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場·終
作者:
從0 更新:2022-05-08 23:11 字數:6324
餘蘇回到家中, 便直接進了自己的房間, 重重躺在了床上。
餘父餘母大約以為她是因為見到了生母心情不好, 就都沒有來打擾她。
而餘蘇心情不好, 顯然不是這種原因。
她躺在床上, 雙目空洞地盯著天花板上的紋路, 腦子放空了很久很久。
這場任務是想要逼瘋她嗎?不……APP其實有故意給玩家生機。
因為上一個世界, 實在太真實了。
從她進入那個世界裏之後,一切都很正常,同伴們沒什麽異樣, 周圍的環境更是和真正的現實裏一模一樣。
如果APP沒有在“第十五場”任務之後給她那樣的獎勵,她或許還要更久才會發現那個世界有問題。甚至……有可能永遠發現不了。
餘蘇眯了下眼睛,心中暗想, 會不會正是有玩家在收到那個石頭的時候, 沒有相信道具的描述,而選擇了留在那個世界裏?
這是玩家失敗率較高的原因之一吧?
不過, 她從那個世界裏離開之後, 並沒有回到真正的現實, 而是回到了任務內的其中一個假世界, 這一點在很大概率上代表了——這個世界才是終點。
順利從這個世界離開, 她才能回去。
不可以再絕望頹廢, 她也並不是那麽孤單無助。
這個世界裏,雖然大家都不認識她了,可他們依然還在!就像那些在外麵等她出去的同伴一樣, 雖然不在身邊, 可他們始終在等她成功出去和他們相見!
再怎麽困難,她也一定要成功。
餘蘇輕輕咬著嘴唇,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壓下了心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將思緒完全集中在了當時從這個世界裏得到的線索上。
她還記得,這裏的流浪歌手王大龍告訴她,按照任務規則,不能自殺也不能等到老死。
而之後白天說,線索需要反著聽。
胡苗則說,有人在說真話,有人在說假話。
封霆說,可以殺掉別人或者自己去死。
唐古和洪華的建議,在當時的餘蘇看來,是最安全可信的。他們說,要在假世界裏找到和真世界的不同點。
可是……餘蘇按照他們說的做了,她也的確是找到了不同的地方。
然而,現實中不應該存在的生母卻活生生地存在於這個世界,這麽明顯的不同點,竟然沒有幫助她完成這場任務!
所以,唐古和洪華給的線索,是假的。
那麽……剩下的,隻有王大龍和封霆給的兩個截然不同的建議了。
殺掉其他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真這麽容易,這場任務不會失敗那麽多的人,那麽排除掉這一點,剩下的就是——
她要不要去死?
之前她就想過,在剛剛進入第十四場任務的鬼嬰診所時,收到的那個規則“活下去”,也有可能是這場任務給她挖的一個坑。
其他的世界都是假的,一個在任務之內才發布出來的規則當然也很有可能是假的。
當時餘蘇不敢輕易下結論,是因為還沒有找到唐古他們,也相信或許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試試。
但現在……她試過了。
她按照唐古的方法試了,結果卻是被帶入了一個更加真實的假世界裏,如果不是任務給的提示,她還不知道要浪費多久時間才能從裏麵離開!
如果她不死心,繼續去找別的不同點,會不會再進入更真實的世界,重複之前的步驟?
而除了這個方法外,剩下的就隻有去死。
王大龍給出的建議其實沒有具體的線索,他隻是說不能自殺也不能一直活下去,因為最終還是會死。
可他沒有說怎麽才能完成這個任務。
封霆的那個建議……明確地表示了應該讓她去死。
之前的任務規則說是要“活下去”,這就使玩家們不論經曆了什麽,都不敢輕易嚐試用自殺的方式脫離任務。
如果這就是個大坑呢?假設沒有這條規則,可能會有很多玩家一早就想到靠死亡完成任務……
這條規則的存在,迷惑了所有玩家,就算有人想到它可能是假的,也絕不敢拿自己的命來嚐試。
於是……隻能一次又一次地在這些虛假的世界裏輪回,最終在假世界裏自然死亡。
而玩家自主選擇死亡,和自然死亡,因病而亡,或者意外死亡等方式,其實性質都是各不相同的。
當唐古的方法驗證為無效之後,選擇自殺,似乎是唯一的辦法。
餘蘇用力地在嘴唇上咬了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轉過頭,盯住了房間裏明亮的窗戶。
她家在十一樓,沒有防護欄,從這裏跳下去肯定會死。
她慢慢下了床,一步步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探出頭,朝下麵看了一眼。
樓下是小區內的一條用石子鋪成的堅硬道路,此時是下午三點多,沒有行人經過,隻在遠處有零散的兩三人在慢慢走動。
餘蘇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這麽高的距離,不是說跳就敢往下跳的。
她沒有求死的心,也不敢保證自殺之後就真的能順利完成任務。
之前在那個最真實的世界裏,收到那塊石頭道具的提示之後,她都沒有過多的猶豫,很快就下了決定。
因為她確定,隻要那個世界是假的,她就必須盡快離開。不管它看起來多麽真實,也不管生活在裏麵有多麽幸福。
可是現在的情況和之前不同,這一次擺在她麵前的線索是,以自殺的方式完成任務。
她不能像上次一樣迅速下決心,因為她怕真的會死。
別說是跳下去了,就是站在窗口往下麵看,也覺得有些心驚膽戰。
在餘蘇低頭看著窗外地麵的時候,背對著的房門被餘母悄悄打開了一點,本來是想看看她現在怎麽樣了,卻沒想到一開門就發現餘蘇站在打開的窗戶邊探頭往下看。
餘母又驚又恐地大叫了一聲,飛快衝過來將餘蘇一把抱進了懷裏,哭喊道:“傻孩子,你這是做什麽啊?!你要嚇死媽媽嗎!”
