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桃花初開
作者:華飛白      更新:2022-05-09 21:31      字數:3529
  張家人來到沈家時,慶賀的客人已經陸陸續續來了不少。兩進的院落裏都是穿梭來去的男女賓客,看起來很是熱鬧。沈祿和張氏穿得一身喜慶,忙得團團轉。見張巒帶著兒女來了,沈祿忙迎過來見禮,立在內院門口與女客寒暄的張氏眼睛微微一亮,也暫別客人笑著過來了。

  張巒趕緊道:“都是自家親戚,不需要甚麽虛禮,你們隻管顧著其他客人就是了。”

  張氏笑道:“原也沒有打算與你多禮。這樣罷,你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來幫一幫我們?沈家族內的近親目前尚未趕過來,遠親有些不方便使喚,倒不如讓你這當舅舅的跟著一起忙一忙,也好積攢些嫁女的經驗。”

  張巒有些不愛聽“嫁女”二字,不過幫忙也算是他的分內之事,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張氏又讓張清皎領著張鶴齡和沈峘往裏頭走:“皎姐兒,你二表姐正等著你呢。你們也有些日子不曾見麵了,趁著她還未出閣,你們姐妹倆好好說說話。雖說她嫁在京裏,離得也不遠,但往後你們若想私下見麵,可不像如今這麽方便了。”

  “姑母說得是。”張清皎笑著點點頭,帶著兩個弟弟往第二進院落去了。因她尚未來過沈家,對院中格局很陌生,張氏便吩咐沈峘引路。一路行去,就見院落的每個角落都以鮮豔的紅綢裝飾一新。紅綢花、紅燈籠、紅錦帶,看上去格外喜氣洋洋,令人的心情也不自禁地跟著飛揚起來。

  沈洛的閨房在內院的西廂房,裏頭已經坐了兩三位沈氏族中的姑娘。張清皎向她們微笑致意,她們也矜持地回了笑容,並沒有寒暄的意思。

  張清皎便徑直來到盛裝打扮的沈洛跟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洛姐姐盛妝起來,可真是令人移不開眼。恍惚間,我還以為是哪裏來的仙女降臨了呢。”

  沈洛握住她的手,笑道:“數你的嘴兒最甜,甚麽時候都不忘誇人。也罷,無論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隻管全盤照收,便隻當自己真是‘哪裏來的仙女’就是。”她的性情像極了張氏,外柔內剛,說起話來非常爽脆。

  “我說的哪裏有假?不信問問峘哥兒和鶴哥兒,洛姐姐是不是最漂亮的新娘子?”張清皎與她雙手交握,在她身畔坐下,露出了身後的沈峘和張鶴齡。兩個孩子都好奇地望了過來,細細地觀察著沈洛,一時間竟有些不敢認了。

  沈峘畢竟年長,覺得所謂的喜事其實並不值得歡喜。自家姐姐嫁了出去,從此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不再是朝夕相處的家人,他的心情怎麽能不複雜呢?張鶴齡年幼,隻顧著看熱鬧,眼睛裏滿是興奮。這是他頭一回得見出嫁前的新娘子,對自家姐姐發的話自然格外捧場:“沒錯,洛姐姐就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這下,洛姐姐總該相信了罷?”張清皎眉眼彎彎地笑了。

  沈洛打量著姐弟倆,尤其是瘦了不少的張鶴齡,也勾起了紅唇:“權當你們說的是真話了。皎姐兒,在京中生活可還習慣麽?聽我娘說,你如今可是管家的人,每天都過得很不容易。怎麽我瞧著你,卻與以前沒有什麽分別?通身沒有多少管家的氣派,倒是還像從前那般嬌嬌弱弱的模樣。”

  “不過是略費些時間看一看賬罷了,和以前過的日子確實沒有多少分別。”張清皎笑道,“洛姐姐可別隻顧著笑話我,等你成了管家媳婦,說不得什麽時候就練就了主母那一身的氣派呢。到了那時候,也不知我們還敢不敢認你。”

  沈洛臉一紅,不輕不重地掐了她一把:“甚麽管家媳婦,叫你胡說……”

  張清皎掩唇,脆生生地笑起來:“對了,洛姐姐,姑母還不曾與我們說過呢——未來的表姐夫姓甚名誰?身上有沒有功名?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定親都這麽久了,姑母可曾讓你見過他?”

  沈洛羞得垂下眼,兩頰布滿紅霞,不知不覺便流露出了新嫁娘獨有的嬌態:“等到該知道的時候,你不就知道了?若是實在等不及,你便去問舅父罷,我甚麽都不知道。”

  “好,好,你甚麽都不知道。”張清皎笑得眯起了眼,“哎呀,別羞惱,我不問就是了。對了,大表姐會回來麽?”

  “大姐嫁得遠,好幾年才能回來一趟。之前她也說了要回來,但這次匆匆忙忙改了婚期,她又剛生下孩子沒多久,怎麽也趕不上了。”

  隨著說笑,姐妹倆之間的生疏漸漸消弭,越發相見歡喜。沈氏族中的姑娘悄悄地望著表姐妹二人,暗自都覺得這樣的姐妹情誼難得。瞧著竟不像是一年難得見幾回麵的表姐妹,更似是親姐妹。

  不多時,吉時將近,喜娘立在旁邊催著新娘整理衣裳。沈洛與張清皎這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來,一個被喜娘與丫鬟圍起來,一個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望著。正拿著糖油糕吃的張鶴齡似有所感,忽然問:“姐姐以後也會嫁人麽?”

