾清宮門前,怔怔地望著那團盤旋上升的白氣,忽又瞧見一顆如碗口大的赤色流星從天穹中落下,往西方奔去。流星尾部的濁氣化為蛇形的白氣團,與方才的白氣交纏在一起,良久不散。轟隆隆的雷聲亦是始終不斷,足以令所有見者都膽戰心驚。

  “萬歲爺……”懷恩剛要開口說些什麽,朱見深身體微微一晃,險些腿軟倒在了地上。他忙和蕭敬一起將皇帝陛下扶起來,攙著他坐回榻上。

  旁邊有貼身伺候的宮女輕聲問:“萬歲爺可要召貴妃娘娘——”

  “不見!朕不見她!!”朱見深猛然間反應過來,立刻喝止了。懷恩等大太監們互相看了看,都覺得他這般模樣實在非同尋常。以前若是遇見了這種事,受了驚嚇,皇帝陛下隻恨不得能立刻見到萬貴妃才好,今天這究竟是怎麽了?

  朱見深坐在榻上,久久沒有言語,眼底又驚又悔。唯有他才知道,自己之所以反應這般強烈,並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想起了奉先殿裏先祖們那一張張畫像。原來,他們並不是明白他的苦心,並不是默認了他的選擇,而是憤怒地警告他絕不可輕易廢立太子……

  ************

  安喜宮,萬貴妃正匆匆欲往乾清宮,便聽自己的耳目傳來消息,朱見深不想見她。她怔了怔,順手就將手中的玉佩砸向前來傳信的小太監:“不可能!這絕無可能!陛下怎會不願意見我?!你們這些該死的賤奴!莫不是來欺瞞我的?!”

  “娘娘饒命!奴婢不敢!奴婢萬萬不敢啊!!”被玉佩砸得頭破血流的小太監滿臉恐懼,抖似糠篩,“奴婢當真聽見萬歲爺說,不見貴妃娘娘啊!!戴爺爺連一個人都沒有派來安喜宮,奴婢好不容易才尋了個機會前來向娘娘稟報,絕不敢有半句虛言!!”

  萬貴妃便命他將前前後後的事都說了,這才漸漸平複了怒火,思索起來。沒過多久,梁芳匆匆而至,萬貴妃劈頭便對他道:“今日星變,恐怕陛下會以為這是上天示警,絕不可廢掉那個野種!咱們前前後後做的那些事,說不得都是白費了力氣!!”

  梁芳急了,忙不迭地跪了下來:“還請娘娘救一救老奴!”如果這次謀事失敗,那他便必然再無生路。貪汙揮霍那七窖金還能托人求求情,說不得會有一線生機。如今竟然圖謀廢太子,那可是誅九族的死罪啊!!

  “我救不了你。”萬貴妃冷冷一笑,“除非——”

  “除非甚麽?隻要老奴有的,娘娘盡管拿去用就是!!”

  “除非你願意吐出含在嘴裏的肥肉,也不怕得罪你舉薦的那些僧僧道道。”萬貴妃勾起紅唇,“隻要別讓此事著落在廢太子上頭,我便有法子再勸陛下不必多想!”

  頓了頓,她又低低笑道:“不,若是此事正好預示著該廢太子,陛下一定不會再猶豫。”對於星變的解釋,怎能隻聽欽天監的呢?皇帝陛下身邊的僧僧道道不下數十人,若是多數人都覺得東宮不詳,那個野種焉有翻身的餘地?!

  同一時刻,清寧宮。

  朱祐樘用寥寥數筆勾勒出了前後兩顆交織的流星,對覃吉道:“天時,我已經有了。地利,暫且不必考慮。至於人和……老伴不必憂心,等到合適的時候再去給先生們傳信,甚至可借助商公(商輅)的名望。”

  “千歲爺放心,戴先生已經給老奴和蕭敬都留了些口子,不難往宮外傳信。”覃吉道。

  朱祐樘見他依舊憂心忡忡,不由得微微笑了笑:“老伴,我不會束手待斃。我這條性命,是母親和許許多多人替我掙來的。就算是為了他們,為了你們,無論如何我也必須爭上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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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祖:聽說你要廢太子?嗯?!

  JUDY:聽說你要廢太子?啊?!

  仁宗:別這樣,我爹都一直忍著沒廢我啊!

  JUDY:這樣吧,生出個好孫子來你就不舍得廢了。

  宣宗:(*^__^*) ——等等,廢後也就算了,沒事廢什麽太子?

  英宗:……你事兒還真不少,當初我怎麽沒把你這倒黴孩子給廢了……

  代宗:如果我兒子還活著……

  英宗:滾,我兒子很多,輪不到你兒子好嗎?!

  憲宗:_(:з」∠)_

  孝宗: → →

  武宗:趕緊的,趕緊的把我生出來啊!我也一定會是好聖孫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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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完成!_(:з」∠)_

  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周末我會好好努力,爭取以後都固定在晚上19:00更新

  堅持日更不動搖,周末不定時掉落加更,放假通常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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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刻有火光自中天少西下墜化白氣複曲折上騰聲如雷踰時西方複有流星大如椀赤色自中天西行近濁尾跡化白氣曲曲如蛇形良久正西轟轟如雷震地須由□乂止——憲宗實錄

  人物——商輅,明朝第二個連中三元的人物(如果不算被Judy除名的黃觀,他就是明朝唯一一個),曾經是內閣首輔,時人稱“我朝賢佐,商公第一”,竭力對抗汪直,後來被汪直給搞了,憤而辭職。他在朝中的名望一直很高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