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無語, 一口悶氣堵著, 氣得都想笑。

  “祖宗，理由呢？”喬安淡淡點了一支煙，皺眉道，“我看過劇本, 我不覺得女主這個角色有致命問題。”

  “是沒有致命問題, ”顧嬈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然後不出所料地來了個轉折，“可是這個角色槽點太多了。闖禍幫倒忙的一把好手，傻白甜一個，雖然劇本裏人見人愛, 以觀眾角度看, 我喜歡不起來。”

  顧嬈盯著她煙霧蒸騰下的眼睛，也不怕她惱, 翹著唇角又補了一句, “胡方明老師的職場戲雖然很專業, 女主人設立不起來, 角色沒層次又沒深度, 演了也沒什麽意思。”

  《偏要》的金牌編劇胡方明在業內口碑極佳, 筆鋒犀利尖刻，視角大膽，對白經典。創作的《籌碼》《十三分十四秒》斬獲無數獎項, 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就是男編劇和男作家筆下的女主角永遠像是受了詛咒一樣, 不討喜, 被一眾女配吊打。

  男作家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往往是觀眾讀者眼裏的心機綠茶。

  “配角角色再討喜，戲份必然女一多，隻要女一沒什麽重大汙點，日後劇出了名，最得益處的還是女一。鬧呢？”喬安吐了個煙圈兒，敲了下，“別家都在撕番位，你倒好，還想拱手讓人，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高風亮節？”

  其實這都算不上事兒了，現在的劇本女主，要麽是聖母瑪麗蘇，要麽是披著大女主皮的瑪麗蘇，觀眾十年如一日地吐槽，這種角色還是十年如一日的爆紅。偶爾出兩匹黑馬，打破常規的實力作品，也是少之又少。

  喬安挺想罵醒她，不過說得認真，她又提不起來氣，也沒多少意思。她彈了彈煙灰，身體往前傾了傾，“清和，我必須提醒你，觀眾會習慣性代入女主，如果女主不是罪大惡極，想在一兩集之內用女二取而代之，太難了。”

  她知道顧嬈那點小心思，“三邊”模式的電視劇，劇情走向全看讀者意願，不是沒有反轉的可能。如果女二角色吊打女主，演員演技又沒問題，豔壓女主的情況也不是一兩例。

  不過這些不是關鍵。編劇和作者都有自己的原則，讓人修改大綱簡直是侮辱。何況胡方明不是威逼利誘就能折腰的新人，哪會因為一個女配的演員拿自己作品開刀。說是邊拍邊寫，大致思路已經定型了。

  “你最好也別抱期待，胡方明在這行業裏混了多少年了？不可能為你一個人改劇本。”

  “我知道他一般不輕易改後續，但我有把握，而且他不改後續，我依舊覺得這個角色可塑性高。”顧嬈其實看過他不少劇，有一些猜想，不過猜測的東西拿不上台麵來，說了喬安也未必信。不如直接把一切問題攤開了。

  “你就想說你在乎作品不在乎其他是吧？”喬安氣笑了。

  照著喬安往日幹淨利落的性格，這時候應該直接罵醒她拉倒，不過喬安微眯著眼睛盯了她半晌，最後按了按額角。

  “我也不跟你扯，各退一步，這次公司不會幹預你，如果你真有本事，反響好熱度高，該你的配合一點都不會少。如果你自己拿不起來，對不住了，以後消停點兒。成？”

  顧嬈稍怔，沒料到喬安這麽容易鬆口。畢竟喬安出了名的鐵血專-製，是個獨-裁主義者。

  “別這麽看著我，我沒必要跟你較勁，我的藝人都明確表示淡泊名利了，我也不能按頭是吧？”喬安半是嘲諷地彎唇，“我也不是白讓步的，你要真成了，有本事我高興還來不及；沒本事就乖乖聽話，多省心。”

  顧嬈支著下巴，垂眼笑了笑，“敞亮。”

  喬安挑了下眉，“等撐不起來，你也痛快點。”

  -

  《偏要》劇組聯係好，明天有一場試鏡，角色已經差不多敲定好，其實就是露個臉，走個過場。宋野因為先前流出來的顧嬈試鏡鏡頭，對她印象一直不錯，訝異她放著女一不當，但也沒多說什麽。

