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宋衛蘭找到照相館的時候, 宋月明剛送走一位來取照片的客人, 抬頭看見她楞了一下, 隨後跟沒看見似的收回目光看向別處。

  “月明？”

  宋月明瞥她一眼：“你來幹什麽？”

  宋衛蘭不自然的露出個討好的笑容，接觸到宋月明探究的眼神不自覺摸了摸臉上的疤痕, 這些日子她跟人說話都會有這個下意識的動作。

  “我聽說你搬到城裏住了，還開了照相館，就想來看看, 你八月十五真不上我家走親戚, 我這不是掛念你嗎？”宋衛蘭跨進門，眼睛靈活的四處觀看。

  這照相館的布置可真不錯，寬敞的小院和門麵房比家屬院住起來舒服多了。

  宋衛蘭心裏酸的不行, 嘴上說著軟話：“前麵我碰見你，那時候是你從京市回來吧？真好, 月明，小姑以前跟你關係最好, 當時給你介紹那誰也是想讓你日子過好點, 真沒別的意思，你這一下子就把咱們這麽多年親戚關係給斷了，也真夠狠心的。”

  宋月明冷笑, 她不認為區區一個照相館就能讓宋衛蘭彎腰跟她說好話，她更願意相信是李偉東有什麽主意, 指使宋衛蘭來做。

  “你說這麽多又想做什麽？是誰讓你來的？”

  “什、什麽, 你胡說什麽！我就是來看看你。”

  宋衛蘭低頭掩飾心虛, 她是真的弄不過這個侄女, 怎麽話還沒說一句她就知道怎麽回事了，當初就不該讓李偉東注意到她！

  宋月明拿起放在桌上的木尺，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桌麵：“宋衛蘭，之前的事我不跟計較，也不打算再和你做親戚，你不用再來找我，也別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好處，你要是再在我店裏頭鬧事，我就不客氣了，把你打出去還是你自己走出去，你自己選。”

  “你你你，你敢打我一指頭試試！”宋衛蘭覺得她可不能怕了一個孕婦。

  “我動手打你嫌累，我直接讓公安把你抓走多省事，你家裏有人當公安不怕不要緊，我去餅幹廠找你的領導，看他們要怎麽對付你？你在餅幹廠的新鮮事以為別人不知道，現在餅幹廠的人巴不得你下崗退休吧？”

  宋月明最後一句話說中了宋衛蘭的心事，餅幹廠的活兒輕省，福利也好，大的那雙兒女都能分配工作，就小兒子劉冕學習不好，宋衛蘭打算讓小兒子接她的班，可小兒子現在還在上初中，餅幹廠根本不要他，宋衛蘭得堅持幾年，等小兒子能進餅幹廠再說退休的事兒。

  要是現在退休，宋衛蘭的崗位沒人頂上就成人家的了，以後劉冕再想進餅幹廠都難，但現在因為那些醜事，餅幹廠的領導恨不得宋衛蘭退休了事，別再給廠子裏抹黑。

  “月明，催咋說你奶奶還活著，咱倆鬧僵，你奶奶心裏不得勁，要是她……”

  宋月明不耐煩聽，直接揚起手中的木尺：“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宋衛蘭忙不迭的往後退，要是再鬧起來，她餅幹廠的工作是真沒法兒幹了。

  等出了照相館大門，宋衛蘭又朝牆上呸了一口，如果不是李偉東示意她來找宋月明，她才不願意來巴結這死丫頭！

  不就是進了城，把架子撐起來了麽！

  宋衛蘭自己走到拐彎處，碰見騎著自行車撐在那兒的李偉東，心頭猛地一跳，而後撐起笑容；“偉東，你怎麽來了？”

  “怎麽樣？”

  宋衛蘭搖頭：“她不願意搭理我，心氣兒高的很。”

  當初被娘家人從宋家打出來的事兒，宋衛蘭沒告訴任何一個人，更不會在此時告訴李偉東她和宋月明鬧掰了，如果李偉東不找她辦事，那婆家一家就把李偉東給得罪死了，能有好下場？

  “上回她到底為什麽不願意？”

  上次宋衛蘭沒辦成事，李偉東暫時歇了心思，再加上招惹的馮靜要應付，他便將宋月明拋之腦後。

  可得知這個女人來了縣城，李偉東的心思死灰複燃，這個女人太誘人，讓他心底生出無限將她占為己有的吸心思，就算隻有一次，也要將她的淡然摧毀。

  “上次她故意不願意，就是打算好了來城裏，因為我沒借給她錢專門兒黴氣我的。”宋衛蘭隨口編個理由。

  “現在呢？”