餘蘇看著她那張熟悉無比的臉,心中隻能苦笑。
雖然這裏的一切都是假的,可當最愛的親人在自己麵前如此哭泣的時候,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覺得心疼。
餘父聞聲也進了門來,詢問之後從餘母口中得知情況後,也嚇得麵無人色。
餘蘇隻好解釋道:“我隻是覺得有點悶,打開窗戶透透氣而已。”
夫妻兩人將信將疑,還非要請工人來給窗戶安上防盜欄。
餘蘇沒有阻攔,她還需要些時間來好好考慮清楚。
如果那就是生路,當然最好不過。但如果是她猜錯了,她就必須承擔極其嚴重的後果——在現實中死亡。
而死去之後,她就不得不永遠與家人,朋友,戀人分別。
她會變成一壇子骨灰,長埋於陰暗潮濕的地下。
可是她舍不得啊,舍不得父母弟弟,舍不得出生入死的同伴,也舍不得封霆。
死亡或許代表死路,也或許就是一條死路。
她必須要確定自己真的可以承受得起永遠失去一切的後果,才會有勇氣從高樓之上一躍而下。
談何容易呢?她真的不敢冒這個險。
接下來的半個月裏,她每一天都在生死之間做出無數次的選擇。而她甚至連自己選擇的到底是生還是死都不能確定。
她也想過其他的方法,循著記憶去了一趟鬼嬰診所裏那個男NPC給出的地址,可那裏根本沒有一個叫白鶴小區的地方,更不存在他的父母。
她在網絡上將記得住的那些與任務相關的案件全都搜索了一遍,其中一些依然是未破的懸案,還有一些破了,但與她所記得的方式完全不同。
案子之所以被破,是因為警方找到了確鑿證據,沒有任何一個案件是凶犯莫名其妙自己去自首的。
這些,都是和她記憶中完全不同的東西。
她又開始想起那一個假的封霆曾跟她說過的話,他說一切都是假的,她現在所在的世界……才是真的。
可是她不信,不願意信也不敢信。
如果這裏是真的,那她是不是得了妄想症?她才沒病呢,她怎麽可能有病。
每一天,餘蘇都處於一種無比糾結的狀態裏,一會兒想去死,一會兒又怕自殺之後真的使任務失敗。
就像處於一個完全看不見東西的漆黑空間裏,不論朝哪個方向看,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沒有哪怕一絲絲的光可以給她指引。
這種生與死之間的抉擇,她真的沒有勇氣去做。哪怕在這個世界裏度秒如年,時時刻刻都難受到反胃,她也不敢啊。
她連擲骰子和抽簽之類的方式都用過了,想要依靠這種方法來給自己做出最終決定,但不論得到的是哪個結果,她都依然不敢立即照做。
半個月的時間裏,餘蘇瘦了一大圈,原本有些肉嘟嘟的臉頰都瘦得凹陷了下去。夜夜難以安眠,致使她的黑眼圈也越來越嚴重,皮膚狀態更是奇差。
當她在鏡子麵前看到這個樣子的自己時,差點都沒有認出來。
她不知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的話身體還能堅持多久。
那雙因瘦弱而凹陷下去的眼睛,上下一圈濃重的青黑色,嵌在中間的眼珠空洞無神,目光渙散。
餘蘇站在鏡子前,與這樣的一個人默默地對視了好久。
忽然,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餘父餘母紅著眼睛走了進來,互相對視了一下之後,由餘父開了口:“孩子,我們給你約了個醫生檢查身體,你收拾一下,跟我們去一趟吧。”
餘蘇眨了眨眼,問:“什麽醫生?”
