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靜，祁晞鼻腔裏的薄荷味兒迅速蓋過孟清讓出現後，一直飄浮在空氣裏的淡淡清香。

  被壓在舌根下的糖還是涼颼颼的。

  祁晞想將它換個位置，不小心磕到牙齒，發出聲響，又突然頓住，下意識抬眸看了眼孟清讓，好像她能聽到一樣，再也沒有動過。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孟清讓問祁晞，溫和語氣和臉上的笑容如出一轍。

  祁晞已經適應了口腔裏的涼意，她自然曲腿踩著牆根，揚唇微笑時呼出淡淡白霧，“想聽實話還是瞎話？”她問。

  孟清讓挑了下眉，似乎是沒想到祁晞能正麵回答，她饒有興致地順著說：“實話。”

  祁晞側過身，和孟清讓一樣靠著，待視線對上她，眉心一攏，認真又鬧心地說：“屬實高攀了。我以為我這輩子能交到最厲害的朋友也就嘉嘉那樣的，每天的工作不是陪富家太太們挑衣服，就是世界各地陪她們看秀。今天看到她在你跟前狗腿的模樣才突然明白個道理——我能認識你這麽一尊大神，可能真踩了天大的狗屎運。”

  祁晞這話明顯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孟清讓問的看不看得上，始終不是朋友，所以祁晞說完很久，她都沒有出聲，就那樣笑看著她，看得她無端想躲。

  最終還是忍住了，神色自若地迎著孟清讓的目光，同她在涼涼月色下無聲對視。

  良久，孟清讓率先移開視線。

  她轉身俯趴在護欄上，看著綿延不見盡頭的霓虹燈，丟給祁晞一聲，“你啊。”聲音緩緩的，萬般無奈之下說不盡的笑意。

  祁晞目光一晃，含在齒間的薄荷糖被咬成了兩半，有些細碎的渣掉在舌頭上，紮紮的。

  她活到這個年紀，還是頭一次聽誰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有點……怪。

  人覺得怪的時候會下意識搞出些小動作。

  祁晞也是，她用餘光看了眼孟清讓，見她正抬頭看著遠方，沒注意自己這邊，便放心大膽地開始嚼糖。

  她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原因，嚼了第一口，就莫名其妙想嚼第二口，一直到嚼得滿口碎沫才戀戀不舍地吞了下去。

  再一轉頭，孟清讓眼睛裏的笑滿得像是要溢出來，顯然已經盯了她很久。

  祁晞避不開，一臉淡定地理理外套，想認輸，不料被孟清讓搶了先，“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

  好話題，祁晞心想，她連忙接上，“記得，我當時剛在廁所吐完，心裏有點煩，想試試抽煙能不能緩解，沒想到隨便找個人就是你。”

  “原來是吐得。”孟清讓低聲，她當時還以為祁晞紅著的眼睛是被欺負哭的。

  “剛說什麽？”祁晞沒聽清孟清讓的低語，反問。

  “沒什麽。”孟清讓重新放開嗓子，“我當時就在想，一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成年人，至於因為一根煙興奮？到今天，我算是徹底明白了。”

  祁晞卻突然糊塗，“明白什麽？”沒抽過煙的人第一次嚐試，表現得激動一點難道不是正常反應？

  孟清讓回身，趁祁晞不備，和很久之前那次一樣，突然抬手彈了下她的額頭，在她掩飾不住錯愕的表情裏，笑著解釋，“你也太乖了，小時候肯定沒幹過什麽壞事，不然怎麽嚼顆糖就給嚼樂了？”

  “…………”祁晞愣著半天沒有反應，她真的太不喜歡‘乖’這個字了。

  沉默來得突然，走得也匆忙。

  不遠處，一對同樣不怕冷的小情侶正熱烈親吻著朝這裏走來。

  祁晞本著非禮勿視的原則，準備走人。

  孟清讓卻往她這邊靠了靠，壓著聲說：“往裏去點。”

  “？？？”明目張膽地圍觀？

  冷風吹過來，吹起孟清讓的長發，拂過祁晞的下巴。

  “快點。”孟清讓小聲催促。

  祁晞不說話，放輕步子朝裏走。

  走到最裏才發現，有棵枝葉繁茂的常青景觀樹擺在這裏，難怪她和唐嘉先前一點也沒發現有人，這會兒倒是方便她們躲藏，就是，兩個人共處一角稍微有點擁擠。

  很快，小情侶出現在兩人的視野裏。

  祁晞看了幾眼，一本正經地在心裏評價——比李姝和於海的美感多點，就是會不會太大膽了？她都沒細看，就覺著臊得慌，後背熱烘烘的，還有肩頭和耳後……

  “！”祁晞放鬆的身體忽然僵直，視線匆忙斜向下方。

  本該離她還有一點距離的孟清讓不知道什麽時候靠得她很近，前胸若有似無地貼著她的後背，下巴輕輕壓在肩頭，一吐氣，熱意環繞。

  察覺到祁晞地注視，孟清讓趴伏動作不變，隻用下巴壓了壓示意，隨後在她臉側悄聲說話，“我沒穿外套，後背貼著牆太冷了。”

  原來是這樣。

  祁晞了然，但仍覺得這個距離太近，她甚至能清晰感覺到孟清讓的體溫。

  “你來前麵。”祁晞用氣聲回孟清讓。

  剛要轉身，被她抬手按在腰上，“就這樣。”

