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作者:明桂載酒      更新:2022-05-09 21:02      字數:3390
  此時京城的月亮高高掛在城樓之上, 燕國又是一年春末, 秋燕山的梨花已經漫山遍野了。

  街市上張燈結彩, 熱鬧非凡。

  因為北境喜訊頻傳, 聽說大軍打贏了勝仗, 這一年許多地方的霜凍災害、百姓饑餓少糧的情況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 於是百姓們比起去年, 都歡天喜地許多,家家戶戶出來放河燈,希望能一直安家樂業下去。

  宿溪看著熟悉的京城, 其中甚至有很多卡通小人的臉是她記得的,還有賣胭脂的那小攤,依然和去年一樣在街市上擺了攤。

  她心中生出很多感慨。

  去年燕國舉國上下還不是這樣的, 因為處於內憂外患當中。外麵臨著鄰國來犯, 內麵臨著天災地害,即便是天子腳下的京城, 也餓死了不少人。

  雖然街市上百姓人很多, 但大多數都處於一種惶惶然的步履匆匆之中。

  而現在, 這些百姓小人由內而外都放鬆許多……

  這其中, 崽崽的功勞真的很大。

  所以, 除開遊戲一心一意非得送崽崽上帝位的目標之外, 崽崽也適合登上那個位置,為燕國帶來一國平安。

  宿溪這樣想著,又去瞅了下仍在勤懇勞作的長工戊等小卡通人, 隨著崽崽的農莊逐漸發展到一些州郡之後, 長工戊也愈發繁忙起來。

  長工戊打下手十分給力,但是卻做不了管理者,好在崽崽離開京城之前,就已經有先見之明,將總的管理事務交給了仲甘平。

  於是此時,農莊逐漸擴展到了幾十處,新奇的防寒棚與溫室大棚的技術也逐漸在燕國紮根起來,初步解決了舉國因為災害無糧的事情。

  當然,種植糧食改善土地,這還得一步步慢慢來。

  這會兒聽說鎮遠大軍即將回京,長工戊等人在京城外的宅子裏也點了燈擺了慶功宴,喜氣洋洋地等著陸公子回來。

  兵部那些曾在崽崽手底下任職過的主事們雖然臉上沒表現出來,但是也不由自主地議論起陸喚在軍中立下大功這件事來,討論著他這次回來,隻怕會真正地加官進爵。心中不由得五味雜陳,有嫉妒,但卻也有真正的欽佩。

  雲修龐也十分激動,正在府中左顧右盼,不停問下人為何鎮遠大軍還不進城。

  宿溪掃過這些認識的人,心中由衷地為崽崽自豪和高興,從寧王府的庶子一路到現在,真的很不容易。

  崽崽的這些朋友也是宿溪的朋友,隻不過他們不知道宿溪的存在罷了,宿溪之前上線都直接將界麵切換到北境,現在也算是陪著崽崽回京了,所以難免忍不住挨個看看這些熟悉的小人。

  順手從街市上偷了串糖葫蘆,宿溪興衝衝地調轉界麵,去找崽崽。

  這會兒大軍剛剛抵達京城,正在城外駐紮,需等皇上召見之後,才能進城。

  宿溪在大軍駐紮的帳篷中找了一圈,卻沒找到陸喚,他應該是去了什麽別的地方。宿溪便打開地圖,找了下,結果發現,陸喚正在皇宮中,皇帝的養心殿內。

  自己一下午不在,發生了什麽?

  宿溪驚了一下,下意識地以為皇帝想拿陸喚怎麽樣,於是趕緊將界麵切過去。

  剛切到養心殿,就發現養心殿所有的太監官宦都被派遣開了,殿內隻有兩人的身影,是皇帝在和崽崽談話。

  崽崽應該是剛剛隨著大軍抵達京城外麵,便被皇帝的人帶到了這裏。

  宿溪進去,見燭光之中,崽崽站在皇帝對麵,安全無恙,她才稍稍安下了心。

  皇帝年歲不過才四十幾,還未老去,可是望著崽崽的眼神卻很是滄桑。

  偌大的養心殿,仿佛空曠無邊,崽崽的身形已然比他要更高、更挺拔了。

  他雖然是九五之尊,可是坐在那寶座之上,卻也是一種束縛,以至於此時燈火搖曳,宿溪竟然從他晦暗莫測的神情中看到了一些孤獨。

  宿溪很少見到這位皇帝臉上流露出除了威嚴、怒意、高深莫測之外的情緒,雖然她不知道他此時在想什麽,但是覺得他像是想要向崽崽走近兩步。

  隻是崽崽站在他對麵的距離,卻是十分安全疏離的君臣距離,於是他攥著拳頭,又強行克製住了。

  皇上定定地盯著陸喚看了一會兒,才終於開口:“你很像她。”

  陸喚沉默。

  他對卿貴人毫無記憶,朝廷眾人對卿貴人諱莫如深,自然也打聽不到什麽。

  因為沒有記憶,所以這段突如其來的身世對他而言,就像是風中的浮萍,縱然在他心頭劃過漣漪,可也無法留下什麽太深的感觸。

  皇帝盯著陸喚,眼中複雜情緒紛湧,頓了片刻之後,對他道:“翌日上朝,我會恢複你皇子的身份,雖無法護你母妃無憂,但必定護你無虞。”

  皇帝這話說得鄭重,幾乎是一字千金的承諾。

  可陸喚心中有些嘲諷,上半句或許是真的,可下半句卻信不得。

  護他?皇上雖然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可連最心愛的女子都護不住,又怎麽可能護得了他?

