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錦盒
作者:蘇靜初      更新:2022-05-09 21:24      字數:3990
  徐靈芸心急火燎地提著裙子,一口氣跑到月夕院裏。

  華月喜正拿著美人扇在前院乘涼,看著徐靈芸跑得兩頰紅彤彤的,頭發亂了,不由好笑:“怎麽,後頭有老虎追著?”

  “娘親,你別打趣我了,聶表哥那個婚約……究竟怎麽回事,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徐靈芸喘著氣,迫不及待地纏住她的手臂,急急問道。

  “別著急,他送信來了,人還沒到呢。”華月喜拍了拍她的後背,給徐靈芸順了順氣,慢悠悠地又反駁道:“叫什麽表哥,他是你哪門子的表哥?”

  伯娘的侄子在華家住了一段時間,也就半年不到。伯娘的哥哥嫂子早早病去了,家裏就這麽兩兄妹,哥哥隻留下這麽一個男丁,她也隻好帶到華家來。

  幸好念書認真,又頗有些天賦,被公公看重,出了不少銀錢送到私塾,不久就中了秀才,便由私塾的老師推薦給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師,聶睿羽才離開的。

  這前後,也有差不多十年的事了,徐靈芸對聶睿羽的印象,實在不怎麽深,早就忘記這人長什麽樣子了。

  當時不好稱呼,姥爺讓她叫聶睿羽一聲表哥,徐靈芸就一直這麽叫著了。

  “娘親,婚約的事……是真的?”

  “是真的,當年你姥爺還在,很是看好聶睿羽,說他以後必能有一番前程,就替你先訂下來了。”華月喜身穿一襲月白色的抹胸,披著鵝黃色的薄紗,曼妙的身材若隱若現,倚在貴妃榻上,神色淡然。

  徐靈芸急了,晃了晃她的手臂不依了:“這怎麽行?好不容易離了華家,難道我要嫁回去?”

  光是想到,聶睿羽的父母都沒了,隻剩下伯娘一個親人,她還不得尊稱伯娘一聲婆婆?

  一念及伯娘吝嗇的性子,徐靈芸就頭皮發麻。以前隻想著或許會被伯娘要回去,隨便嫁了。如今居然要嫁回去,一輩子生活在華家,她就害怕得不行。

  “你個小沒良心的,娘親像是要推你進火坑的人嗎?”華月喜憋了一陣,實在憋不住了,瞅著徐靈芸皺起一張小臉,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放心,你娘親還不傻,讓你嫁回去,給大嫂那個老虔婆生生欺負嗎?”

  華月喜打小就跟大嫂不對盤,大嫂那吝嗇的樣子,又不喜歡嬌媚貌美的女子,她們之間誰也看不順眼,哥哥夾在中間勸說了一陣也索性放棄了,任由兩人大眼瞪小眼。

  好不容易華月喜嫁出去了,誰知過了幾年變成寡婦又回了華家。當時大嫂看見她帶著徐靈芸進門時,那難看又鄙夷嫌棄的臉色,華月喜一輩子都記得。

  她尚且不喜,又怎會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嫁回去?

  大嫂或許拿自己沒辦法,但是徐靈芸嬌弱的樣子,哪裏是大嫂的對手?

  “娘親騙人!害我急匆匆從院子裏跑過來,被好多人都看見了!”徐靈芸聽了華月喜的保證,這才鬆了口氣,嘟嘟嚷嚷地撒嬌抱怨起來。

  她提著裙子一路跑,實在不像是一個正經的閨中女子的舉止。

  “我哪裏有騙你,婚約是真,不過是你姥爺口頭私自定下的。就算我願意,你家伯娘也不會願意的。”華月喜一點都不擔心,依照大嫂的性子,聶睿羽真的出息了,她肯定張羅著找一個高門媳婦,哪裏看得上一個再嫁到商戶的寡婦帶著的外姓女兒?

  不是她看輕自家女兒,而是太了解大嫂無利不起早的性子了。

  聽說聶睿羽已經考中了舉人,名次還在前頭,仕途定是不差,選一個高門媳婦,不但能助他一臂之力,又能給祖上添光,大嫂哪裏會放過?

  徐靈芸狠狠點頭,附和道:“伯娘不喜歡我,肯定不會讓聶公子履行婚約的……不過他特地送信過來,是要拜訪娘親嗎?”

