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作者:明桂載酒      更新:2022-05-09 21:02      字數:3835
  陸喚雖然沒有表現出來, 但這整整一日, 他都是期待著鬼神再次到他身邊來的。

  此時見她終於來了, 而別人都不知道, 隻有自己知道……

  他像是懷揣著什麽隱秘的喜悅、不願意與任何人分享的秘密一般, 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翹。

  他忽然想到什麽, 朝跟在自己身後的幾個下人掃了眼——青石小路很窄, 兩側梅樹木枝伸展出來,隻能容一人通過,她若是跟在他身後, 必定會從這些下人身體裏穿過。

  陸喚心中忽然生出幾分因占有欲而不虞的情緒來。

  他突然!不著痕跡地大步流星了起來,將身後下人甩開一段足夠她行走的距離。

  他身後下人:……?

  三少爺突然走那麽快幹什麽?

  他身後幾個下人本來就在琢磨怎麽討好他,現在陡然見被他甩開, 頓時以為三少爺對他們幾個走得太慢不滿, 也急了,額頭流汗, 趕緊小跑著追上去。

  陸喚:“……”

  而屏幕外的宿溪見到的就是, 崽崽對著掌心中的梨花花瓣開心了一下, 忽然就邁著小短腿走得飛快!忽然就和身後的下人競走起來!而且像是強迫症一樣, 非得和身後的下人隔開一段距離!

  見下人追上去, 他不滿地皺著一張包子臉走得更快了, 直到徹底將幾個下人甩開。

  ……???

  宿溪一臉懵逼。

  陸喚不是第一次踏入梅安苑,但這次絕對是所有下人和嬤嬤最恭敬的一次。

  尤其是一些陸文秀帶過來的下人,站在朱牆綠瓦的正廳外, 見到他, 渾身打了個哆嗦,彎下腰,恨不得將頭埋進土裏,像是生怕他因為以前的事情報複似的。

  而陸裕安和陸文秀兄弟倆,一個摔斷了的腿上綁著木棍,一個因為風寒拉稀而病如癆鬼,見到這一幕,心情都非常的複雜。

  老夫人坐在上座。

  當著老夫人的麵,寧王夫人和陸裕安還能勉強維持住表情。

  但陸文秀完全按捺不住自己心頭的嫉恨!臉上的表情異樣的難看,咬牙切齒地盯著陸喚從進門到入座。

  自己一向學藝不精,輸給這庶子也就罷了,為何大哥也輸給了他?!

  還叫他真的把神醫給找來了,替老夫人治了病,從此得了老夫人的另眼相待!

  而不止如此,居然還讓他撿了便宜在圍獵上獲得頭籌?!那雪狼王是也感染了風寒才被他瞎貓撞上死耗子吧?!要是自己和大哥去了,還有他什麽份兒?

  這小子未免運氣也太好了,像是老天爺都在幫他一樣,竟然讓他短短幾月,從一個庶子變成了寧王府中讓人不可忽視的存在了!

  陸文秀臉色發著青,陸喚冷眼無視,權當沒看見,入座時特地往身邊看了一眼,坐在了圓桌邊稍稍離其他人較遠的位置。

  他讓跟隨自己的下人呈遞上來一件東西:“老夫人,這是圍獵時獵取到的狼牙,送給您,今日立春,求個辟邪的吉兆。”

  老夫人頓時展露笑容,拿過錦盒裏的狼牙仔細瞧看,道:“不錯,喚兒有心了。”

  老夫人最重權勢,之前想盡辦法將兩個嫡孫往二皇子身邊送,也是為了越過鎮遠將軍,直接攀交二皇子。

  陸喚送她的這狼牙,是一種秋燕山圍獵頭籌的勳章,明顯比送任何金銀首飾更令她高興。除此之外,也可以時刻提醒她秋燕山圍獵她這庶孫嶄露頭角,堅定她捧陸喚上位的心思。

  宿溪在屏幕外看著,倒是發現,崽崽的心思籌劃其實很是深沉,倒也是,在寧王府這種環境下長大,他若是不多幾個心眼,早就被寧王妃弄死了。

  隻是,畫麵上的簡筆畫崽崽坐在那裏猶如雕琢玉砌的雪白湯圓,外表總讓她忘了這一點。

  宿溪忍不住笑了笑,捧著臉繼續看,但就在這時,她發現了一點不對勁——這幾人吃飯吃菜,怎麽都不碰崽崽麵前的那道雞蛋羹啊!老夫人素來不喜雞蛋羹的淡淡清腥味,所以從來不食用,但寧王夫人和陸裕安兄弟倆也都不吃,這就奇怪了。

  宿溪難免就懷疑,這雞蛋羹裏是不是下了什麽瀉藥之類的?

