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林曉夏這種沒法念書的女娃, 上林村有很多。

  連老隊長都是不會管這些閑事的。畢竟家裏的孩子多, 總要有人幹活, 有人念書。管再多也沒法管人家教孩子。

  徐老師也不想管, 可是劉勝男和他提了一嘴, 加上之前林曉夏也表現出特別想要念書的想法, 而且這娃還自己自學。徐老師覺得還是有必要管管的。

  張秋燕見徐老師上門來了, 還以為是為了自家兒子冬生的事兒。結果一聽竟然是為了閨女上學的事兒，頓時就不大想談話了。

  “女娃念書幹啥啊，還不如學著好好做家務, 以後嫁人了才能好好過日子。她現在都十三歲了，現在去年一年級，啥時候能念出來。等小學畢業, 都要十七八了。我都覺得不好意思。”

  她這話一下子就給說死了, 讓徐老師都沒話說了。

  “受教育是一件對孩子有好處的事兒。男娃女娃都有接受教育的權利。而且你們家林曉夏確實也有些天分，我覺得不念書可惜了。”

  林曉夏在屋裏門口支著耳朵聽著, 眼裏充滿了渴望。

  結果張秋燕還是搖頭, “家裏三個娃, 負擔不起。她是做姐的, 總不能讓弟弟讓著她吧。徐老師, 你就別管她了, 我還得麻煩你平時多看著我們家冬生呢，其實他這孩子念書也是很有天分的，打小兒就聰明。”

  話都說這份上了, 徐老師也就無話可說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 林曉夏的母親是真的鐵了心的不送孩子去念書了。

  等徐老師走了，林晚就趴在窗戶上看，看到徐老師臉色不好，就知道這事兒沒成。

  他爹林國安正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嘴裏哼著小曲兒，準備享受自己最後的假期。天氣暖和起來了，又得開工了。

  林晚跑過來推他，“爸，我要是個閨女，你讓我念書不？”

  林國安瞄了自己兒子一眼，“想念就念。男娃女娃，你不都是我唯一的娃？”

  林晚心裏感動，又問道，“那我要是還有個姐姐或者妹妹，你也讓他們念書嗎”

  “必須的呀。男娃都念了，女娃咋不能念呢。女娃更應該念書呀。這世上隻聽說過高嫁的閨女，沒聽人說高娶的男娃。閨女念了書，還不得給我找個出息女婿回來孝順我？男娃念書再好，也要找個比咱家差的媳婦拖累老子。老子早就說了，兒子都是債。老子真是上輩子作孽，才生個兒子。要是生個閨女，以後日子才好過呢。”

  林晚：“……”有些心塞，但是又想到他爸甭管再不喜歡，現在也沒得選擇了，心裏又覺得痛快了。“爸，那你說二伯咋就不送曉夏姐去念書呢。”

  “他傻唄。他要是不傻，能生那麽多娃？”

  “……”

  林晚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也不理他爸了，把林冬生偷偷叫出來，然後將自己爹的那套說法告訴了林冬生。

  當然，他沒說這是他爹說的，他說這是自己想的。

  林冬生一臉佩服的看著林晚，“晚生，你懂的真多，”

  “那可不，我懂的東西可多了。你可別跟二伯娘他們說是我說的。”

  “不說不說。我就說我自己想的。”林冬生說完之後，又有些疑惑的問道，“但是男娃真的有那麽差勁兒嗎？”

  “……那說的是沒出息的男娃，咱有出息，當然就不一樣了。”

  林冬生覺得十分有道理。這念書好的人就是不一樣呀。

  晚生吃飯的時候，林冬生和他爸媽說了這番話，企圖說服他爸媽。結果沒一會兒，林晚就聽到林冬生哇哇的大叫聲。

  “不好好念書，整天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幹啥？”張秋燕氣的大罵。“下次要是還考不了八十分以上，我非得好好抽你!”

  林晚覺得實在太可怕 。還是自己爹媽好。

  還是林奶奶看不下去自己孫子被人打了。和兒媳婦比起來，當然是孫子比較親。能讓自己孫挨揍被人打罵？於是在外麵也和張秋燕對罵，“後媽都沒這麽狠的，孩子做了啥傷天害理的事兒啊，你下這麽重的手，我要找你娘問問，小時候是不是這麽教訓你的。老二，你傻了，你兒子都被人給打壞了，你都不管！”

  雖然分家了，顯然老太太餘威猶在。張秋燕很快就熄火了，隻剩下林冬生的抽泣的哭聲。

  劉勝男搖頭歎氣，“我咋覺得這分家之後，二嫂脾氣越來越差了。”

  林晚點頭。雖然以前二伯娘是笑裏藏刀，背後還偷偷的警告他不許偷吃，不許偷懶。但是明麵上對人還是一臉笑容。村裏人都覺得她和氣好相處，比寡言的大伯娘好相處。

  但是分家之後，確實開始變了。

  林國安道，“我聽說這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好像脾氣是會變。”

