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四少
作者:蘇靜初      更新:2022-05-09 21:24      字數:5122
  大夫被請進府,蕭老爺很快也從書房過來了。

  大太太讓人把地毯周圍用矮凳攔著,免得其他人誤傷了,兩個嬤嬤扶著吟香上了床榻,簾子放了下來,遮掩住吟香麵無血色的小臉,露出一雙血淋淋的雙腳。

  蕭老爺瞧得皺了皺眉,便問:“她的腳怎麽樣了?”

  大夫是蕭府相熟的,看慣了大宅門裏的糟心事,倒是沒有多少驚訝,撚著下巴的白胡子搖頭晃腦道:“毛毯下那些瓷片都是極為尖銳的,顯然是被人磨過的。這姑娘的雙腳被刺入了七八塊瓷片,傷口極深,沒兩三個月怕是走不了路。不過還好,休養半年,便能恢複如初了。”

  這大夫的醫術不錯,蕭府的打賞又多,他自然是盡心盡力的:“為今之計,是讓婆子先把瓷片都拔出來,再上藥包紮。隻是這瓷片有些斷開了,怕是不好處置。”

  大太太不忍看了,撇開臉問蕭老爺:“家裏的婆子丫鬟都是膽小的,哪裏處理過這樣的事,隻怕笨手笨腳,沒能把碎片弄出來,反倒會弄疼了吟香。”

  蕭老爺蹙眉想了想,道:“去請四少爺過來。”

  大太太想到蕭暄那些亂七八糟又奇奇怪怪的玩意兒,指不定能輕易幫吟香把瓷片夾出來。

  四少爺蕭暄在府裏從不出現,房間裏的丫鬟和婆子忍不住偷偷向門口張望,看看這位深居簡出的小少爺是什麽摸樣的。

  又聽說他心醉於機關術,怕是個神神叨叨的人,眾人心裏止不住地胡亂猜測著。

  等蕭暄進來時,屋內登時一片鴉雀無聲。

  這位四少爺的相貌與蕭老爺隻有兩三分相似,五官柔美,比起大少爺蕭晗的冷若冰霜,多了一分稚嫩,眉眼如畫,讓人移不開眼。一襲黑色的錦袍,銀灰色的腰帶,勾勒出身形的纖細柔弱。常年呆在屋內,皮膚白皙得如同雪兒一樣,那雙眸子顯得更為漆黑銳利。

  纖細的貴公子,年紀雖小,氣勢卻是不凡,目光所到之處,丫鬟和婆子忍不住低下了頭,不敢直視。

  “父親叫我來做什麽,為這丫鬟治傷?有大夫在,怕是不必我出手的。”蕭暄走前幾步,繞著吟香的雙腳看得“嘖嘖”出奇:“這手段雖說粗劣,卻最為有效。瓷片小且尖銳,入肉三分,需要隔開才能拿出來了。”

  “暄兒有什麽法子?”蕭老爺要救吟香,隻是不想內宅鬧出人命,沒得讓府外的人多了談資,要說多擔心,倒是沒有的。

  蕭暄也清楚,一個小丫鬟而已,叫他出手,不免小題大做。隻是這些碎片不拿出來,大夫的醫術再厲害,也是回天乏術的。

  他從懷裏取出一個巴掌大的木匣,放在桌上,淡淡道:“這丫鬟大命,我剛做出來的新玩意兒,正好適合取細小的瓷片。”

  大夫打開木匣一看,隻見裏麵一排閃著銀光的小刀,每一把隻得指頭大,握在手上極為輕薄,指腹在刀麵上略略一掃,便能留下線頭大的傷痕,不由兩眼發光道:“果真是好刀,最是適合這時候用了。”

  有這些小刀在,不愁吟香腳底的瓷片取不出來!

  大夫拿著小刀,兩眼閃著綠光便開始動手了,蕭暄拱拱手道:“若是無事,我這就回去了。”

  蕭老爺微微頷首,又道:“你要的東西,我已經讓人在海船上買到了,三五日就能送到府裏來。”

  蕭暄眼神一亮,不由笑眯了眼:“謝謝父親!”