  宋衛蘭恨恨地說；“人家都在城裏落腳了，對我更是愛答不理的。”

  李偉東覺得怪異，卻不會去懷疑宋衛蘭話的真假，皺眉想了一會兒：“算了，你別去了。”

  他怕宋衛蘭再把事情給搞砸了。

  “那，我偉東我就先回去了。”

  “嗯。”

  宋衛蘭惴惴不安的離開，轉身時腦子裏在想，李偉東心狠手辣，宋月明都懷孕了還不放過，千萬不能讓他知道她說瞎話，要不然，她自己也得完蛋！

  ~

  下午，宋月明在店裏坐的悶了就出來走走，如今已經進入秋天，她正在自己打一件寬鬆點的毛衣，免得肚子再大一些沒衣服穿。

  胡大娘從百貨商店回來，將宋月明托她捎的鉛筆放下，鄰裏之間去百貨商店會順口問一句缺不缺東西。

  宋月明謝了她，閑聊幾句。

  胡大娘上前看看她手裏的毛衣，思索道：“你這毛衣的花樣好看，比百貨商店裏賣的都好看，我想學學，給人打毛衣也能掙錢呐，月明，你能教教我不？”

  “行啊，你手巧肯定一學就會，找一件不穿的毛衣練練手唄。”

  胡大娘聽的意動，還許諾一句：“那中，等你家孩子要做虎頭鞋，跟我說一聲就成，我做那個順手。”

  說罷，轉身回家去拿舊毛衣帶過來拆開打，回來時，胡大娘口中喃喃自語說著什麽。

  “大娘，咋了？”

  胡大娘朝外看一眼：“我從百貨商店回來就看見一個年輕孩兒從拐角那兒過來，現在還在那兒，也不知道看啥呢，唉，現在熱鬧了，到處是遊手好閑的年輕孩兒滿街亂。”

  “年輕孩兒在拐角幹啥？盯梢啊？？”

  “那誰知道，戴個眼鏡看著就惹不起。”

  原本宋月明隻是隨口說說，可聽著胡大娘的埋怨心念一動，該不會真的是有人在盯梢吧？

  宋月明站起身活動，自然的走到門外，仿若無意間往拐角處看了一眼，確實看到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影，看起來有幾分眼熟，視線是往照相館這邊看的，偌大的店鋪，隻有一人看店，宋月明腦補一些可能，忽然不寒而栗。

  她沒敢多看，在牆邊掐了一朵晚開的月季回到店裏，隨手插在玻璃瓶裏。

  胡大娘正在拆毛衣，是一件兩色的毛衣，上麵是黃色下麵是棗紅色，袖口和衣領磨的破破爛爛，拆一下就有不少線頭得先給打結才能繼續纏下去。

  等忙活著將毛衣拆完，累的脖子疼，宋月明讓胡大娘站起來走走：“你這樣活動一下脖子會舒服點。”

  “唉，老了，不中用了。”

  “您還年輕呢，大娘，拐角那兒的人還在嗎？該不會是偷東西的吧？”

  宋月明這麽一說，胡大娘還警醒了起來：“不能吧？我去看看——哎喲！”

  胡大娘剛跨過門檻，差點和迎麵而來的人撞個正著，李偉東伸手扶她一下，她趕緊道謝，抬頭的時候看見地麵不遠處有兩分錢，頓時把剛才說的事兒給忘到腦後，故作自然的走到大馬路上撿錢。

  李偉東跨過門檻走進來，臉上掛著一抹微笑：“同誌，我來取照片。”

  李偉東和馮靜的照片放在這裏半個多月都沒拿走，宋月明也沒提醒過，都是什麽時候來拿什麽時候給，接了收條，將照片遞過去，再給敲上印章。

  “可以了。”

  李偉東淡淡笑著：“謝謝同誌。”

  “不客氣。”宋月明將印章放回抽屜，行動間起身，凸起的小腹就顯現出來清晰的弧度。

  李偉東眸底閃過一抹陰翳冷色，拿上照片轉身離開，腦內浮現的還是上次見麵她纖細無暇的身段，原來她懷孕了。

  這場景莫名的勾起李偉東一些不好的回憶，滿身都是血的女人從他麵前抬走，而後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宋月明比那一個還好看，是個讓人意欲摧毀的水晶娃娃，他想將她捏的粉碎，然後在拚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給我等著吧。”