  “變咋樣？”劉勝男陰惻惻道。

  林國安立馬道，“有些人變得很暴躁，比如二嫂。有些人會變得更加溫柔，比如說你。”

  林晚覺得腮幫子都酸了。

  第二天一早，林冬生就腫著一雙眼睛找林晚和林秋生，告訴他們，自己昨晚挨揍的事兒。

  林秋生道，“那麽大的動靜，你不說，我和晚生都聽到了。好家夥，像隊裏殺豬一樣。我還趴你們家門口看了。”

  林冬生：“……晚生，你那話是不是真的有問題，我媽才那麽生氣。”

  林晚嘴角抽抽，“ 這不能怪我，這是因為徐老師才來找過她了，她心情正不好，你又上趕著說這事兒，所以才會挨打的。咋能怪我話沒說好呢。”

  “那你咋不提醒我呢，可疼死我了。”林冬生差點又哭了。屁股上麵摸著還覺得疼呢。

  林晚一臉正直道，“我以為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這個道理。”

  “……”

  林秋生歎氣，“算了算了，這事兒咋說都沒用了。咱還是別管了。”

  林晚點頭，對此他也隻能愛莫能助了。

  作為一個孩子，真不知道咋去說服大人改變主意。

  這要是自己的親姐，他覺得自己能拚一把，要是爸媽不讓他親姐去念書，他就絕食抗議。餓個三五天的，看他爹媽咋樣。

  當然，這種情況是不可能出現的，林晚覺得如果自己有個親姐，可能念不成書的反而是個他這個兒子。

  說完話，林秋生和林冬生就心情沉悶的去上學，林晚則回到屋裏去享受自己的寒假。他寒假還剩好幾天，他準備抓緊時間學習，提升自己的智商。

  剛回家，林晚就看到林曉夏端著盆衣服，從自家屋裏出來。

  看到林晚了，林曉夏還笑了笑。然後端著盆就跑了。

  林晚看呆了，立馬進屋裏找他爸，“爸，曉夏姐端著我衣服跑了。”

  “知道知道，嚷嚷啥呢，”林國安打著哈欠正坐在路子邊上考糍粑吃。“來來來，咱吃點兒紅糖糍粑。”

  林晚吸了吸口水，立馬過去和他爹一塊兒吃東西。嘴裏塞著糍粑，又問道，“爸，咋回事呀？”

  “女娃就是懂事呢，知道你媽教書忙，就幫著咱洗衣服。我剛一高興，就給了她一毛錢。”

  林晚有些擔心，“她幫著咱家洗衣服，二伯娘又要生氣罵她了。”

  “那就不關咱的事兒了。反正也不罵咱們。你曉夏姐自己樂意唄，她好像說要攢錢念書來著，咱也算做好事了。”

  林晚眼睛一亮，“爸，原來你是這樣打算的呀，沒想到你是這樣好的人。”

  中午的時候，張秋燕果然在家裏罵自己閨女了，說她吃裏扒外。

  林國安覺得自己被冤枉了，朝著外麵就喊了一聲，“二嫂，我給一毛錢給曉夏買糖吃了。”

  張秋燕頓時罵不出口了。

  林晚看到他爸的行為，驚的瞪大眼睛。

  等他爸又過來坐著吃飯的時候，他就道，“爸，你不是想幫助曉夏姐嗎，咋還告訴二伯娘了？”

  “幫啥啊，親兄弟明算賬。她幫咱洗衣服，咱給了錢買糖吃，誰也不欠誰的。他爸媽都不幫她，我幹啥要幫。我沒事兒幫別人，別人還以為我真的欠了他的呢。我就你這一個要債的。”

  林晚覺得無言以對。覺得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太複雜了。

  相比之下，還是做一個安靜的學霸最簡單。

  不過還是忍不住歎氣，“男娃女娃，咋就不一樣呢？”除了一個能生娃，會大姨媽疼，還能有啥不一樣的呢？

  劉勝男點頭，“我也覺得沒啥不一樣的，晚生，你也滿了十一歲了，可以開始幫著幹活了。以後你的衣服自己洗了。”

  林國安也幫著他媳婦，“你媽說的對，咱都是有收入的人，誰也不靠誰養著，自己的事兒自己幹。別除了念書，啥也不會幹。”

  林晚：“……”

  林國安和劉勝男說到做到，第二天就讓林晚自己開始洗衣服了。

  林晚鬱悶自己換下來的衣服，然後放在小木盆裏準備洗衣服。結果林曉夏看到了，立馬跑過來，將他的盆端走了。

  “曉夏姐，你幹啥呀，你不怕二伯娘罵你？”林晚一臉吃驚。

  林曉夏道眼睛有些紅，顯然是哭過了的，但是還是搖頭，“不怕，三叔說了，隻要幫著洗一□□服，就給我一毛錢。我要自己攢學費。晚生，我想念書。”

  她說完，就端著盆出去了。

  看著林曉夏跑走了，林晚突然心裏酸溜溜的。還有人想念書不能念，他卻空守寶山還覺得是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