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抬舉
作者:木羯醬      更新:2022-05-06 22:02      字數:2300
  動作隨性,不輕佻。隨著她的動作,穆蘊和不由自主,目光移到了地上。

  寬大的道袍下,布鞋裹著的腳抻直,露出一點點邊角,從尺寸上看,一眼便知,這是女人的腳。不似深閨女子的忸怩小巧,嬌秀修長,平添了一絲落落大方,穆蘊和覺得自己腦子轉得慢了,怎麽就沒想到可以從腳識人呢。

  他如此想著,旁後方的扈英衛卻不合時宜,輕咳了聲。

  雖說大盛民風開放,穆將在外征戰多年與女子接觸甚少,跟京都世子爺公子們相比,少了繁文縟節的講究,但這盯著女子的腳看的舉動,到底是唐突了些。脫鞋,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跟赤身裸體沒區別,

  他在心裏,直呼不可以。

  “安先生。”他鞠躬請示,“這位修道姑娘言之有理,假使獄卒醒來,免不了一陣打鬥喧鬧,既然談判已妥,也該速速歸去,以免出現不必要的差池。”

  最重要的是,他們此行過來,為了避開穆灸銘的探子,沒有隨身帶護衛。如果這一路過來被人盯上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穆蘊和也知道他在擔心這一點,沒有過多異議,離開之前,跟言嫿事先提了個醒,“明天上公堂接受審訊,反應放機靈點。別還沒陪殿下查完案,就先把自己坑死了。”

  “請安先生放心,我最惜命了。”言嫿勾了唇笑著,目送他們離開。眼神顧盼生輝,即便臉上還戴著假的修道胡,依舊掩蓋不了杏眸的狡黠光芒。

  穿越一世,鉛華洗盡,她已經不是號角一吹就領在前頭衝鋒陷陣,絕不回退逃跑的言大隊長。那時候的她心無旁騖,內心一腔孤勇,除了任務就是任務,更別提牽掛,一度冷漠得連家人都不理解自己每一天的出生入死。任務再難,總要有人去做。事情再棘手,總要去解決。她一直就秉著這個想法,接下一樁又一樁棘手的任務。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帶著手下穿梭在槍林炮彈中。直到兄弟一個個倒在槍眼子下,直到自己葬身火海。

  言嫿曾被確診過情感缺失症,她不會跟任何人共情,麵對罪犯夠冷血,麵對痛哭流涕的求饒夠冷漠,所有的情感在她眼裏,都是無謂的累贅。隻有在最後一次任務中,火海中,隊友倒在血泊上請求殺死他的那一次,她才知道,什麽叫心痛,什麽叫內疚,什麽叫巴不得自己替他承受那一份痛苦。

  為什麽讓他解脫的,不是自己。言嫿最懊悔的,莫過於此。想起那個背叛者得意的嘴臉,巴不得將他身體射出千百個窟窿。

  正是因為唯一的背叛,穿越過來的這一世,她如履薄冰,不敢輕易付諸信任,更別說為誰赴湯蹈火。自私自利點,沒什麽不好。至少當心中有了想保護的人時,可以理直氣壯的偏心。

  夜色不濃,穆蘊和離開時已是三更天,言嫿入定打坐了會兒,再睜眼時,即將是黎明破曉。

  地牢外傳來一陣鐵鏈拉動的聲音,厚重的鎖頭扣打在門上,沉悶又壓抑。有人被吵醒,屏氣凝神聽著動靜,空氣中都是安靜的呼吸。

  黑犬扒拉著門,衝牢裏狂吠幾聲。正在熟睡的獄卒一個呼嚕驟停,沒緩過來,還被這一陣犬吠嚇到,一時沒坐穩,摔倒地上四腳朝天。

  他睡眼惺忪,揉著腰往地上啐了一口,“該死的,一大早又要來帶人!”

  再從椅子起身,伸了個綿長的懶腰。

  昨夜催化的藥香,已經消散殆盡。除了黑犬聞得到,在地上轉圈圈狂躁不已,其他人都聞不出來。

  “安靜點!”待它進來的男人威脅著訓斥幾聲。

  再拿著紙書,跟看押地牢的獄卒交流說道:“昨天晚上關押進來的修道在哪裏?帶出來!今天虯家的人對簿公堂,我得趕緊送押過去。”

  “行。”

  獄卒昨晚休息夠了,精神飽滿,連帶著對待言嫿的態度,都沒有昨晚惡劣。

  男人看他變化不小,打趣他道:“難不成真的有性情影響一說?怎麽在修道跟前都眉慈目善了呢。”

  “你懂什麽?”獄卒麵子上掛不去,反唇相譏,“這江湖裏行走的,最應該敬畏的有兩類人。一是修葺屋子的工人,懂風水也能破風水。二是禮佛修道的,懂八字也能破命格。我這是行善積德,當心小人作梗呢。”

  “切,聽你胡扯!”

  男人牽著黑犬,示意言嫿手腳麻利點,跟上,“我可沒有他那麽好說話。要是路上耽誤了,所有的罪責,全都在你。”

  言嫿聳肩,做了個“請”的姿勢。

  跟前兩回過來的馬輦軟塌不同,這一次,言嫿坐的是裝有柵欄的囚車,視野下遼闊,風景盡收眼底。永安郡山好水好,上了年紀的人都說這裏的山脈臥著兩條龍,一條橫臥在北,一條仰躺在南,兩條龍尾相交在西方,形成一個聚寶盆狀的風水寶地。

  向東又有天然的海岸沙地,鷗鳥齊飛,落霞漫海。鍾靈毓秀,人傑地靈,按理說應該是人才輩出。

  偏偏,京都派遣下來的郡守言景元,這些年大興土木,鑿山挖林,又在雙龍飲水的泉眼,鑿了一條冗長的水渠,致使泉眼外流。水為財,活水又甚,一旦外流都兜不住,便是一地稀爛。

  說他懂吧,他一通胡來,哪裏是風水寶地哪裏破壞殆盡。說他不懂吧,他每一處破壞的地方,又精準無誤,直擊要害。唯一的可能,便隻剩下,故意為之。

  可是言嫿想不明白,要有多大的仇多深的恨,言景元才會寧願冒天下之大不韙,與這一片土地的百姓對著幹。民怨已起,大勢已去,這些年積累的民怨,壓也壓不住。

  即便是現在,白天死人,夜裏捉人,第二天再上公堂審訊審判,辦事效率迅如雷電,都無濟於事。更何況,他這一回好死不死,捉拿到了言嫿身上。言嫿不會讓他如願的。

  囚車一路趕往官府,穆蘊和站在懸崖處,目視千裏,清晰地看到林影下的車身。

  扈英衛不解,“穆將,鮮少人會把修道跟女子聯係在一起,您這親自護送,按那女子的話來說,著實興師動眾了些。”

  按他看啊,派些武功高強的護衛一路護送,就是對這女子的抬舉了。

  不過,穆蘊和有自己的考慮。

  據探子來報,穆灸銘今早酒醒,聽說了她在獄中待了一夜,沒人通報自己,一怒之下砸了房間,罰了不少下人侍衛。岸火和他帶著的兩位手下,被罰得最重,已經躺在床上,剩半條小命。

  要是這女子,在送官府的路上再出了什麽差錯,估計他這個安先生的身份,都不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