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九章 燕尓
作者:胡馬川穹      更新:2022-05-09 00:32      字數:3244
  傅百善睜開眼睛的時候, 一時間有些鬧不清身在何處。周圍靜寂無人, 似乎有一兩聲淺淺的鳥鳴, 用心去聽時卻又一片安謐。雕了海棠心紋的窗子半掩著, 有暖風夾雜著細微的茉莉花香傳來, 悠遠而清淡。

  身子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酸痛, 要是認真琢磨卻又說不出哪裏不舒服, 反而有絲含混的懶洋洋的疲倦和饜足在裏頭。就像幹渴久了猛然遇到綠洲時的暢快,就像冬天饑寒時麵前有一碗熱湯時的愜意,就像在滾燙溫泉裏泡久之後的酣然, 就像自己無論如何兜轉,那人始終在原地守候的癡狂。

  透過重重的帳幔,可以望見外麵已有天光。傅百善猛然想起昨晚那人的胡鬧, 禁不住有些臉紅心跳。

  大婚前頭一夜, 母親親自過來交代這些事由。宋知春性情向來豪爽,也沒覺得那事有什麽丟人的, 大大方方舉著本避火圖揀要緊的給女兒交代了幾點。最後還說夫妻之道有很大一部分關係此事是否和諧, 不但那要讓丈夫滿意, 自己也要從中得趣才是長久之道。

  饒是傅百善一向性情疏闊, 也讓母親的話羞得臉都不敢抬。耳邊嗡嗡作響, 心想原來這就是男女之事啊。難怪從前和裴青在一起時, 情熱之際就總覺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一塊肉,有時候他的眼神好似要把自己一口吞下去。

  昨晚上,傅百善就是懷著這樣忐忑難安的心情嫁進了陌生的新家。不想, 喝了合巹酒之後, 裴青卻一臉平和地拉了自己坐在那對大紅~龍鳳花燭前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的話。

  那些話初時聽來不過平常,仔細品味了才感覺到其間蘊藏的深厚情意。七符哥向來是個木訥寡言的人,這些話不知在肚子裏憋了多久,才在酒後微醺這樣似醉非醉的情形下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所以,當裴青慎重至極地掀開自己的裏衣時,傅百善心裏沒有絲毫惶恐,胸口蕩漾的是滿滿心疼。

  心疼他少年時就獨自一人在外流浪,心疼他一個人在六榕寺裏淒清地祭拜母親,心疼他受傷時隻能自己舔舐傷口。心疼他麵對自己的決絕而去時,縱馬狂追從馬背上摔下來的蒼涼。也許就是這樣近乎柔順的態度,讓裴青敏銳地捕捉到了,於是越發縱容了他的放肆。

  在密密實實的帳子裏,那人最開始還是中規中矩的,越到後來就開始說些渾話,還要自己這樣那樣。偏自己是個不爭氣的,暈暈地聽了話,由著他作弄自己。現在想來隻記得滿眼不住晃動的綺麗羅賬,那人迫切燙人的親吻,還有幾乎要灼傷肌膚的黑眸……

  裴青幹淨利落地練完一套刀法後,到淨室裏盥洗幹淨又換了衣服,這才躡手躡腳地到內室掀簾一看,就見小妻子正蒙頭蓋臉地熟睡著。生怕這樣子憋悶,特特將被子往下拉了一點,就見女子粉撲撲的麵上一對長睫撲簌簌地抖動,心裏登時愛得不行。

  “怎麽啦?”裴青伏下身子在枕邊近乎耳語地細細追問。

  男人剛剛沐浴過後身上有一股好聞的皂角香氣,混合了他嘴邊的熱氣讓人熏然欲醉,高挺的鼻翼幾乎挨著她的耳廓。傅百善羞得滿臉通紅,雙手抓住被角小聲嗔怪道:“怎麽不早點喚醒我,這都什麽時候了,別人豈不把我笑死!”

  裴青哈哈大笑,斜斜坐在榻上用大紅被麵將人一把摟住,“這宅子裏你最大,想睡到什麽時候就睡到什麽時候,我看有誰敢嚼舌頭?”話語尾端已經含了一絲藐視於人的傲然和冷戾。

  傅百善抬起杏仁大眼望了他一眼,還沒有說什麽,就覺男人低頭在她頸間輕嗅,嘴裏還漫不經心地道:“這宅院裏又沒有公婆需要你去奉茶,也沒有姑嫂需要你去應對,一幹人裏隻有你最大,所以隻有你教訓他們的時候,萬萬沒有他們支派你的時候。”

  傅百善這才想到這段婚姻的好處,竟是用不著跟些陌生的親戚見禮,頓時有些歡喜。

  在廣州時,傅滿倉宋知春都是爽利的性子,幾個孩子也是知禮大方的。偏偏回到青州後,遇到大房的呂氏和傅蘭香,還有天津來的傅姑母和夏氏兄妹,真真是一家子極品親戚,一天到晚地算計來算計去,也不嫌累得慌。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聽男人低低地感歎,“好珍哥那些人你都莫管,從今往後你隻要應付我一人就行了,這會先好好陪我說說話。別怕,昨個我喝了些酒手腳不曉得輕重,興許把你弄疼了。我今天小心著些,萬不會再莽撞……”

  傅百善一時羞煞,委實想不到這人說著說著就要胡來,忙按住那雙作亂的手嘟囔道:“七符哥,我肚子餓了!”

