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嫿這叫自找沒趣。他倆擺明了在一唱一和，設下了局，若是自己以為瓶子能隨機轉方向，她就天真地輸了。

  “咕咕咕——”

  夜幕垂簾，花嬌城中四個方位，分別放出數十隻白鴿。受驚的白鳥撲棱棱飛上半空，四處逃散。宴會中，轉眼間，隻剩下周宓一人留在廂房中，透過木窗，能看到其他人都往四個方向趕。

  哦不，準確來說，是六個方向。

  言嫿和穆蘊和前往西北方向，穆灸銘則帶上愛妃，往東南處捕獲。愛妃夜視千裏，輕而易舉，包攬了東南兩個方向的白鴿獵物，氣得千嬌百媚兩姐妹罵他“作弊”“出老千”，又拿他無可奈何。

  畢竟這一局戲盤裏，沒有限製不能帶道具。穆灸銘跟安先生玩了這麽久的遊戲，多多少少，有自己的製勝法寶。

  相較之下，言嫿的勝負心沒有太強，酒勁起了，她步子有些飄忽，不過肚子海量，隻是暫時的昏沉罷了，勉強能跟得上穆蘊和的腳步。

  兩個人一聲不吭，走了一段路。心不在獵物，自是一無所獲。

  言嫿問他：“安先生故意出老千跟我一個方向，是有什麽話想單獨跟我說嗎？”

  穆蘊和答非所問，“知道這些白鴿，有什麽用處嗎？”

  “通信用的信鴿？”

  “對。”

  “近來永安郡出入的信鴿，數量異常，次數頻繁，九殿下私下捕獲了不少，眼下又要大搖大擺放開，你覺得這動作，能招惹過來什麽牛鬼蛇神？”

  言嫿想了想，“你想說周禦史是誘餌？”

  “不錯。”穆蘊和讚她謀略過人，“周宓奉命而來，帶著使命和職責，一頭紮進這不知深淺的池子裏，難免招人眈眈虎視。敵在暗我在明，想要反敗為勝，隻能一口氣把潛藏在背後的人引出來。”

  “至少。得再讓他們露出一些狐狸尾巴。”

  他帶著她，登上了一處樓台。這裏便是幾個月前，千嬌百媚兩花魁在盛宴上妖嬈豔舞的台子。據說當時底下百來號人，全都是永安郡中排的得上號的人物，男男女女，一起跟著她們放浪形骸又豔麗四方的舞姿，狂歡到天明。

  也就是在第二天，尊上人去樓空。花嬌城把自己推上了風口浪尖，又無大樹庇佑依靠，這才弄得這般戰戰兢兢，於風雨飄搖中搖搖欲墜。

  昔日煙花璀璨，已經化為灰燼。在台子的欄杆上，撒了一片黑鐵色的粉。手抹上去，能沾出一層黑。這裏的視線最好，僅次於周宓所在的廂房隔間。

  “你看西的方向。”穆蘊和示意她看過去，“鴿子飛的動作明顯不對。我們放出來的，多數是被捕獲的信鴿，隻要在熟悉的範圍內放飛出去，就能找回原來的路，要麽順利送達，要麽原路返回。”

  言嫿觀察後，補充道：“但是這些從西方向的鴿子，明顯沒有沒有經過專業訓練，飛行路線混亂，上空有蒼鷹把守，出於本能的恐懼，都在盡可能低飛亂竄。它們是用來混亂視線的。”

  “嗯。”

  穆蘊和薄冷緊抿著唇，覺得這女人能一下子就聽得他的意思，實屬難得。

  他又進一步問…“你不覺得你們自打進來永安郡，無論是查個連環殺人案還是做些其他事情，都隻是在外圈徘徊，一點都沒有深入到內裏嗎？”

  “是有這個感覺。”

  言嫿是從蔡主母那一晚，感覺到自己查案的速度太慢了。每一次查到關鍵線索，接觸到關鍵的人，就會被雜七雜八的事情所阻斷。事情接二連三穿插進來，蔡氏是這樣，虯業風也是這樣，摻和進來的人越多，情況就越複雜。

  眼下已經不僅僅是鹽商走私藥粉的事情了，本來持觀望態度的朝廷，一出手就派了個重鎮下來，顯然是瞅準了時機，準備一擊必殺。但這永安郡，究竟觸到了什麽眉頭，言嫿是當局者迷，不知何謂。

  穆蘊和拿出火筒，摩擦生火。俊俏的假皮被燃簇的火光一映照，冷俏但生硬，看似不動聲色的神色上，卻帶著一股陰鷙的寒氣。

  一隻信鴿被吸引過來，被他手刃掉落在地。他撿起來，從掌環中扣出一張小便簽。便簽上的字，寥寥幾筆，卻重要至極。

  他看完遞給言嫿，說道：“我有時候會懷疑，你並不是很想查清楚？”

  言嫿笑笑，不僅對他的坦白不留芥蒂，甚至自嘲道：“如果我的手下這麽拖拉，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想必現在已經屍首分離。”

  做了這麽久的破案與線索的收集工作，結果被一句否定，穆蘊和猜想她哪怕再好的教養，都會麵露慍色。

  結果沒有。輕巧的化解了尷尬，同時也承認了自己的不足。

  身為女子，竟然有這種胸襟契闊，穆蘊和再一次對她刮目相看。

  “如此最好不過。”他冷若冰霜，順著接話道。

  他想，隻要表現出恰到好處的懷疑，才不至於讓言嫿察覺到了他態度的變化。

  穆蘊和一開始是打定主意要這個女人離開，別纏著小九，才重新拾起這個身份。結果，在穆灸銘說是他離不開這女人的時候，他就轉變了態度了。

  京都內，圍繞在穆灸銘身邊的且算得上真誠的，屈指可數。能讓他鎮定下來的，更是寥寥無幾。所以衝著這一點，穆蘊和不僅會答應著挽留她，還會在這一路上，把最危險的人放在視線可及的範圍內看著，以免誤了事。

  “走吧。他們要行動了。”

  穆蘊和等言嫿看完紙條，覺得時機成熟，先言嫿一步往回走。言嫿跟在其後，盯著他的背影，想到剛才看到的，映著火苗的僵硬。

  沒錯，她應該沒有看錯。！

  這個人的臉和身份，應該也是偽造的。隻是不借助火把的亮度近距離瞧，誰也發現不了。

  她突然開聲，問道：“你是不是認識黑市的玄佬？”

  穆蘊和頓了頓，停下。冷灼焦目，側首默了片刻。

  言嫿估摸著他會否認，誰知道，下一秒，他便交代了說：“認識。”

  “那就難怪了。”言嫿恍然大悟，戳了戳自己的臉皮，映射他的臉，“跟真的似的。”

  差一點點，她就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