  這兩日還是忙《風聲鶴唳》。

  霍翊的檔期安排得找不出縫隙來，顧嬈自然也不敢耽誤人，力求不NG。

  霍翊拿她開玩笑：“我一年可就這幾天空閑，能不能有假期，全依仗聶小姐了。”

  “哎，放心，我記性好，最靠譜了，”顧嬈掀了掀眼皮，“明先生隻要不拖後腿，一定能提前完成任務。”

  “年輕人，你這對前輩態度不行。”霍翊唇角抻了抻。

  顧嬈對他倚老賣老嗤之以鼻，“誰還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啊，我相信您是過來人，是吧？”

  霍翊吃癟，擺擺手，“惹不起惹不起。”

  她戲感算是很穩定了，徐臻這麽個吹毛求疵的人基本沒挑過她多少刺，連帶著平時別人拍戲都溫和了。

  前麵的拍攝十分順利，兩個有演技的俊男美女在一起彪戲，看得別人都暢快淋漓。就是到了重頭戲，徐臻還是不滿意。

  “Cut！”

  “這條不行，你們兩個人戲感都有點過了。”徐臻微微皺眉，“霍翊再收著點兒，清和你從燈光亮起來的時候，眼裏的戲就不到位，聶英寧是個不動聲色的人，但是在一個超出知己和戀人身份的人麵前，她會有很短暫的細節，在說話之前，不要太過刻意。”

  徐臻挑著一點能把話說道這麽細致，就說明絕不止是一兩處的問題。

  又走了三條，依舊跟他心目中的效果有距離。

  第三十二幕第二場是重頭戲之一，明宗澤利用世家身份，在宴會停電期間完成任務，黑暗中撞到了聶英寧。燈光恢複時，其他賓客看到的是曖昧至極的一幕：

  聶英寧坐在長椅上，披著明宗澤的外套。而明宗澤單膝跪在她的麵前，將她遺落的高跟鞋套在她的腳上。

  就是這麽一場沒台詞的戲，偏偏是男女主情感的重大轉折。

  聶英寧和明宗澤一生都為提過“愛”字，他們棋逢對手、分庭抗禮，一直跟對方較勁也被對方吸引。但是陣營不同信仰不同，所以那層關係自始至終是沒挑明的，似是而非的隔著朦朧的一層。

  無聲的戲難度最高，它要靠動作神色這些細節來處理。尷尬就尷尬在這裏，霍翊好歹還有幾個動作，聶英寧基本沒有。

  顧嬈已經在努力代入了，可能旁人眼裏兩人表演已經夠精湛了，但他還能像舉著顯微鏡一樣給數落出一堆毛病。

  反正目前為止，還沒達到要求。

  “不好意思，又翻車了。”顧嬈跟霍翊對視了一眼，帶著歉意尷尬地笑了笑。

  拍攝以來頭一回遇到這種僵局，徐臻也不是不講理，掃了眼腕表，“先休息一下吧，你們倆找找感覺，十五分鍾我們再繼續，好吧？”

  所有人都繃著一根弦，這時候自然是鬆了一口氣。

  顧嬈按了按額角，從頭開始捋戲份。

  “你放鬆點，你在徐導這兒已經算是破紀錄了。算是失誤最少的了。”霍翊難度比她小，心態也挺好，怕她想不開，還安慰了句。

  “謝謝。”顧嬈翹了翹唇角，“不過我也覺得感覺不對。”

  她自己其實心裏也不滿意，覺得缺了什麽，但一直找不到缺失的點。

  霍翊啞然失笑，他還算是多管閑事了，完美主義者碰到一起還能怎麽著啊？達不到心目中的水準，隻能死磕啊。

  “喝水嗎？”霍翊向來紳士，接過助理遞過來的水杯，先遞給她。

  “謝謝。”顧嬈也沒謝絕他的好意。

  說話間，她聽到一陣聲響，沒心情搭理，眼皮也不抬一下。實在是被吵得厲害，抬眸掃了眼。

  也不知道誰又來劇組湊熱鬧，架子還不小，製片人笑得跟彌勒佛似的，停著將軍肚樂嗬嗬地迎上去了。

  老於擅長應酬，向來八麵玲瓏，一點都不稀奇。不過難得的是徐臻起了身，他可是一直對人際往來抱著佛係的念頭，這會兒還挺客氣地，“呦，那股風把您吹過來了？”