  寧王妃和陸裕安麵上表情都看不出來什麽,還在老夫人麵前對崽崽寒暄幾句,但陸文秀這蠢貨臉上表情就有些憋不住了,他時不時盯著崽崽看一眼,臉上表情有些異樣。

  宿溪的懷疑立刻變成了篤定——陸文秀這家夥又找死!

  陸文秀則壓根不知道有人在屏幕外盯著自己,他一邊扒飯一邊盯著陸喚看,聽說陸喚被老夫人賞賜了一片院子之後,第一件事情是喂雞?真是可笑,丟了寧王府的顏麵,但難不成這庶子很喜歡吃雞不成?

  陸文秀很是單線條地想,既然如此,便將瀉藥下在他麵前的那道雞蛋羹,以及他的酒水當中。

  嘿,他即便不吃雞蛋羹,總不可能不碰酒水吧?!

  陸文秀風寒好後,不知為何竟然還瀉了半個月,都快拉脫肛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瘦成了病鬼,他心中恨意滔天,覺得是那神醫的藥有問題,但是又不敢和母親說,於是便怪罪到——居然能替老夫人找來神醫的陸喚頭上。

  無論怎麽說,也要讓他嚐受一下自己遭過的罪!

  陸文秀自然知道現在老夫人重視陸喚,可那又怎樣,他已經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他整蠱陸喚,又沒整死,隻是區區瀉藥而已,老夫人頂多是罰自己再麵壁思過個三月半年,總不可能讓自己這嫡孫去死!

  陸文秀這樣想著,便一直盯著陸喚看,心中有些緊張,怎麽還不吃?!

  屏幕外的宿溪已經對陸文秀無語了,她都快熟悉陸文秀這副犯蠢的樣子了。

  她看向崽崽,但隻見崽崽從頭到尾,就沒動過麵前的雞蛋羹,漆黑眼睫抬也不抬,完全無視陸文秀的樣子。

  宿溪頓時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她聰明的崽。

  但陸文秀當然不會死心,他突然站了起來,拿起麵前的酒杯,對崽崽道:“三弟,先前溪邊的事是我不懂事,這次風寒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我懂事不少,希望那件事,你也不要再計較了。”

  他這行為突如其來,宿溪第一反應就是酒水中也有什麽藥物,頓時下意識繃緊,看向崽崽。

  崽崽淡淡垂眸,神色無波,聽到陸文秀的話之後,抬起眸來,朝他看了一眼。

  宿溪心想,崽崽這麽聰明,一定也能發現,用不著她操心……

  但隨即就見,崽崽亦站了起來,伸手朝著麵前的酒杯而去,像是打算拿起來,和陸文秀一道一飲而盡似的。

  宿溪:!

  等等,崽崽沒發現酒水中有毒嗎?!

  宿溪不知道酒水裏麵有什麽,但知道肯定有異樣,不然陸文秀那麽緊張幹嘛。

  她眼睜睜地瞧著崽崽拿起了那杯酒,端到嘴唇底下,她頓時急了,顧不上什麽,將界麵切換到正廳外,“啪”地一下一手朝屋簷剁下去。

  於是劈裏啪啦,老夫人的正廳外的屋簷突然碎掉了一地的瓦片,聲響巨大,令老夫人和陸文秀等人都嚇了一跳,下意識看去。

  就在這個功夫,宿溪飛快地擰了崽崽的手一下,奪過他手中酒杯,將他酒杯中的酒和陸文秀麵前的杯子飛快替換了。

  待到老夫人和陸文秀等人回過神來,老夫人吩咐下人去看看是否院牆年久失修,而陸文秀繼續盯著陸喚,逼他喝下這杯酒時——

  陸喚仰頭將手中的酒杯飲盡了,抬眸看他:“請。”

  陸文秀心髒都快竄到嗓子眼兒了,見陸喚酒杯空了,這下子頓時變成了狂喜,也趕緊將自己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隻是,喝完之後就見陸喚輕輕勾了唇角,瞥向身側,不知道在看什麽,眉角眼梢有幾分繾綣,像是極為開心似的。

  陸文秀:……

  艸,喝杯瀉藥而已,開心個鬼啊!待你回去看拉不死你!