  李偉東將墨鏡戴上，大踏步往外走，胡大娘就看到他這個動作，忽然想起來這不就是剛才在拐彎處站了小半天的年輕孩兒？

  “月明，就是這個人，他剛才沒動你的東西吧？”

  宋月明笑笑：“沒有，他就是來拿照片的。”

  “那不是小偷兒就好，咱還是打毛衣吧。”

  下午空閑的功夫，宋月明邊打邊教，最終讓胡大娘學會了這新鮮花樣，喜滋滋的回家去，宋月明一人坐在店裏，直到衛雲開下班回來，又將下午的事兒給他說了。

  衛雲開暗暗攥緊拳頭：“我知道了，要不要找人在家陪你？”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魏春玲，她在老家閑著沒事做，還會被人說三道四的，不然來城裏住著，隻不過從他們上次回魏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聯係，也不知道魏春玲怎麽想的，願不願意。

  宋月明想了想就同意了：“那你找一天把她們接過來吧。”

  “我明天就過去。”

  說來也巧，第二天上午魏春玲就帶著何寧寧來了，手裏還拎著一兜雞蛋，牽著何寧寧一路走來的，進門何寧寧奶聲奶氣的嘟囔：“妗妗，你家真遠。”

  宋月明笑了：“寧寧累了吧，快坐。”

  她去給何寧寧拿了五六顆糖，又給倆人拿了蘋果。

  魏春玲笑著說明來意；“咱爸讓我過來看看你，咱媽忙的走不開，嫂子，你這最近咋樣？我看你肚子大了。”

  “我挺好的，現在都四個月了不大才不正常，我剛說呢，最近閑了想讓你和寧寧到這兒住一陣子，結果你們今天就來了，那就別走了。”

  宋月明說完，扭頭去逗何寧寧：“寧寧，擱妗妗家住下行不行？晌午妗妗給你做好吃的。”

  何寧寧眨巴眨巴一雙大眼睛，甜甜一笑說好。

  這一笑讓宋月明心都軟了，捏捏她白嫩的小臉蛋。

  魏春玲不大好意思：“俺倆住下幹啥，嫂子你這就夠忙的了。”

  “也不算忙，就是想著家裏農閑，現在生意也不大好，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讓你來跟我住幾天，廂房裏有打好的床跟被子，你倆直接住下都行。”

  魏春玲聽後也是願意的，在家也嫌，還天天聽人雞毛蒜皮的閑話，住在這兒沒人認識她，落得清靜，於是就痛快點了頭。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宋月明略略問了一下魏春玲的婚事。

  “見了幾個人，有跟我一般大的，有比我大點的，都不中。”魏春玲說的麵無表情，對那些男人都不滿意，她就是忘不掉何鵬程。

  宋月明歎氣：“慢慢來吧，你還年輕。”

  魏春玲就笑：“嫂子你才是正年輕，懷了孕也一點變化沒有，還跟以前一樣好看。”

  “怎麽可能沒有變化，腰都粗了。”

  “從後麵看根本不像是懷孕的人，就是你這肚子比我懷寧寧四個月的時候還得大點，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記錯了。”

  宋月明想起來還沒跟魏家人說過懷雙胞胎的事兒，當下也不好再隱瞞，直接就給說了。

  魏春玲又驚又喜的羨慕：“那可真好，一下子來倆，別人家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呢，咱爸媽知道了一定高興！”

  “你跟寧寧還要帶啥，正好讓你哥回去一趟都給帶來，再給咱爸媽說一聲。”

  “行。”

  等到中午，衛雲開下班回來，見到倆人都在挺高興的，宋月明交代他下午下班去魏家說一聲也一口答應，抱上何寧寧去看百貨商店買了兩瓶罐頭，還有一把糖。

  “寧寧跟你媽陪你妗妗住著，這些東西都給你吃，管不管？”

  小丫頭抱著糖，眯著眼睛笑：“管！”

  衛雲開生疏的揉揉她毛絨絨的腦袋，心底想著，也不知道自家孩子生出來是什麽樣子，像不像寧寧這般乖巧——不對，男孩兒比女孩兒調皮，就是不知道孩子的性格是像他還是像月明。