  實在是百年難得一遇，顧嬈的視線多停留了一秒。不看還好，看完這一眼，她眼皮一個勁兒地猛跳——

  沈良州。

  沈良州的視線也穿過遮擋的人群，直直地望進她的眼底，無聲無息地對視。兩道視線在半空中相撞，沒激起什麽情緒，但存在感強烈，難以忽視。

  他的視線實在稱不上友善。

  方才兩人低聲說話，距離不免靠得有些近。霍翊側著身，身體微微向她傾斜，剛好遞過來一瓶水，她接了一把。本來什麽事也沒有的，沈良州那個角度看過去就很微妙。特像是她跟霍翊在咬耳朵，借著一瓶水調-情。

  顧嬈著實尷尬和冤屈，不過這時候，她還真不能跑過去解釋。

  沒必要，也不像個樣子。

  對視不過兩秒鍾，兩人匆匆地撤回了視線。

  沈良州像是無意間掃了她一眼，麵上不動聲色地牽起一抹笑，“我怎麽聽著徐導這麽不情願呢？怎麽，您還急著趕人走？”

  顧嬈也垂了視線，她是真的不太情願。但她還是隨著其他人客套性地打招呼，純粹當作不熟。

  見了鬼了，他來幹嘛？

  “哪能啊？”徐臻皮笑肉不笑接話，“我這不是怕冷落了您嗎，有沒有感覺到如沐春風的關懷？”

  徐臻鮮少跟人陰陽怪氣地開玩笑，這還是在記仇，就為著上次酒桌上，沈良州無心的提了一句自己被晾了半天，徐臻耿耿於懷呢。

  不過他跟沈良州相熟，也沒什麽顧慮。他也是個少見的主兒，放著大把家產不繼承，跑到娛樂圈當導演，家世好自然一路綠燈，不過還是依仗著他自己有本事。從小就在酒會上跟沈良州打照麵，損死對方實屬正常。

  “您還越活越倒回去了，小心眼。”沈良州輕嗤了一聲，“我就是久仰徐導大名，過來欣賞一下您挑的人的演技。”

  說著他掀了掀眼皮，“您的男女主演不僅演技好，看起來似乎還很默契。”

  顧嬈無言，權當做沒聽見。

  “貴賓席一分鍾一萬，接受現金、信用卡和轉賬。”徐臻不耐煩地一指他坐的位置，“要麽給錢，要麽趕緊滾蛋。”

  沈良州真撕了張簽名支票隨手一拍，跟個大爺似的，散漫地癱在那兒，“那我包長期。”

  “……”徐臻也沒打算跟這個神經病耍貧，掃了眼時間就進入了狀態，把人撂在了一遍，“繼續。”

  顧嬈抿了抿唇。

  雖然她挺注重自身的修養和責任感，但這麽個人一直在旁邊，她還真做不到一點兒都不分神。渾渾噩噩過了十來分鍾，又開始了。

  她很想死。

  怕極了待會兒狀態不佳，萬一被徐臻當著麵批評得狗血淋頭，太丟人了。她閉了閉眼，權當做沒沈良州這人。

  霍翊就在她旁邊，自然將她的表情和小動作盡收眼底，略微詫異地拽了她一把，“你是不是有點緊張啊，我覺得你狀態不對。你要不要停一會兒？”

  一縷不善的視線像破空的冰刃一樣，落在他的手上。

  太窒息了。明明什麽也沒做，就因為不湊巧的一幕，她總有種被捉奸的錯覺。

  顧嬈眉心挑了挑，也不想抬頭看沈良州具體是什麽神情，隻飛快地扯回了手，像躲避病毒一樣，又快又急。

  霍翊：……

  沈良州挑了下眉，見到她避如蛇蠍的動作，無聲地扯了下唇角。

  不少人目睹了這麽一幕，空氣中一時之間陷入沉寂。

  顧嬈意識到自己動作的不妥，輕咳，麵不紅心不跳地胡謅了句，“沒事，剛剛胃有點兒抽筋兒，現在好了。”

  ※※※※※※※※※※※※※※※※※※※※

  我正在看著你看著你目不轉睛~

  沈良州：看著辦吧。

  演員的素質還是要有的，過會兒開拍的時候不會兒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