  他對其他事漠不關心,唯獨對機關情有獨鍾。機關的材料,更是蕭暄的心頭之愛。可惜越是厲害的機關,需要的材質便越是特殊。自己費盡心思沒找到的材料,沒想到蕭老爺倒是幫忙找來了。

  不過蕭老爺是個商人,無利不起早,這次會幫忙,隻怕是有什麽要求,蕭暄便問:“父親是想我再幫什麽忙?”

  蕭老爺搖頭道:“總是在院子裏,與兄弟極少見麵,不免生分了。這次韓先生授課,你也去聽一聽。”

  蕭暄對聽課毫無興趣,倒不如在屋內研究機關之術了。不過蕭老爺顯然是下了決心,要他離開房間與其他兄弟多交往,便勉強答應了:“是,父親。”

  大太太這才鬆了口氣,幾次去叫蕭暄,不是把自己反鎖在屋內,就是充耳不聞,為這個小兒子的事,她沒少操心。

  這個兒子打小體弱,算命的說是養不過七歲,要一個長壽之人膝下長大為好,七歲前父母不能太親近。府裏沒有長輩,好不容易尋得百歲的天機子,收蕭暄為徒弟,小兒子卻又不樂意,隻得掛名在天機子膝下,好歹無驚無險地長大了。

  可是在同一個府裏,聚少離多,大太太管家,瑣碎事太多,七歲前不能親近的事記在心頭,不敢抱在屋裏養,把蕭暄托給嬤嬤在別的院子裏細心養著,漸漸便疏遠了。等蕭暄迷上機關術,更是不愛出門,見麵的機會就更少了。

  大太太每回見著蕭暄,親近不得,又舍不得說句重話,實在揪心得很。好歹蕭老爺把蕭暄勸住了,出來走一走,說不定能跟自己多見麵,也親近一些。

  她看著小兒子,慈愛地笑笑:“暄兒一陣子沒見,瞧著又瘦了。”

  蕭暄搖頭:“我一整年沒變化,母親是看岔了。”

  大太太被他噎住了,臉上的笑容有點僵,這個小兒子可能從小跟人交往得少,說話直來直往,素來不留情麵,每每讓人接不下話頭,著實頭疼。

  大夫已經把瓷片都弄出來了一半,吟香被痛醒了,又哭又喊的,扭來扭去就是不肯配合,兩個婆子都壓不住。蕭暄皺著眉頭,小臉上滿是不耐煩,走上前一個手刀把吟香劈暈了,屋內這才清淨下來。

  見蕭暄毫不留情地把吟香劈暈,婆子和丫鬟更是大氣不敢出,想著這位四少爺的脾氣不好,瞧著嬌嬌弱弱的,居然出手這麽重!回頭得罪了,隻怕沒什麽好果子吃了!

  蕭暄用帕子擦了擦手,隨手扔在地上,還不忘指點大夫道:“刀麵側一點,傷口會更小,出血量會不多……對,就是這樣……用的是巧勁,力度太大傷口就不好看了。”

  屋內的丫鬟聽得毛骨悚然,隻想著這個年幼的小少爺張口說著切割人肉的話,跟吃飯一樣稀鬆平常,不由消了勾搭他的心。婆子們隻覺腳底一股冷意湧上來,更是規規矩矩的,就怕被蕭暄看不順眼。

  大夫倒是習慣了蕭暄的直來直往,學會了輕巧地用著小刀,很快就將瓷片盡數拿出來了,笑道:“要是四少爺肯割愛,老夫願意把這次的診金讓出來。”

  蕭暄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我精心打磨的刀具,隻比得上你一次的診金?”

  大夫擦著鬢角的冷汗,心道這位四少爺說話還很是不客氣,連忙擺手道:“自然是比不上的。”

  蕭暄這才揮揮手道:“這隻是小玩意兒而已,大夫喜歡的話,隻管拿去就是,這次的診金,蕭府哪能少了?”

