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執念
作者:木羯醬      更新:2022-05-06 22:02      字數:2463
  言嫿此行的第一個目的地,是永安寺。

  時隔一個月有餘重回故地,她恍如隔世,一口氣登到最頂。台階之下,佛堂香火繚繞,信徒興旺,台階上零零星星的黃袈裟僧人在掃地修行,靜謐安寧。

  她跪在菩薩麵前,雙手合十,心無雜念,對香客好奇的打量視而不見。點香禮完佛,她沿著山路下山,路過賣攤,又隨手挑了兩串琥珀珠,帶在身上。

  隨行的黃汝不明所以,以為這一行就此結束。可明明沒做什麽啊。她疑惑了一路,又見言嫿走到一塊斷樹根,坐著不走了。

  “來,擺上。”

  言嫿從行囊中拿出一張帆布,讓黃汝鋪在地麵。上麵寫著揮揮灑灑,飄逸恣肆,出自穆灸銘之手,親自題字賞的四個字——“相術問卦”。

  在佛的眼皮子底下行騙,黃汝做夢都不敢想。她訝異地問:“我們來這裏擺攤算命啊?”

  “為師掐指一算,近日不適宜開天眼,過些日子再擇個良辰吉日開張。”

  她這幡布,可是暗號來著。

  言嫿擔心她不夠機靈會誤事,命令道:“現在開始,你就是個小啞巴。”

  “好的。”

  黃汝應完,立馬反應過來,緊緊捂住自己的嘴。

  暗處的岸火忍俊不禁,一聲輕笑,她聽著,霎時紅了臉。

  言嫿坐在斷樹根上,將兩串琥珀珠解開,巧手織繩,大珠串小珠,沒一會兒便編出一段回形結。午後的光線柔和得不像話,光影斑駁,灑在灰袍,更襯得一身仙風道骨。

  偶爾有香客來往,駐足相看,但礙於言嫿的專注,不敢上前打攪。

  直到永安寺下來一個黃袍小僧,生得稚嫩,來到言嫿跟前,雙手合十打著佛號,“大師,馬車已備好,請隨我來。”

  言嫿收了琥珀珠,帶著黃汝,跟上了小僧侶的步調。

  馬車內,備著兩套永安寺的僧袍。言嫿拿起端詳了看。

  千嬌百媚那對姐妹花算是有點良心,知道那晚棄她於不顧,是多麽沒良心。為了賠罪謝禮,親自討要了蔡府的邀請函,又千方百計,幫言嫿塞進永安寺僧侶的隊中。

  可見誠意十足。

  隻是,言嫿是個小心眼的主。那晚被輕薄的畫麵還曆曆在目,差點失身又險些丟了命,姐妹花妄想用這點小恩小惠將功補過!沒門兒!

  她決定不換,抬手,在車壁上“扣扣扣”敲了三響,車廂即刻晃蕩一陣,放慢了速度,掉頭,隱沒在了永安寺的林路。

  -

  蔡家門庭前,陸陸續續停了不少轎子馬車。

  佛道兩家,在大盛,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明裏暗裏較著勁攀比著。佛嗤道侶,抬轎擺譜不講人道;道嘲佛僧,馭馬虛榮不渡眾生,總之雙方,互相看不對眼。

  偏偏蔡家跟養蠱似的,非把兩隊佛神都請來了。

  大廳內,針落可聞。氣氛有點微妙。

  言嫿進來時,隨從按著邀請函的落款,將她安排在永安寺的座位,“大師,您請就坐。”

  黃袍當中一點灰,可謂賺足了眼神,言嫿不當一回事,大方坐下。實不相瞞,她就是來當攪屎棍的。

  全員到齊,主人席座上,一位頭發略白,身穿絳紫色服的中年人抱拳道:“能請到佛道兩派大師,光顧我戶,實屬蓬蓽生輝。但家中近日煩事頗多,我這邊不多客套,直奔主題了。”

  “家有愛女,半年前不幸早夭。現已經安撫了亡靈,想下土入葬。但在時辰和方位上,卻與家中賤內產生了分歧。今日大肆請你們下山,便是想聽聽兩者的意見。”

  說白了就是,你們兩隊人給我吵起來,誰吵贏了我聽誰的。

  “阿彌陀佛。”永安寺監寺雙手合十,“蔡老爺此舉考慮欠妥。信佛也好信道也罷,講究心誠則靈。這般無端挑起我兩派的紛爭,有損陰德。”

  “有何不可?”