餘父沉默了一下,有些艱難地說:“沒什麽,就是個心理醫生。”
餘蘇扯了一下嘴角,剛想拒絕,餘母就哭了出來:“小魚,我們都發現了,你最近一直在網上搜什麽死亡遊戲,還搜了好多血淋淋的凶殺案……你到底想幹什麽啊?早知道這樣,我們死都不會讓你見到你生母的!”
餘父拍了拍她的肩,輕歎了口氣,看著餘蘇道:“沒事,有病咱們就治病,你聽話,趕緊換身衣服,跟我們去看醫生,我們就在外麵等你。”
他說著,就拉餘母往外走。
餘蘇沉默了幾秒,看著他們的背影走出房門,忽然開口道:“我想再見她一麵。”
夫妻兩人的步子同時一頓,驚訝而又悲傷地轉過頭來,看向她,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餘蘇盯著他們,重複道:“我想再見她一麵。”
餘母嘴唇顫了顫:“為什麽?”
“我想問清楚以前的一切,”餘蘇說:“等我全部問明白了,我就會好起來的。爸,媽,你們幫幫我吧,幫我約她見麵。”
餘母搖了搖頭,想要拒絕,餘父卻點頭道:“好,我們幫你約她。你想什麽時候見她,在哪裏見?”
餘蘇想了想,道:“找個沒人的地方吧,隨時都可以,看她什麽時候有空。”
“好……”餘父阻止了想說話的餘母,拉著她加快步子走了出去。
餘蘇站在門口,看見他們坐到了客廳沙發上,餘父立即去拿電話準備打過去。
而餘母攔住了他,開始低聲哭訴起來。
餘蘇關上了房門,轉身走到窗前,透過安裝了防盜欄的窗戶靜靜地看著下麵過往的行人。
她剛剛,突然想到了一點東西——那個生母的出現,難道真的隻是為了讓她多經曆一個世界,多絕望那麽一次嗎?
如果真是那樣,又何必還設置出兩個不同的劇情呢?
在餘父餘母的口中,或者說在這一個世界裏,她的生母當年是殺了人,並且想殺了她,最後卻被抓去坐了牢,現在才放出來,這裏生母是活著的。
可在她所經曆的世界裏,生母當年沒有殺人,隻是抱著年幼的她一起跳河自殺了,這裏生母是死亡的。
如果生母的出現是為了讓她在虛假世界裏多絕望一次,似乎根本沒有必要設置這種完全不同的兩種劇情。
雖然餘蘇不知道哪一種才是真的,但她卻忽然產生了一種念頭——這個女人,跟她的任務一定有極大的關係,否則為什麽在這幾個假世界裏就占據了其中三個?
雖然隻是一種沒什麽切實根據的想法,可她值得一試,不是嗎?
總比直接去自殺要好!
如果……如果這次還沒有成功,那她再使用最後一種方法吧。
透過房門傳進來的哭泣和安撫聲不絕於耳,過了十幾分鍾後,餘蘇才聽見餘父開始打電話了。
片刻之後,他來敲響房門,對餘蘇說:“約好了,她也說隨時都可以,我就直接定在了今天下午五點半,你們就在家裏談吧,關起門來談就行,我們兩個出去,等她走了再回來,保證不打擾你們。”
餘蘇點了點頭,扯起嘴角來:“謝謝爸爸。”
餘父慈和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餘蘇去衛生間洗了臉,又到客廳茶幾上拿了蘋果和水果刀,削了蘋果,搜出一部搞笑的網劇來,一邊吃蘋果一邊悠閑地看劇,時不時還發出笑聲。
餘母過來看過兩次,第一次麵露擔憂之色,第二次看起來像是放心了不少。
聽到背後傳來關門的動靜,餘蘇臉上的笑意盡數散去。
她將桌邊的水果刀用衛生紙擦拭了一下,與刀麵上映出來的雙眼對視了兩秒,看了看電腦上的時間,把刀子揣在了口袋裏。
下午五點二十分,她的生母提前抵達。
女人的形容也很憔悴,來的時候還提了一大口袋水果,進門時麵對餘父餘母,露出討好和歉疚交織的笑。
餘父將人領到了餘蘇門口,叮囑她們有什麽話好好說,說清楚,隨即便拽著餘母一起離開了家。
女人站在門口,滿臉愧疚地笑著,有些局促地搓著雙手,小心翼翼地看了餘蘇好一會兒,才說:“你瘦了好多。”
餘蘇指了指房裏的椅子,開口道:“進來坐下說吧。”
女人這才敢走進門來,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沉默著不知該說什麽好。
餘蘇一步步走到了她麵前,垂下眼睛盯著女人看了好一會兒,看得對方不敢與她對視。
良久,女人才打破沉默:“你爸爸說,你想問清楚當年的情況?那,那我就說了啊?”
