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上元節，唐劍華走上金鑾殿時，眼前突然就閃過了那個穿著素粉色衣服的影子。

  隻是短短的一瞬間，他卻不舍得再移開步子，就這樣站在龍椅旁幾步遠的地方，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直到一旁的奴才提醒，他才回過神來。

  今日的早朝無非是群臣要參白羽一折子，白家兩位將軍手握重權，朝中不滿時日以多。

  昨日賢親王的兒子前去白家求親，與白樺小女言語不和，被白羽打成了重傷，今日的折子全是參白羽的。

  “皇上，白將軍這是目中無人，無視皇家威嚴！”賢親王是唐劍華的十三弟，性子敦厚老實，養出的兒子倒是跋扈的很。說什麽替賢親王抱不平，都是看不慣白家一家獨大罷了。

  “他無視的，是皇家的威嚴，又不是你的，更何況，他是朕的皇後的哥哥，無視便無視了，朕的皇後若是生氣了，你們付得起這個責任嗎？”唐劍華挑眉，滿臉的不在乎。

  殿下跪著的眾人紛紛愣了神，但又很快恢複了平靜。

  這位帝王年輕有為，心機深厚，非一般人可以撼動，但在治國利民上，卻是出奇的好脾氣，曾經被林相國在大殿，當著眾朝臣的麵罵的狗血淋頭，都麵不改色，甚至第二天便同意了新法，而他唯一的逆鱗便是他的皇後。

  這位生前名滿唐都的才女，在死後擁有這個帝王所有的愛。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彈劾白家兩位將軍了，唐劍華的態度永遠都是偏袒，起初還有些掩飾，到後來就是肆無忌憚的偏袒。

  “你們跪著的，可都真的知道白將軍為何出手？”

  唐劍華慢慢的從龍椅上起身，走到剛剛幾位要死諫的大臣麵前，他什麽都不做，什麽也不說，就隻是這樣看著你，你的冷汗就會快速的布滿額頭。

  “嗬，現在都不說話了，你們如果不想死，就老老實實的做好本分的事，朕的家是，輪不到你們操心。”唐劍華一聲冷喝後，離開了大殿。

  為首的那位大臣，腿一軟突然就趴在了地上，這位大臣是為數不多的，知道實情的人。白羽之所以出手，是因為他說一句，“不就是因為姓白嗎，白家的女人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

  白宸，這兩字，是當朝將軍，林相國乃至皇上，的逆鱗，多說一句，輕則丟官，重則抄家。

  “皇上，皇上！您這是要去哪兒啊。”追上唐劍華的太監大口喘著氣。

  “朕去一趟將軍府，晚上就回來。”說完，不由太監再說什麽，就離開了。

  如今的將軍府，其實就是當年的相國府，因白宸的閨房在裏頭，唐劍華常常來，卻總是被拒門外。

  這一次，白羽卻許他進來了。家丁引他進來的時候，白羽正在和白樺的女兒戲耍，女孩粉粉嫩嫩的，隻是看著白羽有些害怕的神色。

  這興許怪不了誰，白宸死後，白羽再沒笑過。

  “當年，我妹妹為你，寧死不嫁太子，今日，我白家的姑娘死不會嫁進皇家，那時我無力護我妹妹，如今我粉身碎骨也要護著我侄女。”

  “更何況，那小子口無遮攔，我隻是廢了他不能人道罷了。要殺要剮隨你。”白羽讓人把女孩帶下去，笑了一聲開口。

  “我來，並不是說這件事的。”唐劍華一身青色的衣衫，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風流少年的模樣，眉宇間是輕易就看得出的相思。“我還欠你一條命。”

  當年你說，下葬了白宸後，就來取我的人頭，我一直等，一直等，卻沒有等到。

  這麽多年，白宸希望我做一個好皇帝，我已經做到了。可我實在不想堅持下去了，我活著就永遠見不到她，我死了或許還能去請求她的原諒。

  “與其讓你輕而易舉的死，不如讓你這樣活著，你現在明白當年我妹妹的心情了吧。”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唐劍華的眼底傷過一絲害怕，隨即恢複了原本木然的表情。藏在袖子裏的手卻緊了又緊。

  “你若是真的覺得這麽難熬，大可選秀女擴充後宮，白宸生前你就金屋藏嬌，死後你裝什麽情聖，全天下人現在都知道，你愛白宸愛到不能自己，可是呢？你是怎麽對的我妹妹！”

  白羽突然跨步向前，死死的拎住了唐劍華的領口，“那是我放在心口疼了十五年的妹妹！”

  白羽說完就像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倒退幾步倚在一株正開著的桃花樹下，“如果有從來的機會，我不會帶我妹妹去桃緣寺。她喜歡你的那幾年，每個上元節都打扮的很漂亮，你卻從來沒見過她。”

  唐劍華深一腳淺一腳的離開了將軍府。是啊，如果有從來的機會，我會把她放在心口上疼著，讓她享盡世間所有的寵愛，可是，我沒有機會了。

  待他混沌著踏出相府的那一刻，天上綻開了無數奪目的煙花。

  身旁跑過幾個大鬧的孩子。

  “你知道嗎，是因為皇後喜歡煙花，所以皇上才下令，每年的上元節，早早的就放煙花，放一整個晚上呢。”說話的是個女孩，手裏拿著彩麵。

  “那皇後一定很漂亮。”一旁的小胖子，眼裏滿是期待。

  “可不是嗎，雖然皇後娘娘不在了，戲折子上可寫著，皇後娘娘說過，愛一個人就陪他共建一個盛世，陪她看一場煙花呢，能說出這麽好聽的話，人一定也長得漂亮。”

  唐劍華突然就停下了步子，拉住了那個女孩，“你剛剛說的話，是在哪裏聽的？”

  女孩明顯的被嚇了一跳，過了一會才慢慢開口，“就是戲院子啊。”

  唐都最有名的戲樓裏，坐著一位穿青衫的公子哥，他掏了重金，整個戲樓整晚隻唱“白後曲”。

  戲裏的白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麵容禍國殃民，為了深愛的皇子，計奪皇位······

  他就坐在那裏目不轉睛的看著台上的人。

  戲樓外的煙火漫天，當最後一束煙火落下時，戲樓裏的皇後，因病倒在了皇上懷裏。

  唐劍華的眼裏滿是淚水。

  他叫來唱戲的人，慢慢開口，“她的確愛皇上愛到奮不顧身，但皇上實際上負了她，皇上就是個混賬，你們把他寫的太好了。”

  我當年的上元節，從未陪過她。

  我對她從未有過一分上心，如果我像戲裏寫的一般對她好，她不會就這樣離開。

  皇上失蹤，驚動了禁軍，禁軍在鬧市喬裝打扮尋找，白羽找到唐劍華時，唐劍華在戲樓裏喝的酩酊大醉。

  嘴裏反反複複念著白宸的名字。

  曾經我以為的滿是利用，如今我寧可你當年真的利用了我，這樣，你便不會離開我了。

  我就算是個傀儡又如何，隻要能見到你。

  可是，世界上從來沒有後悔了，就可以重來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