  一個油頭粉麵的公子哥出現在門口,頭戴玉冠,手勾折扇,正是蔡戶之子蔡陽茂。他踏步氣虛,話卻咄咄逼人,“老和尚你就是想拿錢不做事唄!”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公子切勿口出狂言。”

  蔡陽茂哼地聲,“家父花重金請你們前來,不是為了聽你們一句‘抱歉做不了’。倘若真做不來,為何不在收到邀請函後,派人來府問個詳細?能應邀下山,說明你們都對自己的本事有信心。”

  “既然如此,為何不學學中醫!每逢疑難雜症,兩派相聚,必少不了鬥方辯方,各有憑據各有經驗,輕則爭得麵紅耳赤,重則大動幹戈。雖過程不算和氣,卻能在辯論中,集百家之所長,補百家之所短,促使醫界技術步步高。舉一反三,佛道兩家,亦可。”

  “說得好!”

  言嫿拍手稱讚,用力至極,引得灰黃兩袍側目而視。

  蔡陽茂激情發言,並不能激起兩家的熱情,大堂依舊安靜。相比之下,言嫿的捧場就是如救命稻草般的存在。有人捧著給台階下,他自我感覺良好,挺著胸膛嘲笑這群僧道,修行修傻了,覺悟太低!

  殊不知,在言嫿眼裏,他是個可憐人。

  說話一套一套的,用意頗深,但再觀他麵相,氣色青白,眼眶深陷,虛浮的人中刻著一道赤紅的細線,一看就是縱情聲色、被欲念掏空了身子的賤相。

  狗嘴裏能吐出象牙?擺明了就是受人指使,不可能是從他頭腦裏想的!

  蔡戶對自己兒子的一番言論頗為自豪,巴不得有人支持呢,就這言嫿捧場的熱情,強邀她出來請教一二,“這位大師,您見解如何?”

  “這個類比好啊,中醫傳承千年,靠的就是這鬥與辯不斷更新的精益求精啊。”

  蔡戶麵露滿意。

  “隻是…”

  她話鋒一轉,道:“這佛道兩家,修行的側重點不同,若是辯駁起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了千百年都未能休止,想在今日爭出結論,未免癡心妄想!”

  蔡戶臉色瞬間不好看了。

  言嫿又拋磚引玉,先抑後揚道:“不如就比算卦問卜吧。算個老爺熟悉的事情,看看哪方最接近事實。”

  “算什麽?”他心中警惕。

  “算一算令尊愛女往生前的執念吧。”

  話音一落,眾人大驚。尤其是蔡戶,麵色青一陣白一陣,避諱得不得了。

  平慈道觀張道長和永安寺監寺紛紛看向這個初出茅廬不怕虎的小修道。前者目露陌生,不知自己道觀什麽時候進了這號人,後者則是看好戲。

  永安寺監寺心如明鏡,知道言嫿是花嬌城安排進來的。穿著道袍,不擔心她把天捅了怪罪到永安寺,相反,他還挺喜歡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間諜。

  看似稱讚,實際暗暗膈應落井下石,“平慈道觀的小修道語出驚人,實屬後生可畏也。”

  張道長氣得吹胡子瞪眼,想嗬斥言嫿是哪裏來的冒牌貨,外麵好巧不巧,響起了一聲高亢的通報聲。

  “九殿下駕到!”

  皇親駕臨,應當磕頭跪地親迎。眾人唰拉拉,跪了一片。

  言嫿側身,見穆灸銘一身絳紫鑲金,氣度風華,矜貴無可匹。貴為龍子,生來就該淩駕於萬物之上,睥睨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