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不甘
作者:蘇靜初      更新:2022-05-09 21:24      字數:5386
  蕭老爺沒有發怒,也沒責怪阮姨娘,一下子風平浪靜的,讓回來稟報的夏草也有些不明白。

  春英直接懵了,還以為能看見吟香討不得好,如今倒是相安無事。阮姨娘心裏或許還不痛快,但是吟香仿佛得了蕭老爺的青眼,興許真能把身份抬一抬。

  華月喜擺擺手,示意徐靈芸該回去了:“這事老爺心裏自有分寸,時候不早了,你該回院子去了。”

  徐靈芸也明白,蕭老爺沒在阮姨娘的院子過夜,必定是要到月夕院來了,便立刻帶著春英回去。

  春英還皺著眉頭疑惑,徐靈芸卻聽出了華月喜話裏隱晦的意思。顯然蕭老爺心裏有數,隻怕吟香的苦頭會在後麵。

  同是丫鬟,徐靈芸喜歡春英的爽直單純,卻不喜吟香這樣城府深的,連伺候了好幾年的主子都能背叛,哪裏還有真心?

  她對吟香並不同情,這個丫鬟心太大了,是很該狠狠摔一下,好清醒過來。當妾沒有想象中那麽好,上頭有正房太太壓著,旁邊有寵愛的貴妾占了老爺的心思,又有伺候了十多年的姨娘虎視眈眈,哪裏真能討得了好?

  有時候,人還需要有自知之明的。以為自己聰明過人,實際上大家都看在眼內,誰能看不明白?隻不過身上其中,看不清罷了。

  “好了,便再琢磨這事了,準備準備這就去臨風院。”

  春英收拾好文房四寶,都是蕭大少送來的,皆是一等一的好東西。她小心翼翼地用包袱裹好,抱在懷裏,這才跟在徐靈芸的身後走向隔壁的臨風院。

  今兒的學堂多了一個三少爺,兩人去的時候,蕭映已經跟在蕭晗身後,耷拉著腦袋,滿臉不情不願的,看著就是被蕭老爺訓了一頓,不得不來聽課。

  看見徐靈芸,蕭映冷哼著瞪了她一眼。想了想,蕭映忽然勾了勾嘴角:“大哥,我就坐這裏。”

  那是徐靈芸旁邊的桌椅,春英蹙起眉,擔心地看向自家姑娘。

  蕭晗淡淡一掃,冷聲道:“徐姑娘是旁聽,難道你也是?父親剛才是怎麽說的,剛出來就忘了嗎?”

  蕭映被訓得縮了縮脖子,想到剛才蕭老爺說他再不乖乖聽課,就要沒收了院子裏所有的武器,不由泄了氣道:“大哥,我記著呢。”

  他隻好帶著小廝,坐在了最前頭的桌椅上,垂頭喪氣的樣子,顯然真的不喜歡念書。

  蕭昭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蕭映趴在桌子上沮喪的表情,不由好笑:“三弟這摸樣,不知情的還以為你待會要上刀山下油鍋呢!”

  那張臉皺成一團,隻差沒在額頭上寫一個大大的“苦”字。

  蕭映扭過頭,白了蕭昭一眼:“二哥喜歡書本,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歡。要是舞刀弄槍,二哥肯定贏不了我!”

  “行了,我才不喜歡武夫的玩意兒。”蕭昭搖頭,對蕭映癡迷武器頗為不屑。

  蕭映猛地站起身,不樂意了:“二哥贏不了我,也不能說我珍藏的武器不好!那些武器都是我四處辛辛苦苦淘回來的,哪裏是普通玩意兒?”

  蕭昭沒想到他反應那麽大,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了。這個三弟大大咧咧的,武藝學得好,深得蕭老爺的真傳,可惜是個沒腦子的,說話從來都是張口就來,時常讓人下不了台。

  如今這樣,難不成還要他這個當哥哥的給蕭映賠不是?