  再抱著何寧寧回去，魏春玲看見買這麽多東西有些不安：“三哥，寧寧跟你要的？你給她買恁多幹啥？”

  “不是，我給她買的，寧寧挺乖的。”

  衛雲開說完又帶著何寧寧進屋看電視去了。

  魏春玲看著有些稀奇，回到廚房跟宋月明：“三哥現在跟以前不大一樣了。”

  “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說不上來，嫂子你不該是最清楚的哪一個？”

  兩人就笑起來，很快就準備好一頓午飯，蒸的大米飯，做的土豆炒肉，何寧寧不會自己吃米飯，宋月明興致勃勃的喂她吃，衛雲開就在一旁看。

  魏春玲端著碗吃飯，邊吃邊笑：“正好寧寧放在這兒給你們練練手兒。”

  “那也行！”

  兩人異口同聲的答應，對喂飯更認真了，就是何寧寧不大習慣，奈何飯菜好吃，乖乖大口吃飯別的都不管。

  晚上，衛雲開從魏家回來了，帶著王寶珍給魏春玲娘兒倆收拾好的衣服，還有倆冬瓜倆南瓜和春上曬幹的槐花。

  “咱爸媽咋說？沒有不願意吧？”

  衛雲開搖頭：“沒，就讓春玲住著，想啥時候回去再來接。”

  宋月明放心了，彎腰看看那冬瓜，拍板決定：“明天吃冬瓜燉排骨，你買點排骨回來唄。”

  “行。”

  衛雲開答應著，看她凸起的小腹剛要伸手摸一摸，誰知宋月明轉身走出堂屋去了廂房，魏春玲正在給何寧寧洗腳，床上的鋪蓋都是嶄新，她自己也愛幹淨，怕不小心給新鋪蓋給弄髒了。

  廂房是早就放了一張一米二的床，擺著一張單桌和一張凳子。

  “這屋子裏簡單了點，要是缺啥東西就跟我說，就跟自己家一樣，千萬別跟我客套。”

  魏春玲笑著答應了，宋月明四處看看，給她們送來一個裝滿水的暖壺，和一遝衛生紙，想著沒什麽缺的了才走。

  何寧寧洗幹淨腳被抱上床，在上麵打了個滾兒，小聲嘟囔道：“妗妗家好。”

  魏春玲哭笑不得：“你恁大點兒就知道啥好啥壞了？”

  何寧寧抱著腳不吭聲，咿呀咿呀的聽不清楚在說什麽，卻是再不回答她的問話了。

  魏春玲端著洗腳水倒出去，回來關上廂房門，瞧見閨女已經躺在床上睡著，連忙上床給她脫衣服蓋被子，等收拾好拉了燈，周圍都是靜悄悄的，她擁著何寧寧的小身子輕輕歎氣，連這麽小的人兒都知道這裏好，她又何嚐不羨慕，但不是誰都有這個命的。

  堂屋裏，宋月明和衛雲開也在泡腳，她的泡腳盆給魏春玲母女用了，倆人隻得泡在一個盆裏，她坐在沙發上靠著柔軟的靠背，盡量不窩著肚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話。

  “爸媽沒生氣吧？咱們這麽久沒回去？”

  那天他們從魏家回來是帶著氣的，這之後又沒回去，難免讓人覺得因為生氣才不回去。

  衛雲開搖頭：“沒有吧，爸還笑嗬嗬的，沒事兒。”

  “那就好。”宋月明不再掛念這事兒，坐直身子準備彎腰洗腳，吃驚的發現這麽洗是很困難的。

  “我給你洗吧，你別彎腰了。”

  “嗯？”

  衛雲開重複一遍剛說的話，把腳從盆裏抬出來擦幹淨，穿上拖鞋蹲下來，將手放進盆裏給她搓腳，動作很輕柔。

  宋月明有點別扭和害怕，鄭重其事的強調：“你不準撓我腳心！”

  “……你都說了，你猜我會不會撓？”

  “你要是撓了，我不理你啊，我怕會笑到孩子生出來。”

  衛雲開手頓了頓，帶著一絲懼意道：“你別嚇我，現在才四個月。”

  宋月明挑眉，不這麽說怎麽會有威懾力呢？

  好在，直到洗完腳衛雲開都沒用這件事逗她，宋月明低頭就能看到他黑黑的頭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跟她的頭發完全不同的觸感，硬到紮手。

  衛雲開隻覺得這雙手很溫柔，抬頭看她：“怎麽了？”