  孟清讓的動作起初很輕，話到最後快速用力按了一下。

  就那一下，祁晞心裏無端生出種錯覺——她隻要再敢動一下，孟清讓就會從後麵將她得毫無還手之力。

  祁晞僵著不動。

  搭在腰上的手也沒再用力。

  祁晞以為這樣就結束了，不想，呼吸剛正常下來，就聽到孟清讓低低補了一句，“剛看唐嘉這樣和你說話挺開心的，我也想試試。”

  祁晞意識有點恍惚，頭還有點飄，換個詞叫很醉。

  孟清讓這是什麽話？唐嘉是她閨蜜，做什麽都合情合理，她……

  孟清讓，“我不是你的朋友嗎？”

  祁晞，“……”這先發製人的時間真是絕佳。

  她那天晚上一定是被鬼迷心竅了，要不要絕對不會答應孟清讓什麽‘做朋友’的鬼話，瞧瞧現在，被拿捏得死死的，連個‘不’字兒都不知道怎麽開口。

  祁晞後悔不已，偏還不能說什麽。

  不說就等於同意。

  孟清讓抬眼，看到祁晞緊繃的側臉時忍不住笑，接著又往前趴了一點，悄聲說：“放心，不會白抱的。”

  祁晞，“？？？”

  靜默中，祁晞的呼吸逐漸變淺。

  此刻，她的時間長河哪怕隻是短短一秒都好像約等於無窮。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情侶心滿意足地離開。

  祁晞神經放鬆下來，僵直許久的肩膀忽然像是膝蹺反應一樣，不受控地抬了下。

  孟清讓沒防備，短促地‘嘶’了聲，直起身體離開祁晞，走到光亮處，笑望著她說：“報複我呢？”

  祁晞真沒，她現在渾身都是酸的，剛那下純屬生理反應，不過，好像害孟清讓磕到舌頭了？

  “你沒事吧？”祁晞問。

  孟清讓用舌尖頂了下腮幫子，不甚在意地說：“沒事，從小養的壞毛病，想事情的時候喜歡用舌頭蹭牙尖，過去二十幾年也沒見出什麽問題，沒想到第一次是栽你手上的。”

  “不好意思啊。”祁晞麵上這麽說，心裏卻在想，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成天把舌頭放牙齒下麵，被咬不是遲早的事？怎麽就全賴上她了？

  在心裏吐槽完，祁晞先一步說：“孟總，我先回去了，嘉嘉還在等。”

  孟清讓應了聲，沒有一絲要和她一起的打算。

  祁晞禮貌性問：“你還不走？”

  孟清讓，“出來躲酒的，這會兒回去不是被抓個正著？”

  祁晞明白，遂沒再多言，和孟清讓道了聲‘再見’快步離開。

  孟清讓倚靠護欄，平和目光看著祁晞一點點走遠。

  等徹底看不見了，她從口袋又摸了顆糖，遲疑著扔進嘴裏。

  味道好像還行。

  看來昨天是她冤枉了周邁，嫌她故意買‘清涼油’。

  ————

  祁晞回去的時候，桌邊隻剩唐嘉一人，她說穀揚臨時有事被父母叫回家了。

  “剛好，穀揚在，有些事還不好說。”祁晞下巴微抬，表情危險，“唐女士，見到女神，閨蜜就可以不要了？”

  唐嘉心虛地給祁晞添了杯熱茶，無辜道：“為了事業，臉都可不要，何況，唉唉唉，大庭廣眾的，怎麽還擺臉色了呢？”

  “不然動手？”

  “大可不必。”唐嘉悚然，祁晞學的那些防身技巧，還是她當初親自搜的視頻，她可太清楚有沒有專門對付自己的了。

  “晞晞，你不是說你和孟清讓沒聯係了嗎？我怎麽覺得你們挺熟的？”唐嘉的智商突然上線。

  一下子問到重點，換成祁晞心虛，她沒敢說實話，避重就輕地哄唐嘉，“裝修過程中接觸得比較多，感覺她人還不錯，再說這才過了多久，總不至於卸磨殺驢，扭頭就不認人了吧。”

  唐嘉將信將疑，“好像是。”

  “別好像了，趕緊走，明天還要上班。”祁晞說。

  唐嘉，“好。”

  回去路上，祁晞開車試手感，副駕的唐嘉以‘女人的車就是好坐’為由，脫了鞋，毫無形象地踩在座椅上和她說話。

  走到半路，唐嘉驀地轉過來，眯著眼問祁晞，“你身上怎麽有甜味兒？”

  祁晞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鎮定道：“我就吃了顆糖，還是二十幾分鍾之前吃的，這也能聞到？你什麽鼻子？”

  “也就比湯圓靈點。”唐嘉不要臉地侮辱湯圓，完了開始撒潑，“不管，我也要吃。”

  說著，唐嘉突然湊過來在祁晞口袋裏亂摸。

  祁晞沒防備，手勁兒一大扯了方向盤，差點別到旁邊的車，嚇得她脫口道：“我沒有！糖是孟清讓給的！”

  唐嘉的動作戛然而止，她麵無表情地盯了祁晞半晌，幽幽道：“祁晞晞，你個小氣鬼，不就一顆糖，不想給就說不想給，至於編個三歲小孩兒都騙不過的理由？”

  “真是她給的，就那一顆。”

  “哦，那這是什麽？”

  唐嘉慢悠悠攤開手，掌心赫然躺著一顆薄荷綠的硬糖。

  祁晞一愣，下意識騰出手摸向外套口袋。

  “……”還有一大把。

  這就是孟清讓說的不會白抱？

  把她當幾歲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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