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刻進骨子裏的本能
作者:木羯醬      更新:2022-05-06 22:02      字數:2239
  堅硬的石頭出現了縫隙,水浸風化,就能摧之毀之。人心也是如此,一旦出現動搖,大勢去矣,甚至不用借助摧枯拉朽的力量,短短幾句,大局已定。

  言嫿趁熱打鐵,也設身處地,從她的感受出發。

  “虯夫人,恕我直言。”她說道,“倘若虯業風就這麽不明不白死去,等來年清明雨落紛紛,站在冰冷的墓前,無論你對他生前的所作所為有多少埋怨恨意,在死亡麵前,都顯得微不足道。別人都會說,算了,人都死了,夫妻一場,在一起受的委屈就都原諒了吧。可是這原諒,真的是自己發自心裏的釋懷嗎?分明就不是啊!是已經陰陽兩隔,注定對證無望,再也沒有奢望對方的關愛才選擇的原諒。”

  “虯夫人,人的記憶是很賤的,會美化一個人的形象,現在的失望終究釀成遺憾,等到那時候,你不會有一了百了的解脫,你隻會陷入無盡的後悔,後悔放棄了一線生機。”貧道今生見過最殘酷的懲罰方式,就是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

  “虯夫人,無論出於什麽事情,你恨他沒有錯,想他死也沒有錯,可裁定一個人的生死,絕對不應該經由你之手。這樣子的懲罰太深刻了,像是紮進肉裏的刺,不碰的時候沒感覺,可一旦觸碰到,恨意散淡,發酵成遺憾,遺憾化作內疚,在往後無數個日夜折磨著你的良心。漸漸的,你不再恨他,而是反過來恨自己,恨自己當初一時衝動,沒給他一條活路,也沒給自己一個救贖的機會。”

  “你胡說!”俞月桂不知被觸到了什麽點,淚流滿麵,“我怎麽可能恨他。我早就…早就…怎麽可能還會恨。我隻是不信你們!”

  言嫿打斷她的自我懷疑和否定,繼續說:“信與不信,還是另話。既然安先生信誓旦旦,夫人不妨答應下來,將虯業風的生死大權,移交出去,自己落得一身幹淨。”

  “倘若這位安先生真是華佗再世,能肉白骨,活死人,那虯業風醒來了,你還可以理直氣壯的怨恨與委屈。畢竟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有資格替你原諒,包括他的死亡。”

  “退一萬步講,哪怕這安先生口若懸河,掛羊頭賣狗肉,做的是赤腳大夫的買賣,也跟你無關。術業有專攻,你光是辨別真話謊話就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盡職盡責了。”

  是用盡了力氣了。俞月桂累了。再糾結下去,她一定會把自己逼瘋了不可。說討厭虯業風其實也沒有那麽討厭,說恨也沒那麽恨,就是這麽多年的冷漠,已經讓她養成了不擅長表達感情的習慣。

  她遵循內心,把心裏不平衡的天平傾向了救的一邊,意識到自己耽誤太多時間,還會多問一句:“時間來得及嗎?”

  “來得及。”言嫿成功改變了俞月桂的決定,在勸人的同時,也明裏暗裏把穆蘊和罵了一通,他聽懂了,還不能還嘴。真是爽啊!

  她來到穆蘊和跟前邀功,也在警告他,“安先生今日能否名揚天下,在此一舉。公堂上,包括外麵的老百姓,千百雙眼睛可看著呢,還望盡力而行。”

  “修道大人果真能言善辯,定不會辜負這份期待。”

  穆蘊和重新把計時器收在掌中。言嫿有心留意,隻見下落的沙粒已經過半,時間來說,稍微緊了些。

  穆灸銘的馬車一早備在了公堂外,一群人準備動身前往虯家。臨行之前,卻見言景元支支吾吾,沒打算上去。

  他就等著一群人上去之後,隨便找了個理由離開。

  沒成想,穆灸銘從他臉色微變開始,就一直在觀察留意他。長腿一跨,擋掉了他的去路,“言郡守,救人迫在眉睫,你怎麽還不上車?”

  “我我…我…”言景元靈機一動,哎喲一聲,捂住了肚子,滿臉痛苦,“不怕殿下您見笑,其實剛才在公堂上我就有點…忍到現在,實在是憋不住了。”

  穆灸銘眼簾略低,下意識後退一步,不願意跟他有任何接觸。

  距離他們比較近的圍觀群眾,聽到了這對話,又在人群中,衝言景元開噴了:“懶人屎尿多!”

  穆灸銘有一瞬間在心裏懷疑,這窩囊廢,真的是言將軍的後人嗎?

  要知道,他們的祖輩是威名赫赫的前朝忠將言翰廉將軍啊,穆灸銘沒接觸過言家軍,可當年隨著穆蘊和在西北紮營的時候,從當地老一輩的牧民口中,聽說了不少言將軍的英勇事跡。

  其中最精彩的,莫過於言老將軍臨危受命,隻身前往敵營談判,身無利器,三進三出,全身而退。不失去寸土山河,不犧牲一兵一卒,以過人的智慧和謀略,三分勇氣七分巧辯,實現了往後兩三年的和平相處。就連活捉的外族俘虜,都能在酷刑之下,挑釁地叫嚷著:“不是言老將軍,誰都撬不開我的口!”

  基於此因,穆灸銘對姓言字的人,向來有著先入為主的光環效應。而接觸的人,先是朝中的言不煜,再來是言嫿,毫無例外,全都是能言善辯的巧舌。黑白顛倒,指鹿為馬,張口就來,是刻進骨子裏的本能。

  但在言景元這裏,還有他與三妻四妾生下的千金公子,個個都像扶不起的阿鬥。連祖輩千分之一都達不到。

  同樣成長在同一屋簷下,人與人的參差也忒大了,惺惺作態成一窩蛇鼠!穆灸銘再也掩不住嫌惡,背手冷麵喚了聲,“岸火。”

  岸火從隱匿的地方出來,跪在跟前:“屬下在!”

  “另外備好一輛車,待會親自護送言郡守過來。”

  “是。”

  岸火領命,衝著空氣吹了聲口哨。

  “言郡守,得罪了。”夜鋅和齊力竄出,一左一右,架起了言景元的胳膊,朝著茅房拖去。

  穆灸銘看都不看一眼,感覺自己沾了一身晦氣,回到車內當即換了件外褂。暗綠色祥雲紋,低調中又顯露一絲悶騷的外放。對此,言嫿一臉淡然,始終閉著眼念經轉珠。

  她始終不忘自己是個修道的身份,細節拿捏穩當。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而車上第三人,配合著他們演出的穆蘊和,目睹了他們坦然自若的舉動,臉都黑了。

  三個人各懷心思,車上一路無言。

  計時器的砂礫,滴得所剩無幾。言景元的這一耽誤,給本就寥寥無幾的時間,上多了一層緊迫感。馬車趕去虯家的速度,甚至還跟不上大街小巷、街坊鄰裏傳遞消息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