  宋月明微微彎腰在他額頭啃一口：“親親。”

  有了電視機，他們看了不少電視劇，衛雲開對這個的接受度更高，可惜隻是蜻蜓點水的一口。

  等擦幹腳，他去外麵倒水回來關了門。

  宋月明忽然憂心忡忡的說：“那以後肚子越來越大，你會不會一直給我洗腳？”

  “行，會。”他一口答應。

  宋月明喜笑顏開：“你最好啦！”

  衛雲開哼了一聲，等上了床，她蹭到懷裏來，猛然想起夏天被她嫌棄的歲月，很鎮定的沒有摟著她。

  “雲開？”

  “嗯。”

  黑暗裏，宋月明幽幽控訴：“你是不是嫌棄我？”

  衛雲開一激靈：“沒有！怎麽會！”

  她翻身，輕笑著主動親過來，刹那間，心花怒放。

  ……

  七點的時候，衛雲開會起床做早飯，宋月明近來嗜睡，每每醒來的時候他都已經做好早飯，何況早飯也很簡單，做好的包子放在鍋裏餾一下，同時洗兩個雞蛋放進去，箅子下麵煮點紅薯大米湯，因為今天多倆人吃飯，衛雲開多拿兩個雞蛋。

  比動靜最先叫醒人的是炊煙味兒，風一吹，絲絲縷縷從門縫和窗縫鑽進來，魏春玲睜開眼一看天都亮了，連忙坐起身，旁邊的何寧寧被她嚇醒了，睜開眼看看又睡過去。

  魏春玲起床剛拉開門，正好碰見宋月明從堂屋出來，對視一笑，她不大好意思：“嫂子，我起晚了。”

  “我也是剛起來，沒事兒，隨便睡唄，起來也沒什麽事兒。”

  “嗯，那我把寧寧叫起來。”

  宋月明搖頭：“叫她睡吧。”

  但魏春玲還是回房小聲把何寧寧叫醒了，洗臉刷牙過後，衛雲開已經精神抖擻的端著飯菜從廚房出來了。

  一人一雞蛋，粥一碗，包子隨便吃，吃完飯衛雲開就推出來自行車去上班了，魏春玲這才琢磨過來，原來是三哥做的早飯，嫂子那句話不是客氣，是真的剛起來。

  “春玲，我昨晚上還發了點麵，咱晌午包包子吧？槐花包子中不？”

  “好。”

  上午就是在照相館忙活半上午，不到十一點就關門回來做飯，麵是昨晚發上的，早飯過後又把麵盆放到鍋裏，湊著餘溫發酵的很好。

  揉麵，再給麵搓成合適的長條，切成劑子撒點麵粉防止粘連，用擀麵杖給擀成包子皮再放包子餡就成，槐花包子就是春上有槐花的時候夠下來的，吃不完的曬幹留著冬天吃，曬幹的槐花用熱水泡過，加粉條和肉沫，再加鹽和十三香的調料。

  宋月明很喜歡吃，前不久黃梔子還給她送來一些幹槐花，加上昨天拿回來的足夠她吃很久，再者，小縣城外麵沒什麽賣早飯的，吃包子省事。

  “寧寧，吃糖三角不？咱包點吧？”

  在院子裏拿著一根小木棍看螞蟻搬家的何寧寧立刻說好，有糖的她都喜歡！

  “這妮子就是愛吃糖。”

  “愛吃就行，她吃飯吃的也行，我看人家孩子還得大人攆著喂飯。”

  魏春玲搖頭：“小孩兒哪有不好吃飯的？”

  白麵和糖都不是經常能吃到的，魏春玲有心不讓三嫂那麽破費，又沒勸，人拿不準這是正常過日子還是特地招待她們的，頓頓白麵，可不容易。

  宋月明不知道魏春玲的糾結，拿來一封紅糖，糖三角用圓圓的包子皮也成，隻需要將麵皮捏起六邊，兩兩捏合，最後三條線中間捏在一起，哪一麵看都是三角形，因為是給孩子吃的，怕吃的時候漏糖，還在糖裏摻了點麵粉。

  等包子出鍋，何寧寧高興的直跳。

  到了晚上，衛雲開帶回來點排骨，跟冬瓜燉在一起，不顯油膩，何寧寧吃到打飽嗝，還戀戀不舍的，但誰也沒敢讓她多吃。

  “嫂子，你別給俺倆做恁好的飯，要不然我都不好意思住下去了。”