  男人的一雙長著厚繭的大手就停留在一片白膩軟滑之間,一雙略略有些迷離的眼睛從香氛溝壑當中戀戀不舍地拔~出,似乎在辨別心愛人兒話語的真假。半晌後,才緩慢地將手掌抽回,微微笑道:“是我孟浪了,你昨日隻用了一點肉食和酒水,這會肯定餓壞了吧!”

  裴青站直身子複又放下帳幔,站在門口喚人準備些吃食。傅百善依稀聽得是荔枝和烏梅回應的聲音,正想要如何麵對這些貼身大丫頭時,就見裴青獨自提了一個雙層竹編食盒進來。

  硬木八仙小方幾上擱了綠豆芽炒肉絲,小蔥蝦米炒豆腐、及弟粥、糯米糍並幾樣廣式點心。裴青便擺放邊解釋道:“知道你喜歡吃陳三娘做的東西,不過她年紀大了怕手腳不利落,就把聚味樓裏最得意的一個徒弟推薦過來,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傅百善萬沒想到這人竟心細至此,連自己日後的口腹之欲都注意到了,不由有些赧然,“我讓陳溪母子開聚味樓主要是想幫襯他們一把,你把人家得用的人弄回家裏,給我一個人做飯如何使得?”

  裴青知道這姑娘性子瓷實,是別人對她好一份,恨不能還上十分的脾氣,也不做費口舌。其實有時候鬥米恩升米仇,使喚人的時候該如何就如何,過於客氣人家反而會感到不自在。更何況他給那個廚子開的工錢是聚味樓的兩倍,活計又清閑,傻子才不會答應呢!

  哄著小媳婦喝了一碗粥,用了幾個甜點並幾筷子小菜,看她樣子精神雖好眼下卻有淡淡的烏痕,裴青心裏暗悔,不該將人折騰太過。可是看著被褥裏偶爾露出來的軟膩香滑,還是忍不住一陣心熱。連忙轉開頭去左顧言他,“你還想睡會還是起來?”

  傅百善這會子哪裏還睡得著,記得昨日睡時將那件大紅軟緞繡富貴長春的肚兜收在了枕下,這會卻怎麽也找不到了,便蜷著身子在被褥裏慢慢摸索。裴青見她像條毛毛蟲子一樣在帳幔裏左右騰挪,就知道這丫頭精神依舊健旺得很,眼底就不由一暗,索性牢牢歪坐在被褥的一角上。

  傅百善蒙著腦袋摸索了半天卻一無所獲,等發覺有雙手順著自己的小腿往上摩挲時,已經為時過晚。左扭右扭都扭不開,氣得在被子裏叫喚,“哪裏有你這樣白日……宣淫的人,還是堂堂的五品千戶,一點都不學好!”

  裴青讓她的狡辯逗笑了,三兩下寬了外裳擠進帳子,“我們如今是正經夫妻,這敦倫之樂就是周公再世也要允許的。可伶一下你的夫君吧,至今二十有五才初嚐個中滋味。更何況先時我已經喂飽了你的肚皮,如今該輪到你來喂飽我了……”

  傅百善簡直羞惱交加,這帳還有這般算法的。人人都說最奸猾不過商賈,裴青隻是當個青州左衛的千戶委實太過屈才,皇帝老爺應該把他提拔去戶部掌管全國的糧米才對。

  眼見佳人使性子氣得臉色緋紅,裴青卻知道此時萬萬不能打退堂鼓,不然到手的福利肯定要大打折扣,索性一古腦便綿綿密密地吻了過去。傅百善先時還有幾分清明,過得半會就如同大海上的一葉孤舟,上下顛簸翻覆,早已辨認不得東南西北了。

  裴傅兩人新婚燕尓自然繾婘纏綿,等傅百善掃除萬般障礙正經坐在梳妝台前時,已經是第三日的巳時。剛把一隻掐絲金閣樓耳墜掛在耳上,就從銅鏡裏看見荔枝紅著臉正捂嘴偷笑。

  傅百善被裴青耳鬢廝磨帶了兩日,臉皮好像也習得厚了些,瞥了兩眼後嘟噥道:“且容你放肆一回,以後等你嫁人了,自然就不會再笑話我了!”

  荔枝知道她向來是個脾氣寬和人,對身邊人又極其看中,遂一點不害怕地回嘴道:“看姑娘跟姑爺好得蜜裏調油,奴婢心裏比什麽都高興。原先還想著姑爺這般冷清的一個人,卻打小就寵著你。不但處處護著你不說,就是後來離開了傅家也是經常寫信,走到哪處都會托人捎帶回禮物。”

  將案幾上的東西收好,荔枝想到昔日的彷徨失措不禁失笑道:“後來你們生了波折,奴婢比誰都生氣。幸好你和姑爺把話說開了,這樣和和美美的多好。太太辦嫁妝時還說,姑爺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就開始惦記你了,這養回閨女竟是幫別人養的一般……”

  傅百善的臉就騰得燒得通紅,她沒想到自己的親娘還曾經如此打趣過自己,什麽叫給別人養的,真是叫人聽了無地自容。卻不知為什麽,心底偏偏又有一絲難以描繪的蜜意沉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