  張清皎低頭看著他:“若是沒有意外,誰都會嫁人。”

  除了婚姻之外,這個時代的姑娘們很少有別的選擇。而且,她們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和美滿婚姻也極有可能充滿了各種變故。能遇上舉案齊眉、永不相負的丈夫,不過是小概率事件而已——夫婦不和,婆母不喜,美婢嬌妾……才是這個世界的常態。光是想想日後要過這樣的婚姻生活,張清皎便覺得是一種煎熬了,所以索性便不再去想。若是實在不想過這樣的日子,或許唯有出家常伴青燈古佛這一條路了。

  張鶴齡瞪圓了眼睛,手裏的糖油糕險些落在地上:“姐姐不能嫁!峘表哥說,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人了!!”隻要想到姐姐嫁人之後就不再是張家人,他就覺得心裏發慌。隻要想到姐姐嫁出去就不能再隨意見麵,他就覺得格外難受。

  張清皎禁不住笑了,揉了揉他的腦袋:“還早著呢!你著什麽急?”她才十四歲,還未成年,離成婚出嫁且還有幾年。父親張巒曾經隨口提過幾句,後來便沒了下文,她也就隻當他不過是說說罷了,沒有放在心上。

  張大姑娘根本沒料到,就在這天的喜宴上,她的桃花忽然便開了一簇細嫩的花苞。

  某位舉人家的太太在宴席上望見她,覺著這姑娘生得美性子也柔順,便有意給自家的族親做媒。姑母張氏在忙著女兒的婚事之餘,也沒有忘了侄女的姻緣,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番,便在送嫁之後與張巒說了起來。

  張巒聽了,又是歡喜又是酸澀:“若是那年輕人果真是個好的,皎姐兒也算是得了好姻緣。不如改天以姐夫的名義舉辦一場文會,將那個年輕人邀過來,我和姐夫好好相看相看?姐姐也可與那位舉人太太一起,見一見對方家裏的女眷。”

  張氏頷首稱是:“還是謹慎些為好。聽那位舉人太太誇得天花亂墜,倒不如親眼看一看。”

  姐弟倆敲定了時間後,張巒這才告辭離開。一路上,他左思右想,也沒有打定主意是否要告知寶貝女兒。到家的時候,望著女兒牽著兒子的背影,回首揚起的笑顏,他心裏的滋味更是複雜難言,暗地裏想:還不知這件事能不能成呢,還是別讓女兒知道了。若是現在便告訴她,相看了卻覺得不合適,反倒是給她增添了煩惱。

  於是,等張清皎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彼時張巒與沈祿已經看過了那個少年,張氏也和對方的母親見了一麵,彼此算是初步有了些意向。張巒與她說起來的時候,張氏已經與對方約定了“一同進香”的日子。

  “……”張清皎眨了眨眼,“爹爹……”

  “怎麽?你覺得不合適?”張巒的聲音略有些急,額頭上冒出了一層汗。見了女兒的神情後,他已經覺得後悔了。腦中忽然飄出無數女兒嫁人的場景,讓他隻恨不得回到之前相看的時候,這回一定要堅定地將那個有可能覬覦自家女兒的混賬小子給否決了:“你要是不想見,咱們便不見了,別擔心……”

  “已經定好了日子,不好再回絕罷?”張清皎有些無言,安撫他道,“女兒隻是想知道,這家人是作甚麽的。那人……姓甚名誰,是個什麽樣的人而已。”

  張巒鬆了口氣,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欣慰:“那家姓周,當家的也是一位舉人,與你姑父見過幾麵。這次落榜之後,他也打算像你二表姐的公爹一樣,依附族人尋個小官的職缺跟著對方赴任。聽著似乎進展有些不順利,卻也於他們家沒有甚麽大礙。畢竟家境殷實,家中攏共就一個獨子,衣食住行方麵都是無可挑剔的。”

  “至於他家的兒子,也是個爭氣的。今年不過十六歲,年紀輕輕就已經中了秀才,生得也方正,談吐間頗有幾分見識。隻是畢竟年少意氣,稍有些過於自信了。不過,這也是年輕人的通病,爹年輕時也是這樣。”

  “怎麽樣?皎姐兒,想不想見?”

  張清皎在腦海裏勾勒出了一個少年得誌的年輕秀才形象,略作思索:“見一見倒也無妨。”過於自信便與自負無異。她並不太喜歡自負之人,總覺得有些沒有自知之明,日後很容易受挫。但如今不過是相親,還未見過麵呢,也不好隨意下斷言。等到見過麵之後,再修正印象也不遲。

  “真要見?”

  “嗯。”

  張巒的情緒更低落了,悶悶地道:“好好地準備準備罷,給自己多做些新衣裳。”說罷,他便垂著頭揮了揮手,示意女兒可以離開了。

  張清皎回到自己的閨房後,一直跟著她的平沙和水雲互相看了看,忍不住問:“姑娘,老爺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剛開始臉上還有些笑意,最後卻活像是欠了債似的,眼眉都耷拉下來了。他到底看沒看中那個周秀才?”

  “爹若是沒看中,就不會讓我去見了。”張清皎道,抿唇而笑,“至於他在想些什麽,我又如何能知道呢?”傻爹爹,若是心裏舍不得,就別這麽早考慮她的婚事啊。她還小著呢,沒想過要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