餘蘇搖搖頭,一邊將手伸向右側的口袋,一邊淡淡說道:“我不想知道那個。”
刀子被她摸了出來,並迅速抵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她盯著女人的臉,慢慢說:“我想知道,殺了你,我是不是就可以完成任務?”
女人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極其驚恐,她瞪大雙眼,恐慌而又悲哀地看著餘蘇,半晌才說:“你……你沒必要這樣,如果你想我死,我可以馬上死在你麵前,可你的手不能染血,你不能去坐牢!孩子,你放開我,我立刻就從陽台跳下去。”
餘蘇眯了下眼睛,盯著她道:“關於我的任務你到底知不知情?給我說實話!我隻給你一分鍾時間考慮。”
手裏的刀子劃破了女人脖子上的皮膚,女人臉上的恐慌之色加重了幾分。
她不停地搖著頭,口中說道:“什麽任務?你在說什麽?小安,你這是怎麽了?你如果要我死,我馬上就可以死在你麵前,可你千萬不能動手啊!殺人是犯法的,我當年一時想不通才犯了那麽大的錯,你不能重蹈覆轍啊!”
“還有四十三秒。”餘蘇的麵色十分平靜,平靜得不像一個即將要親手殺掉自己生母的人。
她甚至還能冷靜地思考,對方為什麽一次次地說可以自己去死,但不要她動手。
這是不是代表,真的得讓她來動手?
這個APP到底是什麽意思,就算這裏是假的世界,可這個人的身份是她的生母啊,為什麽要讓她殺自己的生母?
餘蘇想不通,也不想去想了。
反正都是假的,她不會心慈手軟。
“小安,你不能殺我,真的不能!”女人用力地搖著頭,伸出雙手來想要抓餘蘇的胳膊。
可餘蘇手裏的刀子更深入了一分,她隨即吃痛,收回了手去。
“還有三十五秒。”餘蘇看著她滲血的脖子,平靜地提醒道,“如果再動,我馬上就會直接動手。”
女人渾身一震,目光中閃過一抹奇怪的神色,一閃而逝,卻被餘蘇敏感地捕捉到了。
她流出眼淚來,哭著說:“你想聽真話是嗎?其實……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了,現在出現在這裏,是因為有一個叫死亡遊戲的東西讓我重生了。
它讓我有了新的生命,而且還告訴我……隻要我能瞞得過你,不讓你發現我的身份,它就會讓我永遠留在這裏,留在你身邊,陪你安安穩穩地度過你的下半輩子。
小安,對不起,當年是媽媽不好,是媽媽做錯了事情……媽媽隻是想要有機會彌補你啊!可現在我把一切都說出來了,可能很快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你……小安,在我消失之前,你能原諒我當年的所作所為嗎?”
餘蘇一言不發,刀子也依然抵在她的脖子上,淡淡說:“還有二十秒。”
女人瞳孔微微一縮,苦笑起來:“你還是不肯原諒媽媽是嗎?好,我知道了,那我還不如早點消失!”
她迅速伸出手來,想要去搶餘蘇手裏的水果刀,但餘蘇手裏的東西怎麽也不至於被她搶走,更何況,餘蘇早有防備。
當女人伸手去搶刀子的時候,餘蘇已經飛快地將胳膊朝後縮回,使她抓了個空。
下一秒,餘蘇又抓住了她的手腕朝旁邊一擰,再次將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餘蘇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張跟自己相似的臉,冷聲說道:“編故事的本領還不錯,但我一個字都不信。從我拿出刀子到現在,你一直想自殺,卻明顯害怕我用刀子殺掉你——你不是怕死,你是怕被我殺死吧。怎麽會有這種表現呢,你難道不是NPC,而是……一個玩家?”
女人臉上悲痛的情緒瞬間凝固。
“那麽,再見了。”
餘蘇一咬牙,用力地將刀子刺進了她的喉嚨裏!
溫熱的血液噴濺到臉上時的感覺尚未散去,可她眼前的景象卻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她看到了麵前正緊張地看著自己的封霆,心中隻來得及想——這一次總該是真的了吧?別再來了,算我求求你……
餘蘇張了下嘴,想要說話,腦子裏卻忽然一陣劇痛。
伴隨著一種記憶被迅速抽離的眩暈感,她兩眼一黑,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