  宋月明笑笑：“大夫要我多吃點好的，沒啥，咱們一起吃就行。”

  魏春玲一想也是，懷著雙胞胎確實要多補補，她在這兒住著就幫忙多幹點活吧，但到第二天一看，連洗衣機都有，連旺財都不需要她來喂，半年的功夫小家夥已經長成一隻挺威武的狼狗，且很聰明，除了宋月明和衛雲開，別人為喂的飯都不吃。

  “嫂子，你讓我住下幹啥呀？”

  “讓你來跟我玩兒唄，跟我說說話也中。”

  等住了三四天，兩人說得多了更多份親近，關係比以前還要好，宋月明抽空待她們去了一趟百貨商店，給何寧寧稱了點毛線，讓魏春玲學著打毛褲。

  一連數十天，兩人都是形影不離的。

  下霜之後，黃梔子和宋建軍一起來給宋月明送來一袋子紅薯半袋曬幹的花生，見店裏有外人在，宋建軍去院裏逗旺財玩。

  黃梔子瞧見魏春玲在這兒住著還高高興興的問：“閨女，你想找個啥樣兒的，嬸給你看著瞅瞅，俺莊也有不少好小孩兒！”

  魏春玲一陣臉紅，但還是點了頭。

  “嬸，你給我操著心吧。”

  黃梔子一拍大腿：“中，你想找個啥樣兒的？”

  “一般的人都中，就是，我得帶著閨女……”

  “那是應該的，我給你瞅瞅，有信兒了我讓月明跟你說。”

  說完這事兒，魏春玲帶著何寧寧出去走走，也給母女倆留下說話的機會。

  她一走，黃梔子的笑容更真了，笑眯眯的看著閨女的肚子：“雲開上班不在家，有她陪著你也中，看著人不孬。”

  “是，挺好的，媽，你咋恁高興，是有啥好事兒？”

  黃梔子點點頭：“缸子馬上就得定媒，人家來咱家相媒，我想著你不得勁，這天兒也冷，就沒叫你回去，等下個月急送帖了。”

  宋月明笑笑，不好不壞的平淡口吻：“那怪好。”

  “是啊，等把他倆的媒定下來，我就沒啥操心得了。”

  “那不還有孫子？”

  “孫子的事兒簡單，他們有爹娘，欸，忘了跟你說，前兒宋衛蘭上咱家了，提著兩盒果子舔著臉笑，我看見就惡心，她沒來找過你吧？”

  宋月明目光閃了閃：“來過一回被我趕出去了，她回家幹啥？”

  黃梔子冷哼一聲，滿是不屑道：“借錢唄，不到這時候想不起來娘家的好。”

  “借錢？”

  “你不知道？她沒錢花了總會回家跟你爸你大爺訴苦，哪一回都沒空手回去過，這一回我不讓你爸給，他也不敢給，估計就從你奶奶手裏套走一二十塊錢，你可別搭理她借給她錢！”

  宋月明兩手一攤：“媽，你看我像是會借給她錢的人不？”

  黃梔子這才滿意，又說起魏春玲，遺憾道：“要是她沒結過婚，跟你三哥一般大，正好。”

  “媽，你不會是想……”宋月明想起當初王寶珍的暗示，好奇的看向黃梔子。

  她還沒說完黃梔子就揮揮手給打斷了：“不可能，她還帶著個孩子，絕對不中，你可別跟你婆家提起這茬事兒哈，軍子當兵回來的，我還想給他找個好閨女！”

  “行吧。”

  黃梔子沒久留，說了一會兒話就叫上宋建軍一起離開。

  宋月明她們出門送她，魏春玲牽著何寧寧多看一眼那抹軍綠色身影，又垂下眼眸什麽都沒說。

  過了兩天，是何寧寧的三歲生日，宋月明提醒衛雲開早上多給她煮兩個雞蛋，到吃飯的時候說了一句，魏春玲滿是感激，也就是她們閑聊的時候說過一句何寧寧的生日，誰知道嫂子就給記住了。

  何寧寧吃了一個雞蛋，還有兩個熱乎乎的雞蛋，宋月明給她裝在衣服兜兜裏，她跟有寶貝似的捂著兜，誰都不讓碰，魏春玲見此故意逗她。

  “寧寧，你的雞蛋叫媽吃不？”

