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首次相看
作者:華飛白      更新:2022-05-09 21:31      字數:3453
  時隔數十日,再一次來到崇福寺,依舊是人來人往、香火鼎盛。

  臨下馬車前,張氏打量著侄女,眼中不禁流露出了滿意與自傲之色——十四五歲的少女生得白皙秀美,著櫻桃紅撒花褙子與水紅色六幅湘裙,更襯得氣色極佳。發間點綴著花釵,耳上垂著金累絲珍珠耳環,白嫩的手腕上帶著鳥銜珠形狀的金鐲子,既顯出家中殷實又不俗氣。這樣通身的裝扮,也正應了暮春初夏的時節,無論怎麽瞧都不可能輕易挑出錯來。

  “好孩子,這身衣服和首飾都挑得極好,很適合你。”張氏越看越覺得喜愛,握住侄女柔嫩的手,溫聲道,“不必緊張,今日不過是初初相看,見個麵罷了。若是看中了便商議親事,若是看不中便罷了。不好相與的咱們也不會定下,兩家的家世相似,誰也不用挑誰。”

  張清皎微微頷首,看似嬌羞,實則冷靜無比。她並不是情竇初開的十四五歲少女,自是不會對這次相親懷著什麽不切實際的期望。在她看來,相親麽,合則繼續,不合則罷手,一向非常簡單。隻是,內心再如何平靜,她也不能表露出來,免得嚇著了其他人。佯裝柔順嬌弱的少女什麽的,她已經很習慣了,恐怕誰都尋不出漏洞來。

  不期然想起臨出門的時候,張巒焦躁不安的模樣,張清皎在心底微微笑了起來。若不是當時時機不合適,她真想開口道:爹爹不必焦慮緊張,女兒去去就回來。如今換了姑母也一樣,張氏其實比誰都更緊張呢,光是她的衣服與首飾就讚了兩三回,還翻來覆去地開解她。仿佛生怕她臨來怯場,又怕相看失敗後她心裏覺得難受似的。

  姑侄倆親熱地攜手相扶,緩緩走入崇福寺。不多時,便在大雄寶殿的一側遇上了周家的舉人太太以及立在旁邊的周秀才。感覺到有人正仔細打量著自己,垂首作含羞狀的張清皎不著痕跡地抬首望了一眼。

  周家的舉人太太是個清瘦高挑的婦人,穿戴得富貴逼人。盡管她臉上帶笑,但眼底的估量之色卻有些居高臨下的意思。至於周秀才,確實是個生得平頭正臉的少年,身量略高,穿著嶄新的寶藍色儒生袍,書生氣十足。不過,他似是正好發現張清皎抬起首瞧了瞧他,頗為自得地衝著她笑了笑。緊接著,滿是驚豔的目光凝在她身上,便有些挪不動了。

  “……”張清皎垂著臉,眉頭微微皺起來。周家太太打量她,將她當貨物一樣估價,她敬她是一位長輩,勉強也就忍了。這周秀才是怎麽回事?別說這個時代對男女大防極為看重了,就算是在後世,這麽直勾勾地望著別人也是極為失禮的。

  “真是個好姑娘。”周家太太嗬嗬一笑,看了身邊的兒子一眼。周秀才這才回過神來,忙不迭地移開視線。張氏對周秀才的反應也有些不喜,但在這種場合卻也隻能禮貌性地稱讚道:“令公子也是風采翩翩的少年。”

  “他平日裏隻顧著讀書,對旁的事多有疏忽。”周家太太輕描淡寫地帶過了自家兒子失禮之事,“這回也是我再三要求,他才願意跟著來一起進香。於他而言,到底還是文會更吸引人一些。”

  “哪家的哥兒不這樣呢?特地讓他們陪著來進香,反倒是為難他們了。”張氏抿唇笑了笑,“不過,既然來都來了,咱們不如去大雄寶殿拜一拜?今天正好是文殊菩薩聖誕,聽說寺內會講佛法,咱們也可去聽一聽。”

  “這倒是趕巧了。”周家太太笑道,“文殊菩薩是大智慧,正好可保佑學業有成,我可得好好求個簽文。”

  提起求簽,張氏便不自禁地想起上回的事,腳步不由得頓了頓。張清皎扶住她,輕聲道:“姑母也可給姑父和表弟再求一求簽。”至於她,還是罷了。誰知道上一回那位高僧所說的“命理有變”到底是否結束了?若是像上次那樣簽筒直接碎了,她可不想被這位周家太太用奇特的目光再估價一回。

  拜完菩薩求了簽後,周家太太得了個小凶,臉色頓時微微一變。幸好解簽的大師說,或許能得機遇逢凶化吉,她才鬆了口氣。張氏這一次則得了個中吉,不由得喜上眉梢,覺得這都是運道極佳的侄女在旁邊的緣故。

  許是因簽文之故,之後周家太太聽主持大師講佛法的時候,很是有些心不在焉。張氏則驚訝地發現,兩個月前說侄女運道好的高僧正是這位主持大師,禁不住低聲與張清皎說了幾句。張清皎眨了眨眼——是她的錯覺麽?總覺得那位大師望過來的時候,仿佛認出了她,笑得渾身都似乎能透出聖光……

  講佛法結束之後,張氏正打算邀周家太太一起在寺內用素齋。卻沒料到,周家太太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致,笑容略有些勉強:“忽然想起家中還有些事不曾處置,恐怕不能陪張太太了。改日得空了,咱們再約著一同過來試試素齋如何?”