  “既然如此,就請二少爺今兒畫一幅武器圖,好讓韓某開開眼界。”韓錦一襲寬大的深藍袍子,長發用絲巾隨意束起,踩著木屐笑著走來。蕭映寫字不在行,畫畫倒是湊合。加上是畫他最熟悉的武器,更是樂意了:“沒問題,我這就畫一幅,讓韓先生大開眼界。”

  蕭昭撇開臉,不覺得蕭映能畫出什麽來。

  小廝替蕭映展開宣紙,手忙腳亂地磨墨,沒多久就一額頭的汗珠。

  蕭映抓著毛筆,隨意在宣紙上勾畫,偶爾停一下琢磨,想了想再繼續,倒是不慌不忙。

  韓錦瞧著這位少見的三少爺,身子結實,吐納規律,可見沒幾年之後就是個高手。雖說有些毛躁衝動,可也靜得下心來作畫,其實算是個可造之材。稍微雕琢一番,說不準在武藝上比蕭老爺會有更大的造詣。

  徐靈芸見蕭映專心作畫,忍不住湊前來遠遠一瞧,隻能看出宣紙上一團黑墨勾勒的輪廓,沒能看清是什麽。

  對於武器,她並不熟悉,想著或許是自己沒見過的,才沒看出來。

  倒是蕭昭看了一會,嗤笑道:“三弟這一團黑乎乎的是什麽,黑米團子嗎?”

  蕭映丟開毛筆,不高興了:“我這不是還沒畫完,二哥當然看不出來了!再說,天下的兵器多得是,難道二哥都見過了?”

  他分明說蕭昭沒見過世麵,孤陋寡聞,氣得蕭昭捏著折扇,手背上青筋凸起。

  蕭映不過出城走了幾裏路,就當自己走遍天下,無所不知了,口氣夠大,著實令人討厭。

  蕭昭和蕭映打小就不對盤,蕭昭看不起蕭映粗莽沒腦子,蕭映厭惡蕭昭白麵書生的柔弱摸樣,兩人小時候還打過幾次架,長大了更是互相看不順眼。

  眼看他們又要鬧起來了,蕭晗皺眉道:“胡鬧什麽,沒見韓先生還在?”

  蕭昭對韓錦還是很敬重的,乖乖閉上嘴巴。蕭映沒了吵架的對象,也就無趣地不吭聲了。

  韓錦看著蕭映跟前的畫作,瞅了好久才問道:“三少爺這是畫的哪種兵器?韓某孤陋寡聞,也算見過點世麵的,還真沒看出來。”

  蕭映抓了抓腦袋,對上蕭昭的冷嘲熱諷,他還能張口就反擊,韓錦正兒八經的問話,反而讓他不自在:“這是我前陣子看中的勾魂絲,別看小小的一團線,卻是刀槍不入,怎麽也斬不斷的。要是繞在人的脖子上,必死無疑,我花了五十金才買回來的。”

  徐靈芸怔住了,那一團線就值五十金?

  蕭昭忍不住開口道:“這麽點東西,那人居然敢獅子張大口,開價五十金?就算五錢銀子,都算便宜他了!刀槍不入,你親眼看過,親手試過嗎?別讓人當了冤大頭,還沾沾自喜!”

  蕭映不痛快了,蕭昭就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說的話實在愛戳人心窩子:“亂說什麽,我親眼看見那人輕易用勾魂絲割斷了一塊大磚,又削斷了竹筒,哪裏有假?”

  徐靈芸看了眼畫上的一團墨,小聲問道:“三少爺買回來後,有再試一試嗎?”

  蕭映一愣,搖頭道:“這麽珍貴的東西,哪裏敢隨便拿那些俗物來試?”

  蕭昭哼笑道:“那就是沒試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被說得心下不安,蕭映還嘴硬道:“不可能,那人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哪裏會騙人?”

  他有點坐立不安了,韓錦笑笑道:“二少爺和徐姑娘說得有理,三少爺讓小廝拿過來試一試,便知道真假了。”

  蕭映想著也是,幾人親眼看見了,就知道自己眼光絕不會錯了,連忙叫小廝回院子裏把勾魂絲送過來。

  徐靈芸看著小廝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紫檀木匣,蕭映用清水淨了手,這才打開匣子,拿出裏麵放著的一團黑色絲線。

  隻是一時間,蕭映還真不知道挑什麽東西來試勾魂絲。“不是說刀槍不入嗎,讓人送一把普通的刀劍就是。”蕭昭搖著折扇,不慌不忙地道,蕭府最不缺的,就是刀劍了。

  一把大刀很快送到跟前,蕭映拿著勾魂絲,學著那人的樣子在刀鋒上一刮。

  “噌”的一聲,手中的勾魂絲眨眼間便斷成兩截。蕭映傻眼了,抬頭呆呆地問:“不是說送來的是普通的刀劍,這是父親的月影刀嗎?”