  大夫喜上眉梢,飛快地寫好藥方,塞到婆子手裏便抱著小匣子匆匆離開了,生怕蕭暄又改了主意把刀具收回去。

  蕭老爺搖著頭,無奈道:“你們兩人倒是趣味相投。”

  說罷,他還是讓人包了診金送到大夫的住處去。蕭暄既然開了口,這次的診金自然是少不了大夫的。

  婆子盡心上了藥,蕭老爺就沒再看一眼,帶著蕭暄走了。臨走前,隻對大太太道:“這事你處理就是,不必來問我了。”

  顯然,蕭老爺也清楚究竟是誰授意下的手,大太太急忙答了,帶著金嬤嬤直奔阮姨娘的前廳。

  等了半柱香的功夫,阮姨娘才睡眼朦朧地前來,未語先笑:“這麽晚了,太太怎麽來了?是我不好,早早睡下了,整理妥當了才敢出來迎太太。”

  大太太挑眉,放下茶盞問道:“阮姨娘這麽早就睡了?吟香出了事,你也不知道了?”

  阮姨娘滿臉驚訝,反問道:“吟香怎麽了?我昨夜吹了點涼風,今兒便有些不適,就早早喝了薑湯睡下了,倒是沒見吟香院子裏的人來稟。”

  她看向身邊新提上來的大丫鬟清雨,就見清雨羞愧地跪下道:“太太,姨娘請贖罪,奴婢瞧著姨娘才睡下,吟香院子裏的婆子來稟,奴婢就擅自做主先攔下了。畢竟吟香那院子,前天大晚上叫嚷著要換薰香,說是屋裏的味兒不對,昨兒說胃口不好,愣是讓姨娘把前兒蕭老爺賞下的果子給了她,今早還在門口痛訴身邊的丫鬟不得力,叫姨娘換一個……這來來去去的,著實不是什麽大事,奴婢便沒叫醒姨娘了。”

  大太太挑眉,她隻問了一句,這丫鬟倒是說了一大串。話裏話外,隻說吟香恃寵而驕。攔住婆子見阮姨娘,卻是情有可原。

  可是這幾天哪次都不攔著,怎麽偏偏等吟香重傷的時候攔住了,真的有這般巧合的事嗎?

  大太太從來不相信什麽巧合,漫不經心道:“妹妹這裏的大丫鬟真是厲害,主子還沒發話,就敢擅自做主,下一回是不是要替妹妹拿主意了?”

  “太太饒命,奴婢錯了。”清雨匍匐在地上,一下下地叩著頭求饒。“家裏總得要有規矩,不然都反了天,平白讓蕭老爺操心就不好了。老爺在府外做大事,為的不是讓我們這些內宅的婦人們過得更好嗎?要是我們不體諒老爺,給他分憂,卻還給他添麻煩,實在不該,妹妹覺得呢?”

  阮姨娘還沒開口,就被大太太一通話說得麵紅耳赤,仿佛她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壞了蕭老爺的名聲。捏著帕子,她強笑道:“姐姐言重了,丫鬟也是體貼我。這幾天不知道怎麽的,我總是睡不好。好不容易睡沉了,誰知道吟香那邊卻出了事?”

  阮姨娘說到這裏,不由一頓,關心道:“吟香到底怎麽了?這幾日瞧著氣色還好,怎麽就突然病了?”

  “不是病了,而是被人弄傷了腳。”大太太簡略說了吟香地毯裏藏著的瓷片,瞥見阮姨娘眼底的驚訝真真切切的,雖說還帶著一絲幸災樂禍,倒是沒有丁點心虛。

  阮姨娘性子說得好聽是直爽,難聽便是什麽想法都寫在臉上,很好掌控,這也是大太太一點都不擔心,又替蕭老爺把她納回來的原因。顯然這件事,真跟阮姨娘沒關係,那麽誰會對吟香有那麽大的仇,居然要毀了她跳舞的一雙腳?

  “這事驚動了老爺,妹妹很該束縛一下院子裏的人,別什麽事都自作主張,沒得連累了妹妹的名聲。”大太太難得提點了阮姨娘一番,免得她繼續被人當槍使。

  阮姨娘有些缺心眼,卻不至於蠢笨,大太太說得如此淺薄,她也知道吟香的事被懷疑是自己做的,不由皺了皺眉:“幸好太太英明,不然我的名聲倒是被人壞了去。”

  她是想懲辦吟香,卻還沒想到好法子,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加上吟香開了臉後,阮姨娘跟她素來不對付,吟香受傷,又是在這個院子裏,第一個被懷疑的人是她也無可厚非。

  若是阮姨娘真的動手了,倒也算了。明明不是她做的,卻莫名其妙背了黑鍋,實在讓人心裏不痛快:“太太放心,這院子裏的事我心裏有數,必定會很快給老爺一個交代的!”

