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繼偉從椅子上起身離開，然後在我們今天剛剛安裝好的汙水處理設備旁停下了腳步，他略微打量了一下，說道：“你們這個設備是從無錫那邊的工廠買過來的吧？“

  我點頭回道：“嗯。”

  “花了多少錢？”

  “八萬多一點。”

  “不貴，這套設備放在市場上，最少也得12萬往上走！”

  孫繼偉的話，讓我再次意識到了白露的重要性，她這次著實是給客棧立下了大功，她省下來的這四萬塊錢，已經夠將客棧的床上用品進行一次全麵的更新和升級了。

  我向孫繼偉問道：“你是不是認識這家工廠的老板，感覺你好像對他們的產品很熟悉。”

  孫繼偉笑了笑，回道：“我是在環保局工作的，經常跟這些做汙水處理設備的生產廠家打交道，你們客棧挑的這個產品，在國內來說，算是很頂尖的了……我和這個工廠的老板認識，他在國外留學了很多年，專攻環境工程這一塊，所以他從國外帶回來的都是這個行業最尖端的技術，算是一個對國家有貢獻的技術型人才了。“

  稍稍停了停，他又問道：“你們買他的設備，肯定是托了關係的吧，這個價格就算是我們環保局的人去談，也不一定能談的下來。”

  因為白露在旅遊局掛了個職位，所以身份比較敏感，我便含糊著回道：“這事兒是朋友幫忙辦的，具體我也不了解。”

  孫繼偉沒有再追問，稍稍沉默之後，他轉移了話題，說道：“11月份，政府會在有證件的海景客棧中挑選一小部分恢複營業，你們有這套汙水處理設備，是好事情……“

  我笑著回道：“我們這個客棧，證件都是齊全的。我們花了這麽大代價買這套設備，就是為了能趕在11月份恢複營業。”

  孫繼偉先是點頭，然後又不太樂觀的對我們說道：“目前洱海邊上證件齊全的客棧，也有好幾百家的……我說實話，你們客棧的規模有點小，所以不是特別樂觀。”

  稍稍停了停，他又說道“在海景客棧全麵關停的這段時間裏，遊客們的意見還是很大的，因為他們覺得自己住海景的需求沒有得到政府的尊重，所以導致這段時間的投訴率非常高……政府既然有讓一部分海景客棧恢複營業的打算，那肯定會優先選擇一些接待能力強的大酒店，這樣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市場的供需失衡，他們身上的壓力也會減少很多。“

  “那我們這個客棧，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嗎？”

  孫繼偉沒有正麵回答，他反問道：”這客棧，你們應該投資了不少錢吧？“

  “嗯，我們是從別人手中接過來的，我們幾個朋友把能投資的錢，都給投資掉了。”

  孫繼偉皺了皺眉，半晌之後才回道：“對客棧進行評估考核的工作不是我負責的，就算是我負責，也不好違背上麵的精神指示……我很想幫你們的忙，但這事兒確實是不太好辦……”稍稍停了停，他再次說道：“我就這麽和你說吧，目前已經有26家大型海景酒店被內定了名額，這些大型海景酒店都是曾經為大理旅遊業做過重大貢獻的，所以它們跟政府的關係都很好，也被政府信任……其實，這所謂的調查評估也隻是走個過場，畢竟隻剩下4個名額，可等著恢複營業的海景客棧卻多的嚇人！”

  我心裏湧起一陣想罵人的衝動，可更多的卻是無奈和無助……因為這個消息，真的是太打擊人的意誌了。我早該料到是這個結果的，可就是沒有辦法甘心。

  我滿是沮喪的坐回到了石凳上，然後點上了一支煙……

  孫繼偉走回到我的身邊，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然後說道：“你也不用太失望，我這邊還真的想到了一個方法，說不定能幫你們把這個事情給辦成了，不過需要你的配合。”

  “你說說看……！”

  孫繼偉點了點頭，又說道：“前段時間，麗江發生了極其惡劣的女性遊客被打至毀容的事件，這件事情在網絡上被曝光後，對整個雲南省的旅遊形象都產生了極其壞的影響，很多媒體更是借這個事件又將矛頭對準了雲南這些年來頻繁出現黑導遊逼客的亂象，並進行了集中的報道和抨擊……政府為了挽回旅遊形象，所以才對旅遊市場進行了這麽大力度的整治……“