  蕭老爺的佩刀月影是十大兵器之一,蕭家的傳家之寶,蕭映覬覦好久了。這刀鋒利至極,削鐵如泥,一般的刀劍都能跟豆腐似的輕易斬斷。勾魂絲要是比不過月影刀,這倒沒什麽。

  蕭昭嗤笑道:“父親的名刀,哪裏會給三弟用在試其他不入流的兵器上?這不過是從護院身上,隨手借過來的佩刀罷了。”

  蕭映臉色一陣青白,想他走南逛北,熟讀多少兵器寶典,見過多少名刀劍,如今居然被人騙了,一腔怒火無處發泄,恨不得把那賣勾魂絲的人砍上幾刀!

  “可惡!竟然敢騙我,真是不知死活!”他咬牙切齒,怒氣衝衝地把勾魂絲隨手一甩,打算立刻回去找那人算賬!

  “啊——”春英正趁著幾人不注意,溜到書案前偷看蕭映的畫兒。冷不丁抬頭見那一團黑線往臉上甩過來,氣勢洶洶,她嚇了一大跳。眼看那絲線要戳到自己的雙眸,春英剛要閉眼,就見徐靈芸伸手擋住自己的臉,勾魂絲在徐靈芸的手背上刮了一條殷紅的血痕,不由大聲尖叫起來。

  “姑娘,你的手!”

  春英淚汪汪地小心避開徐靈芸的傷痕托住她的手,看著鮮血淋漓的手背,懊惱得不行。要不是自己好奇站得近了,也不會被三少爺的絲線甩到,平白連累了徐靈芸。

  “看著恐怖,小傷而已。”徐靈芸疼得咬牙,可是怕春英心裏太內疚。要不是她剛才眼明手快擋了這麽一下,春英那雙眼睛怕是要沒了。

  “三弟!”蕭昭沒想到蕭映居然闖了禍,把徐靈芸給傷著了,連忙抓住他的手臂,眼裏滿是不讚同。蕭昭雖然不怎麽喜歡徐靈芸,但也容忍不了看著一個姑娘家被無辜傷到了。

  蕭晗冷著臉上前查看徐靈芸的手,絲線雖然沒有那賣東西的人說得那麽玄乎,也是堅韌的材質,這一甩蕭映又用了六七分的力度,傷口很深,要是處理不好,怕是要留下傷痕的。

  對姑娘家來說,身上留下傷痕,以後就要被親家和夫君嫌棄的。

  春英恨不得把徐靈芸的傷痕轉移到自己身上,眼睛紅紅的,隻覺得心裏像是被人戳了一把刀,痛不欲生。

  蕭晗不敢耽誤給徐靈芸處理傷口,眼眸掃向一旁欲言又止的蕭映,目光裏猶若十裏冰封,直讓人渾身發冷。

  蕭映何曾見過大哥這樣的眼神,即便自己闖禍生事,也沒見蕭晗如此生氣,知道他這回是闖大禍了。姑娘家的身子嬌貴,就算再不喜歡徐靈芸,壞了別人家的姻緣,就真是罪過了,便頂著蕭晗的冷眼小聲保證道:“是我的過錯,不該隨便把勾魂絲亂扔。要是以後影響了徐姑娘議親,我便跟母親說,把徐姑娘迎到房裏,好好待她!”

  徐靈芸無語,三少爺為自己的魯莽道歉就算了,怎麽扯到以後要娶她?

  蕭晗挑了挑眉,冷聲道:“不勞三弟操心,你這就回去抄二百遍家規。什麽時候抄完,什麽時候再吃飯。”

  蕭映哭喪著一張臉,他酷愛武藝,虎背熊腰的,吃的比同齡人都要多,經常會餓。大太太便準備了不少肉幹放在院子裏的各處,生怕他餓著了。如今蕭晗居然不讓自己抄完家規就不吃飯,那不是要生生餓暈他嗎?

  家規少過有二十頁,他寫字又慢,二百遍沒一天一夜根本抄不完!

  望著蕭晗打橫抱起徐靈芸,腳尖一點便一躍而起,從房簷上猶若蛟龍般的身影轉眼就消失在視野裏,蕭映不由納悶:“大哥這是要亡了我,我都說會對徐姑娘負責了,他怎麽還要罰得這樣重?”

  韓錦歎氣,好好一堂課被蕭映攪合沒了,隻好歎息著給他解釋:“姑娘家的手,是第二張臉麵,三少爺確實是太不小心了。”

  蕭映摸摸鼻子,瞅著身邊的小廝皺眉。他想找人幫忙抄書,可惜挑小廝的時候就光挑那些大塊頭,反倒沒在意他們識不識字。如今就慘了,身邊好幾個跟班都是大字不識的,別說幫忙抄書,磨墨都幫不上。

  他眼珠子一轉,對蕭昭笑道:“二哥身邊幾個小廝瞧著挺聰慧的,不如借我兩天用用?”