  華月喜也不明白,她一個外嫁女,還是再嫁,跟聶睿羽壓根沒聯係多年了,他怎麽想著要來拜訪自己?

  “誰知道呢,或許就是出於禮貌,送上帖子,順便見一見蕭老爺吧。”她能想到的,也隻有這一點了。

  徐靈芸不笨,恍然大悟。

  聶睿羽要走仕途,缺的是人脈和銀錢,這兩樣蕭老爺都有,他為何不挑這個捷徑?

  再說華月喜在蕭老爺跟前受寵,聶睿羽攀點交情,讓華月喜吹兩次枕邊風,水到渠成,又哪裏會介意拜訪一個再嫁寡婦?

  不得不說,聶睿羽還是挺聰明的,這比巴結上峰來得容易又事半功倍。

  “娘親真要見他?”徐靈芸見四下無人,懶洋洋地像是沒骨頭一樣,趴在華月喜的腿上打著哈欠,像是沒睡飽的小懶貓。

  華月喜捏了捏她粉嫩的臉,又戳了戳徐靈芸兩頰露出的小梨渦,笑道:“見一見又何妨?再說,蕭老爺能幫得了他,誰知道以後聶睿羽能不能也拉蕭老爺一把?”

  這樣的人脈,蕭老爺從來不會放過。生意場上,多交一個朋友,就少一個敵人,何樂而不為?

  徐靈芸揚起小臉,瞪大眼說道:“娘親別忘了,讓聶睿羽把婚約的事忘掉,就算他說得口舌生花,以後要自立門戶也不行!”

  她是怕了,就算聶睿羽以後自己過日子,伯娘也是正經的長輩,隔三差五來串門,自己要怎麽辦,難道把人趕出去嗎?

  華月喜笑得花枝亂顫,被徐靈芸逗得樂翻了:“這還沒嫁人,就已經開始擔心你家伯娘不好對付了?盡管放心,娘親肯定要給你挑個最好的夫君,以後絕無後顧之憂!”

  徐靈芸被說得紅了臉,趴在她的腿上不肯抬頭了。

  “對了,娘親,韓先生送了一幅畫給我……他怎麽認識爹爹的?”想起了畫卷的事,徐靈芸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了:“那幅畫,我送給娘親好不好?”

  華月喜拿著扇子的手一頓,輕輕搖頭:“不必了,畫你自己留著吧,也算是一個念想。時隔這麽多年,你恐怕連他的樣子都記不清了?”

  “嗯,看著畫,立刻都想起來了。韓先生畫得真好,人就像要從畫裏走出來一樣,有血有肉,就像真的一樣。”徐靈芸好不到更好的讚美之詞,隻覺得那幅畫把爹爹的精髓都描畫了出來,讓人看見忍不住潸然落淚。

  “娘親,難道你就不想見爹爹嗎?”她說完,又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問的。華月喜已經改嫁了,以前的事就該忘記的,不然想起來又徒增傷感,何必呢?

  “娘親,我錯了……我……”

  華月喜輕輕笑了,點了點徐靈芸的小嘴:“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娘親不傷心,你爹爹陪了我幾年,那是我最快活的日子。如今想起來,也是歡喜的。”

  徐靈芸沉默著,不敢問她,難道在蕭家的五年,華月喜都是不快活的嗎?

  “知道你喜歡畫畫,用心跟著韓先生學一學。缺銀子買畫具,盡管讓春英來找我。”華月喜摸了摸她的發髻,微微一笑:“畫卷收好了,別讓其他人看見,沒得惹了不該有的麻煩。”

  “我會注意的,娘親。”徐靈芸用力點頭,華月喜像小時候一樣,摸在她頭上的手溫暖又柔軟,很是讓自己懷念。

  可是,她已經長大了,再不能依戀華月喜。因為華月喜已經不再是自己唯一的娘親,而是蕭老爺的貴妾。

  “蕭老爺快過來了,你回去吧。”華月喜揮揮手,讓夏草抱著一個錦盒,送了徐靈芸回院子裏。

  春英在一旁興奮得跟夏草嘰嘰喳喳咬著耳朵,好奇地問:“怎麽二太太每回見著老爺過來,都不讓姑娘留下?難不成是怕姑娘看見些什麽不該看的,晚上要睡不著?”