  陸文秀心頭痛快了,就等著陸喚這幾日丟醜,聽說他明日還要同老夫人一道去皇宮裏參加宴席,看他如何去!

  老夫人的這頓家常飯很快就在陸文秀喜滋滋的幻想中結束了。吃完飯後,老夫人將陸喚叫到書房裏,叮囑了幾句話,又賞賜了他一些東西,陸喚才轉身離開了梅安苑。

  他前腳剛離開,陸文秀就衝進了茅房,一臉吃了屎的表情——為何,他前幾日拉肚子不是好了嗎,怎麽今日又開始了?!

  不過陸文秀想著陸喚也會同他一樣痛苦,他就沒那麽咬牙切齒了。

  ……

  陸喚照例沿著青石小路,從梅花雪海中原路返回,他揮了揮手,讓跟著自己的下人退走,然後獨自一人負手回柴院,步子踱得不快不慢,像是同誰在散步一般。

  先前每次崽崽回柴院,穿過竹林,要麽大步流星、步履匆匆,要麽便是心裏懷著事情,思緒重重,還從來沒有臉上露出這種輕鬆愉悅的神情,宿溪在屏幕外看著,心情仿佛也一道變得好了起來。

  等回到柴院內後,陸喚才輕聲問身邊:“你還在麽?”

  宿溪拽了拽他負在身後的小手,陸喚感覺到指尖被風纏繞,一片酥麻,立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鬆開了手。

  “今日立春,你知道麽?”屏幕上的崽崽抬頭朝著院子上方的夜空看去。

  宿溪順著他的視線,也朝著傍晚的夜空看去。

  昨夜是燕國最後一場大雪,今天雖然沒有出太陽,但是傍晚有了些星星,細碎地掛在天上。

  就見崽崽伸出小手,指著其中的幾顆星星,認真解釋道:“立春時分,萬象更新、大地回春,鬥柄回寅,你看天上那七顆星星,是不是宛如一隻勺子,那是北鬥七星,今日勺子指向了寅方。”

  宿溪雖然聽不懂,但是心裏覺得崽崽仰著一張包子臉,十分可愛,於是卷起一片樹葉飛在他麵前,樹葉尖上下點了點,告訴他自己聽懂了。

  又聽崽崽道:“立春這日,百姓會拜神祭祖、納福祈年,街市上會十分熱鬧——”

  頓了頓,他竭力繃住神情,假裝隨口一提,淡淡道:“你若今夜無事,便多待一會兒。”

  “你雖然不能吃東西,但擀麵十分有趣,我們可以一起擀麵……若不做這個,我們也可以一道去逛集市,今夜必定有許多漂亮的燈火會,若是集市嫌人擁擠,你可想騎馬出京城瞧瞧?郊外的雪還沒融化,定然有一片雪海草原。”

  說完之後,崽崽垂下包子臉,負著手,裝作十分隨意的樣子。

  但腳尖無意識地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像是有些期待同她一道做一些事情,但又怕她拒絕。

  而屏幕外的宿溪眼睛一亮,靠,聽起來每一件都好吸引人啊!早知道能一塊兒做這麽多事情,她一早就不該怕嚇到崽崽,而不現身了。早就該裝鬼跳出來了!

  不過恐怕那時候崽崽還沒對自己產生信任,自己變成鬼跳出來,恐怕更難接近他。

  她有選擇猶豫症,在屏幕外撓了撓頭,半天不知道該選哪一項。

  就聽崽崽道:“若選擇不定,便今日去看燈火,明日騎馬,後日煮麵。”

  他仍垂著包子臉,雖然竭力裝作若無其事,但耳廓仍悄悄地染了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