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作者:藿香菇      更新:2022-05-09 16:45      字數:2425
  定王的那些個事兒這夫妻二人也隻作是閑話笑談, 裴郅一向不會與她往深了說, 說得太多, 她那腦子也裝不大下, 估計整日整日就盡琢磨著那些無用的事去了。

  裴郅送她出去, 簷下懸掛的方燈輕晃, 拉出道道人影, 他摸了摸她的頭,手垂落時候下意識捧上她的臉,本想湊過去碰碰額頭, 又怕她染上病氣,指尖輕揪了揪白裏透著淡粉的臉頰,輕聲道:“回去睡吧。”

  待她軟聲應了好, 他又抬手幫著攏了攏披風。

  寧茴慢步從院子出去, 又扭回頭笑著給他揮了揮手。

  他立在朦朧暈黃的光影的,瞧不大清表情, 隱約隻能看見上揚的唇角。

  路上靜悄悄的沒什麽人, 明月半掩, 月光淡了不少。

  縱然寒冬已經過去, 晚間已經沁涼, 寧茴拉著自己的披風, 動作快了不少。

  她本埋頭趕路,恨不得一溜煙兒就跑回到院子裏去。

  方穿過拱橋石路,卻叫陡然一聲低低的驚呼震在遠處, 她手扶著假山偏了偏頭, 廊簷下的青石板路上,一身月白色衣衫的男人半彎著腰,正攙著半歪外倒的姑娘。

  那姑娘背對著這邊,看不到臉,但觀衣衫發髻和剛剛發出的聲音肯定不是柳芳泗。

  春桃小聲嘀咕道:“好像是許家的那位大姑娘,都這個時候了,她怎麽在這兒?”

  許茹玉?

  寧茴眉頭一皺,發現事情很不簡單。

  前幾天許芙安才和裴郅立一處,今天晚上許茹玉和裴都站一堆,這兩姐妹和這兩兄弟是幾個意思??

  她愣著想事,春桃輕推了推她,壓低聲音,“少夫人,咱們是要聽牆角嗎?”

  寧茴:“……才不是。”

  她隻是想事情一時走神兒了而已。

  這麽站著確實不大好,寧茴覺得還是大大方方的出去,誰知步子還沒提起來,那邊兩人已經開始說起了話。

  許茹玉撐著裴都的手勉強站直了身體,一瘸一拐地退了兩步避開,麵有痛色卻還是含笑道謝,“茹玉謝過二表兄,”

  裴都笑看著她沒有出聲,直看得心理素質極好的許茹玉都有些發毛了,他方才緩緩開口,聲音清潤,一如既往的好聽,隻是那出口的話卻叫許茹玉心頭一沉。

  “許表妹敏思過人,想來所有男人在表妹眼裏都是蠢笨混人吧。”

  許茹玉麵上笑道:“二表兄這話實在是叫茹玉惶恐,我也不過隻會識幾個字,連路都分不清東西南北,哪裏敢有這般想法。”

  裴都掀了掀眼皮子,“怎麽會呢,在表妹看來我不就是個蠢人嗎?”

  他言語音調平平,落在許茹玉耳中卻是一驚,她睜大了眼,驚疑道:“表兄這話可是冤枉我,表兄瑤環瑜珥,卓犖超倫,哪裏又和一個‘蠢’字沾得了邊?”

  裴都聽了她話麵上的笑意不增不減,就是唇角的弧度都未有動那麽一下,“是嗎?”

  他狀似自語地反問了兩字,又溫聲道:“若我在表妹眼裏不是個蠢人,那想必定是個浪蕩色胚子了。”

  許茹玉眉心直跳,勉強鎮聲問道:“二表兄此話怎講?”

  她微怒道:“表兄一而再再而三地說這些話,究竟是作何意?!是故意來埋汰我的?”

  裴都仍看著她,玉一般的人,輕悠悠地歎了口氣,“既然如此,表妹又因何認為我會來者不拒,美醜不挑的?”

