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三連問
作者:木羯醬      更新:2022-05-06 22:02      字數:2322
  在外人看來,踩到雷區就紅臉駁斥、動不動就劃清界限的羌族仵作,是一個頑固派,但穆灸銘卻看出,言嫿難得對自己在乎的事物,表現出一點情緒。

  高傲的臉,添出了些不可多得的生機。

  她介紹道:“用內力催化藥粉,使其產生最大效力,是一位高人研究出來的方法,做的是懸壺濟世、救苦救難的善事。但這麽多年過去了,這方法被傳得神乎其神,甚至顛倒順序,變成了藥物助力修行的荒唐說法。”

  “有捷徑,就有人趨之若鶩。就算辟謠了也聽不進去,劍走偏鋒要試毒。但不符合萬物規律的做法,終究會得到反噬。走火入魔就是其中的後果之一。”

  穆灸銘一點即通,對這藥粉的威力有了初步的了解。他惡意揣測,“怕不是你家尊上臨時跑路,就是擔心東窗事發吧?”

  言嫿否認,“她最厭惡的事情莫過於此,不可能摻和其中。應該是猜測是這群小人,暗中聯合起來,逼得她暫時躲起來避風頭。”

  究竟是在什麽時候聯合起來的?而尊上為什麽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她。言嫿百思不得其解。

  穆灸銘對她這盲目的信任,甚至不屑嘲諷,反問道:“這麽篤定?”

  “你可知,如果被尊上發現了手下有人偷偷用了藥粉練功,會有怎樣的下場?”

  言嫿曾有幸目睹過一次。

  “筋脈挑斷,武功盡廢。說起來,那人還與尊上有血緣之親,但觸犯到了禁忌,之前擁有享受的一切,從零開始。殺人誅心,但著實起到了殺一儆百,殺雞儆猴的作用。”

  “這種事情,見仁見智吧。”穆灸銘對外人不作評判,但話鋒一轉,轉到言嫿身上,便有了少許的調侃,“我倒是覺得你家尊上偏心了點,竟然能把技術教給你。”

  “沒。”言嫿坦言,“我學會內力催化藥粉,不是她教我。但具體是什麽身份,我不知道。沒多久人家就駕鶴歸仙,我不過是答應料理他後世遇到的好心人罷了。”

  隻怕這等好心,是生生薅掉了對方不少羊毛才答應的。穆灸銘顯然不相信天上掉餡餅,更不相信言嫿心腸兒熱和暖。

  再問言嫿安葬的墓地在哪兒,言嫿拒絕透露,不想說。

  比撒謊好得多,起碼真誠上有進步。穆灸銘心裏寬慰,隨了她去。

  當務之急,是盡快驗證言嫿的推斷。

  穆灸銘傳人帶話給謝河,立即從言景元手中調遣一隻官差兵卒,前往鹽府,將冰窖裏的鹽袋子一個個搬出來,等著他過去開袋尋寶。

  但凡能找到言嫿口中的藥粉,參與的人通通嘉賞。

  他這邊帶著言嫿過去,馬車剛回城,就在一個驛站旁,遇到了自打登上永安郡後,就不怎麽見到其行蹤的沈太傅。

  沈太傅專程等在此,就是為了擋住穆灸銘的去路。

  他一如既往,見不慣穆灸銘風風火火的行事做派,卻要裝出一副恭敬的樣子,請他下車,“殿下,如果不是特地派人詢問謝總督您的去向,我今天興許找不到你人呢。”

  “本王來來去去就這幾個地方,找不到人,沈太傅還怪上我來了?”

  穆灸銘趾高氣揚,坐在馬倌駕馬的板上,一腳懸空來回晃著,微微顰蹙的眉頭,表達了他的不耐煩。

  “微臣不敢。”

  “微臣隻是聽說您近日抓了不少鹽商入牢,今天又調動了一支兵卒前往蔡府,鬧得街坊民眾人心惶惶,都擔心您在借著查案的風頭,大興牢獄之災。”

  沈太傅低著頭,姿態表現得弱勢,可文人的嘴,天生便是一把剜肉的刀。看似為穆灸銘著想,實則暗含了責怪。

  穆灸銘聽出來了,眸子驟冷。剛想撕破臉皮讓他滾,便聽見,轎中,傳來一句堅定穩重的反問,“殿下貴為聖上九子,卻在蔡府遭遇了人為的冰窖轟塌危險,難道就因為一句人言可畏,就得中止追蹤緝凶的行為了?”

  言嫿掀開簾,眸眼淩厲,與沈太傅對視。

  “所幸殿下福蔭庇護,九死一生,才獲得這劫後的餘生。您身為太傅,許久見麵一未問聖體安康,二未問案件進展,擋在這人來人往的街頭,上來就是劈頭蓋臉一頓責怪,怎麽,貴為皇子,就應該時時刻刻謹記身份,舍身忘我,哪怕葬身火海,都不得責難凶手,以免引起臣民恐慌?”

  “還是說,您也同樣經曆了火海,覺得那烈烈的火焰、熱如炭烤的溫度不值一提,更不值小題大做?”

  三連問犀利毒辣,咄咄逼人,劍指沈太傅命喉。

  明明是晌午當空的豔陽天,被馬車遮擋住,拓落一片陰冷的影子。

  他逆著光,看向馬車上的仵作,脊背發涼。

  那些話他不敢細想。否定民眾的力量,否定穆灸銘皇子的身份,否定火焰無情的殺傷力。隻要腦子抽抽,隨口答上一句有失偏頗的回答,他這輩子就會如掉下懸崖般,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穆灸銘知道他是被問傻了,一鼓作氣,存了心要膈應他似的,邀請他一同上車,前往蔡府。

  穆灸銘親自監工,拆了蔡府一袋又一袋的鹽袋,就為了找言嫿口中的藥粉。

  沈太傅看著這些鹽袋接二連三被溶於水中,心裏麵肉疼,見不得這不知人間疾苦為何物的皇子,如此揮霍無度。

  雖說是鹽商蔡戶的私人財物,可鹽畢竟是家家戶戶的必備之物,冰窖裏存著的,並非少量。成百袋鹽貨,哪怕上繳國庫存著以防不時之需,都比這一袋袋,融進水中要來得好。

  他痛心疾首,又忍不住為人師表,指點道:“殿下,您對藥粉藏匿的猜測也是憑借著經驗,無憑無據,未必準確。我們可以先從屋子裏找起,若非必要,真的不…”

  穆灸銘眼向下壓,睥睨淩傲,打斷他:“沈太傅這是在教我做事?”

  沈太傅心中不服,卻連忙噤了聲。

  再看他跟言嫿相處,儼然另一幅尊榮,平靜溫和,並沒有在宮中陰鷙偏執的麵貌。

  他這會兒終於開始正視,打扮成羌人的女仵作。

  那雙渾濁的眼,驟然眯了起來。對特定的人會變得寬容啊,這可不是什麽好事。他心想。

  自打登上永安郡後,沈太傅就一直住在言景元安置的房間裏,盡可能不在穆灸銘的跟前晃悠,降低存在感,想著等他闖下大禍再來救場。

  結果等了那麽多天,竟沒想到他越挖越深,都快動到永安郡的根脈了。強龍壓不下地頭蛇,一旦穆灸銘出事了,他作為陪同出宮的太傅,也有連帶責任。

  他不敢再放任殿下胡來。。

  都怪這從海底撈出來的女子,來曆不明,還蠱惑人心,讓本就糊塗的殿下更加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