  蕭昭一看就明白了蕭映的用意,挑眉道:“你要找死別帶上我,要是大哥知道我找人幫你抄家規,少不得也連帶要罰我!反正你身邊的小廝,是該好好學一學,連磨墨都不會,以後還怎麽出去做事?”

  說完,蕭昭拿起書本,跟韓錦討論起學業來。蕭晗是偶爾過來轉悠一圈,蕭映是被壓著來的,徐靈芸是旁聽,隻有自己是正正經經的考生,自然不能像他們這般鬆懈。

  蕭映聽了一會,隻覺得兩人說得每個字都聽清楚了,放在一起卻跟天書一樣根本聽不懂,便垂頭喪氣地帶著小廝回院子裏抄家規了。

  蕭晗說一不二,蕭映還真不敢到大太太那裏哭訴求饒,老老實實攤開了宣紙。

  蕭晗直接把徐靈芸帶回了子衡院,剛落地,便吩咐淩大娘:“去把第一個櫃子裏的傷藥拿出來,讓人立刻打一盆水。”

  徐靈芸還窩在蕭大少的懷裏,臉色頗為尷尬。她傷的是手,雙腳沒事,自己能走,卻被蕭晗抱來抱去。偏偏她被蕭晗眼神一掃,便不敢反對,老實呆在他臂彎裏。

  淩大娘被徐靈芸手上和衣袖上的一灘鮮血嚇著了,快手快腳地送來傷藥,皺著眉頭道:“徐姑娘這傷著實不輕,府裏哪個不長眼的居然敢傷著姑娘了?”

  徐靈芸低頭不吭聲了,她總不能說,那個不長眼的就是蕭府的三少爺。

  紫衣打著一盆熱水送進來,見徐靈芸依偎在蕭晗懷裏,小臉發白,衣裙上沾著幾塊鮮血,瞧著像是被什麽利器所傷,不由驚呼道:“姑娘這是怎麽了?莫不是在府裏遇上凶徒了?”

  淩大娘眉頭皺了皺,這紫衣是無意還是故意的?府裏遇著凶徒,這是含沙射影汙蔑徐靈芸的清白?

  蕭晗正用沾濕的手帕輕柔地擦拭著徐靈芸傷口上的血跡,聞言頭也不抬地道:“淩大娘,把她拖出去掌嘴。”

  “是,大少爺。”淩大娘早就看這個紫衣不順眼了,憑著自己是大太太親自送過來的,就在院子裏指手畫腳,實在令人不痛快。她叫來兩個粗壯的婆子把紫衣拖到後院,淡淡道:“就在這裏掌嘴,別繞了大少爺的清淨。”

  後院離著遠,嫌少有人經過,紫衣就算哭破了嗓子,也不會被人聽見。淩大娘擺明是不想她裝模作樣地哭鬧,吵著正治傷的徐靈芸。

  紫衣暗恨,可憐巴巴地道:“淩大娘,奴婢不過是關心著徐姑娘,怎麽就惹著大少爺不高興了?還請大娘明鑒,奴婢正的是出於好心……”淩大娘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你是不是好心,隻有你自己心裏明白。大少爺要罰一個丫鬟,難道還需要理由,征得丫鬟的同意?”

  她向兩個婆子點頭道:“動手!總歸是大太太的人,那就從輕發落,罰個二十下就行。”

  兩個婆子是子衡院的老人,平日被紫衣指手畫腳早就心裏不痛快,雖然是二十下,手上的力度卻沒留情,轉眼就讓紫衣雙頰紅腫,一張臉再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紫衣叫得嗓子都啞了,疼得兩眼的淚水濕透了衣襟,捂著臉神色驚恐。她掙紮著跑到井邊,看見自己如今的摸樣,險些嚇暈了過去!

  自己這個醜樣子,哪裏還能見人?

  紫衣用手帕蒙著臉,偷偷摸摸地回到房間,還沒進屋,就被紅衣瞧見,愣了一會,紅衣忍不住皺眉道:“紫衣姐姐這是怎麽了?妹妹這裏有不少好藥,姐姐趕緊敷上,要不然明兒嚇著太太該如何是好?”

  紫衣分明看見紅衣眼底的嘲笑,可惜臉頰腫得厲害,話也說不清,索性扭頭沒再搭理她。

  想到徐靈芸倚著蕭晗那般親昵的姿勢,偏偏兩人又如此契合,仿佛早就該如此,讓紫衣心肝都疼了。

  但是讓她徹底放棄,還為時過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