  許茹玉內裏掩著的心思叫他揭了個一幹二淨,這下是真有些慌亂了,原本正的視線也開始不定飄移,“二表兄的話茹玉實在是聽不懂……”

  “聽不懂沒關係。”裴都順了順半垂著的廣袖,微微笑道:“但人貴有自知,表妹得了空閑的時候其實可以多照照鏡子,也許就明白了也說不一定呢。”

  這就差沒明擺著告訴她你長得醜了,但凡是個姑娘家,少有人能真正不在乎自己容貌的,許茹玉叫他這一番話弄得氣血翻湧,饒是她再如何臉皮厚心態穩也不大能繃得主。

  “表兄今日是存了心羞辱我的?!”

  裴都溫和帶笑,“此言差矣,若表妹今日未迎上來,我又去哪裏與你說這些貼心話?”

  這無外乎就是告訴她,是你自己上門來求著人羞辱的,他不過順勢而為吧了。

  許茹玉臉都有些歪了,她不明白,這光風霽月的人物,說些話出來怎麽就這麽不中聽呢?

  她今日也不過是想試探一二,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局。

  出師未捷身先死,說的大概就是她了。

  許茹玉氣得渾身發抖,哪裏還留得下來,腳也不疼了,拎著裙子轉身就跑。

  裴都不做理會,撣了撣方才被許茹玉碰過的地方,抬了抬衣袖,笑著衝那頭喚了一聲,“大嫂。”

  寧茴有些尷尬地從那頭走過來,局促得很,她真不是故意偷聽的,真不是!

  她不說話,裴都便開了口,“大嫂這是從哪兒來?”

  寧茴手指無意識地繞著腰間的襳褵,幹笑著回道:“書房那邊。”

  裴都也知道裴郅這幾日住在書房那邊養病,他頷首笑道:“原是去看長兄了。”

  寧茴和他不大熟,也不知道該說些啥,點點頭就準備告辭了,誰知裴都先一步又開了口,好似無意,“大嫂的性子倒是愈發沉穩安靜了,和以往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寧茴轉了轉眼珠子,正要辯解,裴都卻又出了聲,自言自語般,“不過也是,人總會變的。”

  寧茴微不可聞地輕呼出一口氣,圓溜溜的眼睛飛快地從他臉上一瞥而過,直道:“可不是嗎,長大了呀。”

  以原主與裴都往日的那些事,他們倆說是熟識也不為過,和他談這個話題實在是太危險了,寧茴可不敢再久留,趁著他沒說話的時候忙告了辭,帶著春桃青苗飛快從石板路那頭離開了。

  裴都靜靜地看著遠去的人,神色清淡,半晌他微闔著眸子,薄唇動了動,輕嗤一聲背過身去。

  這邊沒有光,連月亮都在方才那個時候徹底隱沒進了飄悠暗雲裏,他循眼看過去,黑漆漆的一片,了無所見。

  裴都立了會兒,慢悠悠地取了放在地上的燈,燭火驅散了湧動而來的黑暗,他輕抿著唇,搖搖頭。

  天神人鬼,該是哪一樣呢?

  燈盞微晃,映路的燭光輕輕搖曳,他突然頓足,眸子凝著腳邊兒的石子兒,驟然想起什麽,指尖繞著腰間的懸掛荷包解了下來。

  那目光倒是要比剛才的月光還要清冷幾分,修長明晰的手指從裏頭撚出了一塊小小的鵝卵石,它與別的不同,瑩潤透亮,竟比玉石還要好看幾分。

  裴都輕撚著,在指尖兒轉了轉。

  要不是今晚這一遭,他都快把這個忘了。

  耳邊蟲鳴鳥叫略叫人有些煩躁,他手腕兒一轉將那顆石子兒撇在了路邊的灌木叢裏,又提起燈盞慢悠悠地往書房去。

  “在別的地方應該過得還好吧……”

  能教養出大嫂這樣純澈性子的地方,想來要比這裏有趣得多。

  不過……

  算了,是天高還是海闊與他又有什麽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