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馬後炮
作者:木羯醬      更新:2022-05-06 22:02      字數:2397
  馬車一路出城。

  永安郡的地牢,建在城外。守衛森嚴,牢中潮濕沁涼,一扇天窗開著,投進一束寬大的光柱。照在牆壁地板,能看到少許的暗紅,似常年積累凝固的血斑。

  穆灸銘踩過血斑,由獄卒帶路,往最深的地方走。

  言嫿慢悠悠,在身後跟著。當飯後消食的散步。

  經過一間牢房時,看到了蔡家主母靠在床頭,身上蓋著一床滿是跳蚤的被子。

  聽見有人走動的動靜,蔡主母機械地抬頭,看向言嫿,霎時抿直了唇,似乎在做著劇烈的心理掙紮。

  言嫿想了想,還是停下,寒暄一句:“牢中過得可好?”

  “托福,蔡家不敢造次。”

  言嫿頷首點頭,“青山尚在,不怕火燃。”

  蔡主母頓時眼泛淚光,“我信。”

  得此回應,言嫿暫時告別了她,快點跟上穆灸銘的腳步。

  身後,蔡主母突然翻身下床,手抓住欄杆,衝著她的背影嚷著道:“他會說的,他什麽都會說!別為難我的兒孫!”

  言嫿不停留,頭也不回,進去了刑訊牢房。

  穆灸銘坐在椅子上,拍了拍他旁邊的位置,讓言嫿坐下。

  “又在我跟前打什麽啞謎?”他已經聽到房外,老人家的悲咽。

  言嫿應答如流,“還不是你對人家兒子用刑的手段太殘酷,嚇到人家老太太了。”

  “隨便敲幾顆牙齒,就殘酷了?”穆灸銘不以為然反問道。

  要是你知道在現代鑲牙有多貴,估計就不會問出這麽天真的問題。殘酷死了好嘛,跟人的錢包過不去才最殘酷。

  言嫿坐定,目不斜視看向邢架上的犯人,個個被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好在打人不打臉,她辨認一番,發現不是永安郡的鹽商,更不是蔡氏父子。

  她詢問,冷漠得像是在挑選菜市場的菜肉,“哪兒來的?”

  “永安寺附近山林撿的。”穆灸銘如實道,“都是屬於玄靴鐵騎組織名下。”

  “是嗎?”

  言嫿走向他們,往下扯了扯他們的褲子,露出一大片刺著刺青的恥骨皮膚。

  果真有玄靴鐵騎的印記。

  穆灸銘被她這膽大妄為的行為,驚得幾乎瞪出眼珠子。但當察覺言嫿難掩的殺意,他又覺得,這女人眼中,暫時沒有男女之別,隻有牽連死生的恩怨。

  索性任由她看去了。

  期間,他吩咐了獄卒把蔡氏父子押來,再當著他們的麵,拿起一塊赤紅的烙鐵,燙在了殺手的恥骨。

  空氣中頓時一陣燒焦的味道。殺手也疼,繃緊了肌肉,但不吭聲。

  蔡氏父子一個個嚇尿了褲子,腿軟了,哆哆嗦嗦,縮在牆角。

  言嫿淡淡出聲:“這樣折騰,快死了吧?”

  “沒那麽容易。”

  穆灸銘經過昨天一係列的嚴刑拷打就知道,這兩個殺手命硬得很。他無非是想問出玄靴鐵騎組織的藏匿點,但他們嘴巴緊著呢,一字不說,還會趁人一不注意,就打算尋死。

  要不是麥活興醫術了得,能活死生、肉白骨,指不定一天就被他們得逞了。

  看著奄奄一息的犯人,他摩挲著烙鐵夾子的柄手,玩味般想了想,突然轉頭問言嫿,“見過活人剝皮嗎?”

  “見過。”

  “從哪裏開始剝比較好?”