  張氏的笑臉也略冷了幾分:“既然有事,你們便先行一步罷。”大家都是舉人娘子,誰也不比誰更高貴些。周家太太對她們姑侄二人如此怠慢,以她的性子,自然是不可能一直忍下去的。

  “慢走。”張清皎垂首行禮道。

  周家太太望著眼前“性情柔順”的美麗少女,又看了一眼悄悄觀察著這個姑娘的兒子,輕輕搭在左手腕上的右手到底沒有使勁兒,將素金鐲子擼下來作為見麵禮。她與張氏都很清楚,這便意味著她並沒有相上這位姑娘。

  隻是周秀才到底明不明白倒是不清楚了。周家太太走得利落,他落在後頭,卻是一步三回頭,滿臉的依依不舍。當張清皎自然而然地抬起首,漫不經心地掃了母子倆一眼時,正好又一次與他對視。他便像是一隻昂頭闊步要展示自己的雄鳥般,挺了挺胸膛,搖起了手中的扇子。

  “……”張清皎隻當什麽也沒瞧見,挪開了目光。

  張氏握住侄女的手,終是難掩怒色:“這周家可真不是什麽規矩人家!瞧瞧那個周秀才,眼睛都要粘過來了,他娘也隻當作沒有瞧見!求了個小凶的簽,臉色就完全變了,活像是咱們姑侄倆讓她求了個下簽似的!還拿家中有事當作借口,提前離開,真是沒見過這樣的!!”

  “姑母息怒。”張清皎輕輕地搖了搖她的手臂,輕嗔著撒嬌道,“不過是兩個陌生人,何必為了他們生氣?咱們好不容易才來一趟崇福寺,不如再去試試寺裏的素齋?上回吃的那是什麽來著?我一直念念不忘呢。”

  張氏瞥了瞥她,試探道:“好孩子,你真不生氣?那周秀才實在是太唐突了……連我看著都覺得難受……”

  “這樣的人,不值當咱們生氣。”張清皎輕描淡寫地道,“我原本就想著,今日來進香不是為了別的,而是跟著姑母來賞崇福寺的香雪海呢。上回聽姑母說起寺裏的海棠與丁香,我便一直想著一定要在四月初來一趟了。走罷,姑母就當今日是來全我的心願的,把那些陌生人都丟開便是了。”

  聽了侄女的話,張氏滿腹的氣惱頓時也消解了不少。她把著侄女的手臂,揚起笑容將她帶向海棠與丁香盛放的院子中:“你倒是個心大的,這一點我不如你。心大也好,胸懷豁達,日後必定能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姑侄倆就這樣相攜著在花海裏徜徉,聽著周圍的文人雅士情不自禁詠起了詩詞,便壓低聲音品評一番。張家的姑娘都能識字斷文,雖然姑侄二人不擅長詩詞,但品評的能力卻是不低的。就這樣,兩人觀賞花海、品評詩詞,之後又用了美味的素齋,很快就將周家母子完全拋在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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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下午未時末,張家姑侄方離開崇福寺歸家。

  許是為了讓侄女見一見不同的景致,也好再寬一寬心,張氏特意吩咐馬夫換一條路慢行。卻不曾想,走到半路的時候,前方的人流忽然擁擠起來,一時間張家的馬車竟是無法進退,被一路裹夾著往北折去。

  張氏驚了一跳,忙讓大丫鬟去問外頭發生了何事。莫不是哪家高官勳貴的內眷給文殊菩薩大作法事,所以才引來這麽些人旁觀?

  丫鬟從車內探出首,問了旁邊低聲議論的行人,便聽他們笑道:“聽說皇城裏的萬歲爺奉著太後老娘娘出城敬奉文殊菩薩,正要經過這裏回皇城裏去呢!嘿嘿,咱們這不是沒見過萬歲爺和老娘娘麽?試試這回能不能瞧見,回去之後對著家裏人至少能吹噓上三年五年啦!!”

  馬車裏的張氏與張清皎聽得,神色各不相同。張氏也流露出幾分興致,低聲對侄女道:“當今常在京郊遊玩,聽說每一回都會帶上貴妃娘娘,還會讓貴妃娘娘在前頭引路,許多人都湊熱鬧去瞧。我也遇到過幾回,但都離得遠,哪裏能瞧見那些貴人的模樣呢?”

  “萬歲爺出皇城遊玩而歸,不應該會淨道麽?哪裏能讓咱們平民百姓瞧見?”張清皎沒想到,當今皇帝竟然還有出遊的愛好。雖然不是什麽“微服出巡”,但也刷新了她的印象。看來,這個時代的皇帝與平民百姓之間並不是她想象中那樣,隔著萬重溝壑。全民競相圍觀皇帝和萬貴妃什麽的,聽著仿佛都有些難以置信。

  “淨道歸淨道,但那也隻是清理主道,侍衛與淨軍還會連著兩旁的胡同一起清理幹淨不成?”張氏道,“咱們反正也動彈不得了,不如就去看看罷。”

  見周圍人都是興致勃勃的模樣,張清皎心裏也不由得升騰起了些許八卦的欲望,點了點頭——這可是活生生的萬貴妃與明憲宗啊!誰不想看看曆史傳聞裏的名人究竟長什麽模樣呢?誰不想知道萬貴妃到底是哪裏好,能讓憲宗皇帝這麽迷戀?今天,她或許就能試著揭開謎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