  我好似有點明白孫繼偉的意圖。他又說道：“我是這麽想的，既然這旅遊口碑能被人為的破壞掉，那就也能被人為的重新塑造起來……所以，我準備明天請在電視台工作的朋友來對你做個專題采訪，你就以大理客棧老板的身份，把自己救人的動機和經過分享給公眾，繼而傳播正能量……如果能夠形成話題效應，並被政府關注到，那到時候，就算不想讓你們客棧恢複營業，這社會輿論恐怕都不會答應……另外，我明天就讓同事給你們送一份汙水排放達標合格的證明文件，這樣你們也就又多了一個籌碼，這倒是我職權範圍內能辦到的事情。“

  從商業角度來說，孫繼偉的這個提議，堪稱絕妙，可是我卻感覺有那麽一點不舒服的東西，刺進了自己的心裏。我在沉默很久後，對他說道：“我救人完全是出於本能，如果要拿這個事情，當做商業宣傳的籌碼，我是感覺挺奇怪的，也不是我的價值觀所能夠理解的。我覺得，這是對人性的不尊重，好像必須要得到回報，才該去救人！”

  孫繼偉愣住了，他肯定沒有想到我會選擇拒絕。

  我又對他說道：“我們老是說正能量，到底什麽是正能量呢？……如果我真為了客棧能夠恢複營業，就配合這種宣傳，那這是不是一種變了味的正能量？因為這是建立在等價交換的基礎上產生的……這樣不好！”

  孫繼偉看著我，半晌才回道：“兄弟，這個社會多現實呐，你都不知道一些客棧老板為了能盡早恢複營業，都耍了一些什麽花招……你這邊，可是自己拚著命爭取到的機會，這樣放棄，實在是太可惜了……真的太可惜了！“

  我搖了搖頭，依舊示意不願意這麽幹。

  孫繼偉有些無奈，最後對我豎起了大拇指，又說道：“那行，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但是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我再幫你想想其他辦法，看看能不能爭取到一個名額。“

  “那謝謝老哥了。”

  ……

  孫繼偉離開後，我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煙，我的內心有點苦悶，因為放棄這樣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我也覺得很可惜，可是又不願意碰觸自己堅守的人性底線，更不想將自己看低了。

  我覺得，做人有時候真的是挺累的，好像你要得到某些東西，就必須要拿另外一些東西做交換，而是不是在努力，在奮鬥，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馬指導來到我的身邊，我以為他會罵我傻逼，卻不想他衝我豎起了大拇指，由衷的說道：“你沒做錯，哥們兒支持你！”

  我看著他，心裏的苦悶也隨之被驅散了一些，因為我的身邊還活著他這個同類。他的支持，讓我堅信，這個世界上總有一部分人，是願意站著活下去的，所以在麵臨人性和利益的選擇時，我並不孤獨。

  我知道，馬指導也極其渴望客棧能夠早點恢複營業，他最近為了小酒吧的事情，已經快把自己的兩條腿給跑爛了，但他仍是支持我的。

  心情舒暢了一些之後，我終於笑了笑，回道：“你們不怪我就好。”

  馬指導點了點頭，又轉移了話題，問道：“你覺得這孫繼偉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重重吸了一口煙，答道：“他想幫我是真的，但是想借此撈個人的政績，估計也是真的。“

  “和我想的差不多，要是他真能借助你這個事件，把大理的旅遊形象給搞上去，他自己肯定是要撈到大把政績的……我他媽特別不爽這樣的人，你救的可是他的老婆和兒子！”

  “這世界有白就有黑麽……我雖然不讚同他，但是也挺能理解他的，我們作為老百姓要生存，他作為公務員，也要生存。”

  馬指導沒有言語，卻陷入了沉思，而我也頗有感慨，其實，我們這類人並不是傻，我們能看到人性裏自私和功利的一麵，我們隻是不願意同流合汙，才情願糊塗著，卻被主流人群當成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