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位族老被布穆勒一番言論震驚的好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哈日胡冷哼一聲道：“布穆勒, 我記得族裏想去城裏很簡單的，隻要在部族裏寫張退族的聲明然後到府衙轉個戶籍就行。你說這麽多, 無非就是貪心而已。”

  貪心部族所有人的勞動成果。

  布穆勒一時語塞。

  哈日胡說的好聽, 就這麽退族去城裏，一家子吃什麽喝什麽？拿什麽買房買地？

  那幾個外族人一出手就是五百兩銀子，說好事成之後還會另外再給他五百兩。整整一千兩銀子, 實打實可以拿在手裏自己的東西, 他當然會心動了。所以他隻短暫的猶豫了下就出賣了寶音。

  那丫頭又不是哈日胡親生的，在他心裏從來就不是孟和的人。

  他原本是打算等另外五百兩銀子到手後等個半年一年的裝裝病, 然後光明正大的提出要長居城裏方便看病。這個理由沒有人會說他不對, 哈日胡興許還會給他些銀子到城裏安置。

  什麽都打算好了, 就是沒想到那幾個人會失手。

  完了, 都完了……

  布穆勒死不認錯, 但他也知道自己這犯下的罪有多大, 整個人跟那霜打的茄子一樣。

  哈日胡轉頭示意滿達將他捆上帶出去。

  滿達神色複雜的將人捆上帶走了，他以前是真的很尊敬布穆勒的，今天真是, 瞬間感覺什麽東西碎了。

  “好了, 事情查明白了。這回有朝廷的人在, 布穆勒自然是交給官府處理。他的兩個兒子兒媳包括妻子都是知情的, 也要一起帶走。至於小孩子, 到時候看看官衙處理的公文, 要是不帶走的話暫時由族裏養著。”

  剩下的幾個族老自然是沒什麽意見，經此一事族老們的威信大打折扣, 他們到現在都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哈日胡心裏也不太好受，人心呐真是太複雜了。

  從前族裏都吃不飽的時候一個個想著要是日子能好起來就好了, 現在日子好了, 又起了花花腸子。

  寶音對部族貢獻這麽大，說實話她就是想繼任下一任土司至少大半人都會同意。她什麽也沒多求，隻要一成分紅已經很少了，就這樣還出賣她讓人擄走她，簡直叫人心寒。

  布穆勒羨慕城裏好，不用四季遷移風餐露宿，卻不知城裏也有城裏的苦處。一個草原人要融入城裏生活有多困難，看巴雅爾就知道了。

  十幾年了，他都不習慣那邊的吃食，因為有點錢才逐漸和老板們熟識起來，這麽多年表麵的朋友不少，深交的卻沒幾個。

  布穆勒想的也太簡單了。

  哈日胡整理了下心情，將那些負麵情緒都壓進心底準備回家看看孩子們。

  今天他們受了驚嚇，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好些。

  他從氈包出來，騎著馬沒走多遠就看到了提著一串獵物回來的許大人一行。

  下午審問了賊人還能抽空去狩獵，真厲害。

  “哈日胡，事兒都處理完了？”

  “差不多吧，許大人你這好身手啊。”

  這一串兔子狐狸的，和族裏最厲害的獵手半天獵的獵物也差不了多少。

  他剛見到時還以為這是個文官，真是沒想到，瘦瘦幹幹的許大人馬上功夫絲毫不弱，難怪派他來安排駐軍一事。

  “許大人你這是準備怎麽吃啊？你們那氈包好像沒有煮飯的家夥什，要不我讓族裏的人給你做一下？”

  “何必舍近求遠呢，哈日胡，咱兩的正事還沒談好呢，幹脆拿到你家去，麻煩你夫人幫忙做下？”

  許連城笑的很是‘真誠’。

  伸手不打笑臉人，哈日胡暗歎了一聲答應了。

  ‘貴客’啊，可不得招待好咯。

  他領著人一路回到自家氈包，此刻太陽已經慢慢落下，橙紅的霞光落在一頂頂灰白的氈包上，真是說不出的好看。

  哈日胡遠遠瞧著自家氈包正冒著炊煙，氈包外幾個小人兒正在玩什麽遊戲，一個個嘻嘻哈哈很是開心。

  看來阿音身體沒什麽大礙了。

  “那是……”

  許連城聲音好像有些驚訝，哈日胡連忙解釋道：“那兩姑娘是我女兒，大的叫朝樂小的叫寶音。最小的那個是我小兒子，今天差點被人抱走的那個。大兒子你見過的，另外兩個……”

  哈日胡仔細看了幾眼才認出來。

  “另外那兩個，是救了我兒子的人，兩兄弟。”

  他們竟然在自己家，看來是媳婦兒準備了好吃的招待他們。許連城運氣真是不錯。

  “看來我有口福了~”

  許連城還挺得意。

  哈日胡笑了笑，下馬領著人走過去。一群娃看到他回來嘰嘰喳喳的立刻朝他跑了過來。

  小布赫是直接撲到阿爹腿上要他抱，姐妹兩大了不好抱便一人一邊挽著他。

  三個娃阿爹阿爹的叫著，哈日胡隻覺得渾身舒爽，一天的勞累都沒有了。

  “阿爹，今天咱家殺了兩隻羊咩咩呢！好大的羊咩咩！好多好多肉！”