  “你這小蹄子,口沒遮攔的,在姑娘跟前可不能亂說話。要是被別人聽見,還以為姑娘不懂教身邊的人呢!”夏草瞪了春英一眼,沒好氣地低聲嗬斥,生怕被前頭的徐靈芸聽見了。

  “好了,這是二太太給姑娘的,小心收好。要是用完了,盡管再來找我要。”夏草把錦盒往春英懷裏一塞,向徐靈芸行禮後,匆匆回月夕院去了。

  徐靈芸回到房間,才讓春英把錦盒打開,裏麵居然是滿滿的元寶,五金五銀,也不知道華月喜攢了多久的私房錢,一股腦都塞給了自己。

  她又是感動又是心酸,華月喜總歸是疼愛自己的,可惜卻沒有多少時間能陪著。

  “收好了,別讓其他人看見。”

  “我做事,姑娘盡管放心好了。”春英把錦盒藏好,左看右看覺得妥當了,這才回頭問她:“二太太說婚約不算數,姑娘也就別擔心了。”

  “什麽不算數?”門外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嚇得徐靈芸臉色微變,兢兢戰戰地開門。

  “大少爺怎麽來了?”她鬱悶,站在門外的,居然是蕭晗。

  他平日隻讓淩大娘送東西過來,這回怎麽自己親自來了?

  希望剛才的話,別讓蕭晗聽了去。

  蕭晗一身寶藍的衣裳,衣襟和袖邊繡著金線,隱隱約約,甚是飄渺:“聽端硯說,你的丫鬟帶著東珠去街上了?”

  徐靈芸白了臉,沒想到端硯嘴巴這般不嚴密,一下子就透露了出去,隻得結結巴巴地解釋:“不,不是,那些東珠很好看,就是太大了,我也不知道該鑲在哪裏。朱釵的話太大了,掛在簾子上又太重,就想找個厲害的掌櫃看看,該怎麽用……”

  她說得語無倫次,就怕蕭晗怪罪下來,或許還會打自己板子!

  蕭晗瞥了徐靈芸一眼,淡淡道:“鳳冠。”

  “什麽?”徐靈芸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大少爺的意思是,把東珠鑲在鳳冠上?”

  蕭晗點頭,又道:“四顆不夠,我再讓端硯送兩顆過來。”

  徐靈芸跟不上他的想法,有點呆了,隻知道搖頭:“不不不,不用,真的不用……”

  她的鳳冠上鑲三顆東珠已經不錯了,弄上六顆,豈不是要壓得脖子抬不起來?

  不對,兩人說的是東珠,為何突然要鑲在鳳冠上,又怎麽就變成蕭晗送東珠了?

  不等徐靈芸摸清想法,又聽到蕭晗在問道:“聽說一位聶公子下帖了?”

  大少爺的耳朵還是那麽毒,不管什麽事,轉眼就會傳到他的跟前,徐靈芸都習慣了,點頭道:“華家伯娘的侄子,中舉後歸家。多年不見,說是來探望二太太的。”

  “我會讓人備上酒席,再親自陪著,你就不用操心了。”蕭晗說完,轉身就走。

  徐靈芸納悶,聶睿羽來見的是華月喜,是蕭老爺,又不是他,蕭晗怎麽一副主人家招待的摸樣?

  跟在後頭的端硯趕緊上前,把錦盒一股腦塞進春英手裏,掉頭就跑:“徐姑娘,這是大少送你的。”

  丟下一句話,端硯跑得沒了蹤影,生怕徐靈芸要叫他回來一樣。

  春英快手快腳地打開錦盒,險些摔了。

  徐靈芸鬱悶,一盒子的銀票,少說有五千一萬兩的,蕭晗會不會給得太爽快了一點,還真以為她缺錢用?顯然她剛才的說辭,蕭晗壓根不信!

  “收好了,回頭給淩大娘送過去。”別的小東西就算了,這麽多錢她可不敢收下。

  春英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銀票,緊張得吞了吞口水:“姑娘,這麽多,能打好幾個上好的紫檀木錦盒了!”

  見徐靈芸臉色不悅,她又怯生生地問道:“這錦盒,藏哪裏好?”

  不管放哪裏,春英都害怕被人偷走,怎麽敢睡著?

  “那就送回去,馬上送回去!”徐靈芸氣呼呼地回了房間,春英哭喪著一張臉,慢吞吞地往子衡院去了。

  剛才姑娘不敢拒絕大少爺,這苦差事怎麽就壓她肩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