  “指甲。”言嫿走到離她最近的蔡陽茂,舉起他被鐐銬鎖著的手,解說道,“先一個個掀掉指甲,再開一個口子,過開水燙一燙,會剝得比較利索。”

  “那準備準備,上刑架。”

  穆灸銘隨意說完,獄卒走上前,跟言嫿一左一右,壓著蔡陽茂送上刑架。

  “啊啊啊!”蔡陽茂慘叫,崩潰了,他痛哭流涕,“殿下,饒了我吧。放我回牢房。給我個痛快也好,我什麽都說!我受夠了。”

  “什麽都說?”

  言嫿等的就是這一句,跟丟抹布似的,將他往刑架台上一丟,“說說蔡小玉怎麽死的?”

  蔡陽茂嗚咽著。撐了好些天,終於撐不住了。支支吾吾的,招了:“是…是被折磨死的。”

  答案不出意外,言嫿命他,“來龍去脈說清楚點。”

  蔡陽茂如實道:“一開始,我們隻是想勾搭上達官貴人,方便以後做生意有個照應。在商會兩首的引薦下,我和家父做足了準備,請了一群達官貴人赴了酒宴。”

  “當然,也設了局,在酒中下了微量助興的藥粉,就計劃著家妹能在宴中攀高枝。但沒想到,藥粉跟一些人的內力相互排斥,氣運逆行,瀕臨走火入魔的邊緣,小玉到了他們那邊,就成了,成了…”

  他說不下去了,隻是在哭。哭得傷心又懦弱。

  言嫿冷笑,“為何不救!”

  “是想救啊,是想救的!”

  蔡陽茂回想起那一晚,蔡小玉稱得上淒厲的哭聲連府外半夜的打更人都能聽見,也不知折騰了多久,裏頭滲人的聲音才停下來了。

  他雙手抱頭,陷入痛苦的回憶,“無論進去多少人,都會被轟出來。當時又不敢報官府,怕得罪那群權貴。我就想著,隻要撐過那一夜就好了,以後再也不讓小玉做這種事情。隻是第二天一清早推門進去,發現她已經沒了。”

  被褥暈開的一大團血,身上各處傷痕,身下也因為粗暴的對待而血流不止,還有地板抓撓的血痕,和翹起的指甲嵌著的泥。

  蔡陽茂想起那個場景,就魔怔般的,眼神空洞,喃喃自語:“是我錯了,我怎麽就這麽傻!是我自討苦吃,非要招惹他們那群惡魔。”

  “事到如此,人都死了,懺悔有什麽用!”言嫿冷眼打斷他的惺惺作態。

  不是言嫿冷血,是她見多了這種僥幸。“如果當時”、“要是再給我一次機會”等等這樣的話,她也聽多了。

  誰都會馬後炮,誰都會假設,可人命隻有一次,沒了就是沒了。當時聽到蔡小玉的求救,他作為長兄,作為家人,沒有第一時間衝上前護著,沒有成為堅強的後盾,那往後,無論多少次的悔過,都是在自我感動罷了。

  交代出來的來龍去脈,跟言嫿的驗屍情況基本無出入,也是蔡小玉體內為何有金屬異物,最可能的解釋。

  走火入魔的人,無異於是兩腳行走的猛獸。身上有什麽東西就用什麽。貴重的隨身物,不再象征著身份,它們是摧毀人性的利器,是剝奪人體尊嚴的工具。

  這還沒完,言嫿又問到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屍體為何放到現在?”

  “因為我怕。”

  蔡陽茂哆嗦著,坦白道:“我怕小玉下葬後,就死無對證了。他們拿捏我們,如同拿捏螻蟻。不僅裝聾作啞、死不認錯,還反過來,覬覦著我們蔡家的冰窖。我們不願意給,他們就威逼利誘。自古民鬥不過官,我們知道開不了這個先例,就隻是想討回一個公道的道歉。”

  說到底,相比於為死人平怨,他們更是在為自己考慮。

  言嫿見慣了,卻依舊對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