  若是全力相護,當年卿貴人也不會那樣冷冰冰地慘死。

  更何況,現在恢複他的身世,皇帝心中也有別的算計,不是嗎?

  對他而言,這一路上,唯有在他寒微之時,提來一盞明黃暈亮的燈盞的那一人。

  陸喚神色無波,道:“謝陛下。”

  皇帝張了張嘴,似乎仍想說什麽,可見這少年那張淡漠的臉,卻一瞬又有些恍然,他靜了靜,背過身,揮了揮手,道:“罷了,你退下吧。”

  陸喚告退轉身。

  待他轉身之後,宿溪看見這皇帝歎了口氣,獨自一人立在養心殿許久,身影有些孤獨。

  當年的往事宿溪並不清楚,但是這一瞬間,她覺得,這皇帝當年應該是真的很喜歡崽崽的母妃的吧。

  可是無論上一代糾葛如何,都已經過去了,被遺落在寧王府,從小受盡輕侮的是崽崽,皇帝的心頭即便可能有幾分歉疚,但他沒親眼見過崽崽在寧王府中的泥沼處境,永遠也不能感同身受。

  看,雖然已經決定認回崽崽了,可是卻連崽崽在寧王府中受過苦楚都不知道。

  或許知道,但是他對外所說的是將九皇子從小養在長春觀,為了不打臉,所以不可能去以“虧待皇子”的名義對付寧王府。

  這樣一想,宿溪心頭酸楚,還是覺得無辜的崽崽最可憐。

  崽崽已經從養心殿出來,穿過禦花園,宿溪跟上去,拽了拽他袖子。

  陸喚似有所覺,打開了幕布,通過幕布望著她。一打開幕布,便見她扁著嘴巴,擔憂地看著他。

  陸喚因她去相親,因她與別的人腦袋湊在一起而產生的妒意頃刻間全消了。

  即便認回了父皇母妃,也得不到絲毫的親情。

  他隻有她。

  他的人生有兩麵,陰暗與負累的一麵,猶如他的根,光明和善意的一麵,猶如將他拽上去的稻草。而那一麵,全都是她。

  宿溪不知道陸喚在想什麽,但是想安慰他一下,於是想了想,絞盡腦汁,對他道:“往好處想,成了皇子也沒什麽不好的,至少以後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地去太學院了,還可以在陸文秀那兩個家夥麵前耀武揚威,而且還能穿更華貴的衣服了。皇上說他會護住你,以後萬一有什麽爭鬥,應該多少會偏向你一點。”

  陸喚笑了笑,淡淡道:“天子說的話,能信幾分呢?”

  他在夜色下悠然走著,抬眸凝望著宿溪,道:“一國之君,擁有的太多,受到的誘惑太多,便漸漸失去了初心。或許當初初見卿貴人時,有一刹那的驚豔,而後也有陪伴依偎之情,但若是卿貴人還在,也許和其他妃子一般,早就成了糟糠之妃,正是因為她去了,皇上沒得到,沒能護住她,這份愧疚才讓卿貴人成了皇上心頭永遠的白月光。”

  見他年紀輕輕看得這麽通透,宿溪覺得有些好笑:“說得頭頭是道,那你呢?”

  一國之君,天子無情。崽崽選擇了繼續完成任務,朝著這條路走下去,那麽這個詞,又何嚐不是崽崽接下來的歸宿呢。

  宿溪心中有些複雜。

  她這話隻是隨口一問,但沒想到,陸喚卻頓住了腳步,在石子小路上,滿園梨花中朝她看來。

  似乎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他忍不住為自己辯解。

  “我和他不一樣。”

  陸喚低聲道:“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樣,我隻要那一個。”

  “若是求不得,便誰都不要。”

  ……

  他努力清晰地將這句話的意思傳達到宿溪耳中。

  他凝望著宿溪,漆黑眼眸在夜色中仿佛蘊含著千萬種說不出口的難言情緒,這凝望的目光,通過幕布,跨越千年光陰,定定地落在宿溪臉上。

  仿佛逼迫宿溪直麵這個問題一般,他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半分也不移開,像是一道深邃的漩渦,令宿溪莫名麵紅耳赤起來。

  她隻覺得,他們之間像是有一道窗戶紙,好像被他頭一回戳了一下。

  等等——

  宿溪忽然想起,先前從兵部營地回來的那幾日,還是個團子形象的陸喚那時十分別扭,情緒變幻莫測。

  當時在兵部院中,簷下燭光明黃搖曳,他對自己說:“若有朝一日,我遇到一個知書達理的好女子,我心儀於那人,你還是希望我成家,與別人白頭偕老嗎?”

  當時宿溪看著他亮意漸漸飄散的眼眸,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莫名其妙。

  ……可現在,或許是心境已經悄然發生改變,她今夜重新回想起來,終於注意到他當時那句話裏的“別人”二字。

  宿溪呼吸都陡然急促了起來,心若擂鼓。

  而陸喚凝望著她,不肯移開視線,仿佛執拗地非要等個結果不可,哪怕等到地久天長。

  雖然竭力鎮定,不顯分毫,可袖中的修長手指卻緊張地攥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