  “那我就等妹妹的好消息了,”大太太臨睡前被叫了過來處置吟香的事,如今早就疲倦不堪,更不樂意接受這攤子麻煩事。既然阮姨娘肯代勞,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送走了大太太,阮姨娘惱怒地一手掃掉桌上的茶具,瓷杯碎了一地,發出清脆的破碎聲,也不能讓她稍稍開懷。

  “姨娘息怒,仔細別傷了手。”清雨急忙起身,扶著阮姨娘坐得遠遠的,立刻叫來粗使丫鬟把地上的碎片打掃幹淨了。

  阮姨娘深吸了口氣,揮揮手道:“你回自己的房間裏麵壁思過三天,這三天就別出來了,我會讓婆子送飯進去。”

  “是,姨娘。”清雨霎時紅了眼圈,卻沒有多問,低頭應下了。

  阮姨娘這才緩了緩臉色,解釋道:“我知道你是個忠心的,不過大太太既然知道了,要是不罰你,以後少不得拿這事發作一通,反倒不美。”

  大太太指明了清雨私自做主,要是不罰,以後少不得拿別的事來種種責難她,倒不如阮姨娘先下手為強,免得清雨受皮肉之苦。

  “謝姨娘,”清雨這才破涕為笑,施施然行禮後,乖乖回到房間裏“麵壁思過”了。

  清雨一走,阮姨娘的麵色便沉了下來,目光在四周的丫鬟婆子身上一掃,看得她們好不自在又惶恐不安:“你們都老實回房間呆著,我一日不叫你們出來,誰也不能到處亂走。要不然,就別說我不客氣了,對不聽話的人絕不手軟!”

  丫鬟婆子一聽,連連答應,匆忙回房去了。

  阮姨娘這才籲了口氣,她看了眼身邊的朱嬤嬤,是娘家前陣子送過來的,說是自己被吟香擺了一道,輸在沒有一個經驗老道的婆子幫忙出謀劃策。她確實吃了吟香的暗虧,沒臉反駁,不得已便收下了這個老嬤嬤。

  既然娘家人把這婆子誇得天花亂墜的,阮姨娘也打算用這事來試一試朱嬤嬤的手段,要是不經事的,倒不如立刻送回去,免得給自己添亂。

  “嬤嬤以為,這事該從哪裏下手為好?”

  朱嬤嬤輾轉在各個宅院裏當教養嬤嬤,如今年紀大了,想要尋個能長久安穩的地方終老,最後選中了阮家。本來是表小姐的教養嬤嬤,如今送到阮姨娘的身邊來。

  她倒沒覺得什麽,教養嬤嬤身份再高,也不過是體麵點的下人而已。不管在表小姐還是阮姨娘身邊,都沒什麽不同。

  朱嬤嬤長著一張國字臉,平日很少笑,一張臉鮮少有笑紋,反倒顯得皮膚比同齡人來得光滑,卻也有種常年刻板嚴肅的表情,令人為之卻步。正是她的皮相從小不怎麽樣,才會安安穩穩地在宮裏呆了幾十年,從宮女做到女官,再被體麵地外放出來。

  吟香這點小事,朱嬤嬤壓根沒放在眼內,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便道:“姨娘隻管放心,這事不過是院子裏對吟香心生怨恨的人做的。把人救出來,姨娘便能撇開幹係。”

  “你說的不錯,可是院子裏的丫鬟婆子並不少,怎麽能確定是誰做的?”阮姨娘打了個哈欠,她確實這兩天有些著涼,前陣子因為吟香的事輾轉難眠,倒是有些倦了。

  朱嬤嬤頗有眼色道:“姨娘要是放心,便把這事交給奴婢去辦。”

  “也好,就勞煩朱嬤嬤了。”阮姨娘正等著她這一句,笑眯眯地點頭道:“這事不能拖,得盡快找出下手的人。”

  院子裏的事瞞住兩三天還好,要是拖得久了,隻怕是要捂不住了。到時候就算揪出了下手的人,自己的名聲也要受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