  何寧寧控訴：“你吃了！”

  “那叫妗妗吃不？”

  小丫頭思索半晌，忍痛割愛的點頭：“叫。”

  兩人大笑。

  等飯後她們到照相館，何寧寧坐在照相館的門檻上還握著她的倆雞蛋，胡大娘的小孫子西西在外麵招手叫她出去玩。

  “寧寧，你雞蛋別給弄丟了啊！”魏春玲小聲交代。

  何寧寧嗯嗯的點頭，忙不迭去了，在家裏的哥哥姐姐都不耐煩跟她玩，西西跟她同齡，脾氣又好，兜裏還有點零食，兩人早就玩熟了。

  宋月明在忙著給一個大眼睛姑娘照相，她對象在部隊當兵，寫信來跟她要照片。

  “同誌，你得給我照的好看點，要不然對象看我不好看了，我害怕……”姑娘羞紅著臉滿是憧憬膽怯。

  “沒問題，你放心好啦。”

  剛好閑著，宋月明十分有閑情逸致的給這姑娘修了下眉毛再畫眉，還幫她抹了點口紅，更顯得精神，拍照的時候，姑娘還是羞澀，宋月明手把手的教她怎麽拍，正忙著的時候，宋月明聽見胡大娘來找。

  “春玲，寧寧跟西西去哪兒玩了？”

  魏春玲正在專注的打毛褲，聞言抬頭：“沒在你家？”

  何寧寧出去的時候她就沒放在心上，村裏的孩子不是到處跑著玩，到飯點喊一嗓子都會乖乖回家吃飯，隻要能跑能跳了，大的帶著小的玩就少讓大人操心了。

  “沒在我家啊！他倆玩一會兒就出去了，我剛出來看看也沒看見，叫他也沒答應。”

  “那去哪兒了？”

  魏春玲也著急了，城裏人生地不熟的，別摸丟了吧？

  “走，咱倆去找找去！”

  “好！”

  魏春玲放下毛褲，剛要出門忽然想起來跟宋月明交代一聲：“嫂子，我出去找找寧寧！”

  宋月明剛按下快門，在屋裏答應一聲，魏春玲才和胡大娘匆匆走了。

  “可以了，拍好了！”

  姑娘眼睛一彎 ，笑著道謝，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拍照的房間，宋月明習慣性走在後麵，並把門給關上。

  收錢，寫收條，姑娘拿著收條高高興興走了，宋月明想起魏春玲剛才說的，也打算出門找一找，免得出什麽事。

  她剛走到門口，但還未跨出門，身後忽然有人躥出來抓著她的手腕往後扯——

  “啊——”

  宋月明不由自主的驚呼出聲，同時在護著肚子，轉身時抬腳向後踢，也是這刹那間，看清這人的麵孔，是李偉東！

  李偉東抓著她的手腕要去關門，宋月明心砰砰直跳，脫口而出：“救命！有小偷！殺人——”

  他轉回身，從腰後抽出一把黑漆漆的搶，嘴角勾起一抹輕蔑自傲的笑容：“你再喊一聲試試。”

  “李偉東，你到底想幹什麽？！”

  她聲音清脆，帶著一絲顫音和恐懼，李偉東卻覺得格外愉悅，覬覦許久的東西終於要拿到手，他有些飄飄然。

  “我想幹什麽，你應該能猜出來？”

  門被關上，隻剩下窗口透過來的光，宋月明的目光落到桌上的剪子上。

  “現在想想，你是不是早就猜出來我想幹什麽了，宋衛蘭說的都是騙我的，你還真是聰明。”李偉東喃喃，他從未為一個女人這麽費勁，也從不知道一個女人會對他有這麽大的誘惑力。

  宋月明後退一步，往桌邊靠：”李偉東，你這是違法的，你別以為你爸是公安局長就可以為所欲為！”

  “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

  “多稀罕嗎！”

  李偉東冷笑，將外套的拉鏈拉開，胸膛裏奔湧著一股莫名的衝動興奮，他很喜歡看她這強裝鎮定的模樣，他輕聲道：

  “你總會稀罕的。”

  搶還被他握在手中，外套拉開露出裏麵的毛衣，他欲單手脫衣，肆無忌憚的目光在宋月明身上來回打量。

  此時此刻，驚慌的女人麵容蒼白，清淩淩的眼睛裏還有憤怒，和亡妻五分相似的臉上，卻有與她截然不同的冷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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