  “好好好，那你等下多吃點。”

  哈日胡抱著兒子又帶著女兒，太過幸福都忘了身後還跟著人，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道歉給娃們介紹。

  “這是朝廷來的許大人……”

  “誒……不用那麽見外，叫我許叔叔就行。”

  許連城笑的很是和藹可親，一點兒沒有之前在氈包裏笑的陰森森的模樣。

  他這張臉還挺多變的。

  三個娃都被他這和藹的笑臉迷惑了，都很乖的叫了一聲許叔叔。

  許連城很是高興，摸了懷裏半天除了一點碎銀子什麽都沒有，看看身後的幾個隨從，他們也是搖頭。頓時有些尷尬，於是轉頭從自己的獵物裏挑了沒什麽血的一人送了一隻。

  “來的匆忙沒準備什麽禮物，就拿這個先墊墊。”

  他朝孩子們說著話，眼睛卻一定盯著寶音看。等到寶音看過來的時候又趕緊轉移了視線。

  誰也沒發現不妥。

  “都進來啊，站在外頭做什麽？都做好了，可以吃了！”

  卓娜一出來才發現丈夫帶了人回來，知道是許大人後略微有些緊張。不過看他說話還挺客氣，就和普通客人一樣，她和一家子也慢慢放鬆下來。

  那欽兄弟兩今天也是貴客，卓娜給他們盛了一大碗奶茶，泡了奶皮子和奶果子，都是最新鮮的，香得不行。

  許連城發現這桌上一堆吃食，他認識的就那麽兩三樣，還挺稀奇，嚐了一口奶茶好一會兒才咽下去。

  味道有點奇怪。奶香濃鬱又有茶香還是鹹的，泡的奶果子又是甜的，這混雜在一起真是說不出的怪異，但不至於難以下咽。以前在戰場肚子餓了白水下豆子都吃過，這麽豐盛的晚餐挑啥挑。

  所以他吃的還挺開心的。

  一旁的小布赫在這短短的一個多時辰裏已經和那欽玩的非常要好。大概是因為那欽救了他，在他心裏有個非常英雄的形象。

  他不停的給那欽拿著吃食，很是熱情。

  “那欽哥哥，這個羊肉好香給你吃！”

  “那欽哥哥，這個餃子好香給你吃！”

  “好的好的，夠了夠了，已經夠吃了。小布赫你自己也吃。”

  那欽真是好久好久沒感受過這樣的熱情了，心裏酸酸漲漲的，一口一口將小布赫拿給他的食物吃掉。

  桌子坐不下所有人，諾敏便夾了些吃食去和阿娜一起吃。陌生人太多，尤其是男人多會叫她很不適應。

  卓娜知道妹妹這毛病，心裏難受也不好露出來。外頭還有幾個許大人的隨從，也不好叫人在外頭幹站著聽他們吃。於是她拿了個盆，撿了些手把羊肉又拿了一小盆炸好的奶果子出去。

  奶茶一直都有多煮，一人分一碗剛剛好。鍋裏還在煮肉，等吃完了又能接上。

  卓娜舒了一口氣，幸好今天殺了兩隻羊，這些人吃應該是夠了。大寶它們要是不夠，等明日再給它們殺一隻。

  一大桌人吃的熱火朝天，誰也沒有客氣。寶音和朝樂肚子小很快就吃飽了，姐妹倆把碗筷一收就要去給馬兒喂水喂草。

  許連城眉頭一跳，一口氣喝完奶茶起身說和她們一起去。

  “早就聽說草原上有一匹白龍駒，白日裏隻遠遠看過一眼不太真切，我能一起去看看嗎？”

  寶音回頭看了下他然後問道：“那你會向我要走它嗎？”

  “不會，君子不奪人所好，我很喜歡我自己的馬。”

  聽了他的保證，寶音放心不少，點頭答應帶他一起過去看馬。卓娜看了眼丈夫，見他點頭也就不管了。

  對寶音沒壞處就行。

  許連城跟著寶音一起出了氈包，見她要提水連忙接過幫忙。朝樂的水也讓他提了。

  “有我這個大人在，這種體力活兒怎麽能讓你們小姑娘做，都讓我來。”

  “謝謝許叔叔！”

  一聲叔叔叫的許連城那比石頭還硬的心都軟了幾分。他來之前就有調查過哈日胡，知道他有兩子一女，另一個女兒是領養來的。

  當時沒想那麽多，隻是淡淡一眼掃過去。今天才發現這個領養來的寶音真的太像大哥了。

  這眼睛，這鼻子，還有她說話吃飯的樣子……

  大哥當年被人誣陷醉酒殺人不得不離家暫避，沒過多久家裏也被人構陷貪汙賑災銀兩被昏君下旨滿門抄斬，隻有他一個人在外習武逃過一劫。

  這麽多年他一直在找大哥，卻一直都沒有什麽消息。他直覺這個寶音小丫頭和大哥肯定有關係。

  可是，寶音是被領養的。

  哈日胡領養的是五年前那場大旱中無父無母的孤兒，無父無母啊，他隻是一想心都開始痛了。

  既想她是，又想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