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都不一定為實，言嫿將信將疑。

  謝河不管，忽略掉她目光的窺探打量，繼續說道：“興許在你們看來，這女子是貞烈不屈，是被逼良為娼的可憐人，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但在我們看來，純粹是道德綁架！”

  “殿下身居高位是不假，可權謀更迭，人心叵測，生活處處草木皆兵。遠的不說，就單看你，不過是區區郡守長女，不也遭遇了被人棄海毀容的處境。”

  “能做到心無旁騖去愛民恤民，心中必定修煉成大道無私的境界，這是聖人之舉。你我皆為凡人，做不到這一點。殿下也是，血肉之軀，生命隻有一次，就不要那麽苛刻要求他了。”

  “畢竟啊，人生苦短。”

  謝河一路發聵，有意無意帶著言嫿，繞過了院中廊道，來到小池的橋中。橋的另一邊，再往前走，就是穆灸銘的房間。

  小池塘中浮著一灘荷葉綠藻，被“失蹤”的愛妃就立在池中假石，正在凝視著，水中的錦鯉。

  它不吃，更不屑於吃。

  純粹就是看著，偶爾撲騰兩下翅膀，嚇走這一群胡鬧的魚。

  謝河衝它吹了吹口哨，愛妃理都不理。他訕然失笑，“有個性。”

  言嫿在旁潑冷水：“獵鷹這些飛獸都是這樣，你沒馴過它，它永遠不會降服。”

  “人都一樣，隻降服於強者。”

  謝河拋磚引玉，鄭重地看向言嫿。

  “就像我今晚特地叫你出來，說了這些事情，也是看在你有尋常的本事，我在賭，賭你是真心待殿下好。”

  “近日我發現，殿下自從跟你處在一起，暴戾的性子有所緩和，我不清楚這算不算好的發展，但我隻希望你能做好心理準備。如果實在承受不住殿下的做事方式，那麽今天飛出籠子的，一定不是愛妃，但有可能是你。”

  言嫿嘖地聲，“威脅我？”

  “不是威脅。”謝河聳聳肩，“你千萬別以為我今天是心血來潮，或者，是站在你這邊推心置腹，我純粹是看不慣。”

  看不慣殿下被誤會，卻因為不善言辭，而吃了啞巴虧的樣子。

  不知為何，言嫿從他的微表情中讀出了他沒有說完的話，心裏有一些好笑，覺得這些男人，行為處事比她還別扭。

  她以前隊裏的人，有什麽事情，當場就說清楚了。火爆脾氣的，直接打一架，再不濟，也要吵個熱火朝天，絕不會磨磨唧唧，更別說誤會讓自己委屈。

  謝河講開了，言嫿今晚說不清道不明的鬱結也散了不少。她頷首道謝， “有勞謝總督今晚特地走這一遭提點言嫿。這般敬主愛主也惜主，也令我刮目相看。”

  “過譽了。”謝河擺擺手，拂卻掉這一讚譽。

  他有自己的私心，或多或少，是想讓接下來的日子好過點。他見識過穆灸銘鑽牛角尖的時候，那段經曆，每個人過得小心翼翼，說是昏天暗地都不為過。

  言嫿不再多話，頷首欠身，“我過去看看。有勞謝總督了。”

  謝河沒阻止，輕倚欄杆，看著她步步燦蓮，下了橋階朝對岸走去。臨時想起了件事兒，又叫住她，“哦對了，言姑娘。”

  “作甚？”

  言嫿聽到轉身，池水粼粼，映耀在她眸中。盡管喬裝成蠻戎的樣子，但那一泓清水般澄澈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眼波流盼，珠沉玉碎。神色從容，泰然處之。哪怕是天塌下來的事情，在她這裏都能迎刃而解。包容、寬厚、又有自己的原則。

  沒有哪個男人能拒絕得了這種堅定的眼睛，更何況是缺愛的九殿下。謝河不覺得九殿下會喜歡上這個女人，但他確信，從某種程度來說，九殿下待她的態度，更傾向於依賴。

  他說道：“白天那女優伶之所以會在床上哭鬧，是因為在你來之前，麥大夫用了一些醫術，讓她陷入她內心深處最恐懼的記憶。殿下答應她，如果能克服心中的恐懼，就會兌現承諾，幫她從花嬌城贖身。”

  “侍衛擔心她精神失控，試圖按壓住她，這一幕剛好被你看到，所以才造成了不必要的誤會。總而言之，你誤會殿下了。”

  言嫿沉下目光，回想起淼香不甘心怨恨盯向自己的眼神，不知怎地，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如何應好。

  “我知道了。”

  步子相較剛才，多了一絲淩亂。她欠了欠身，很快道別了謝河。

  言嫿沒有立即去找穆灸銘，而是拐進了後廚。

  後廚幹活的小廝們又困又累，個個圍在在灶台打盹。主子一口不吃，菜也沒有退回來，他們隻得在這裏候著，以防主子心血來潮想吃點別的，找不到人開不了灶。

  見言嫿進來，角落裏，有人不冷不熱，嗤了聲。

  人都是這樣，一旦遭遇了不順心的事，總要轉移矛盾來怨來恨，明明穆灸銘才是壓迫著他們的禍根，但他們隻敢衝言嫿甩臉色。

  誰叫她現在的身份是上不了台麵的蠻羌，不識好歹跟主子吵架，連累他們大半夜待命到現在，連飯都吃不上熱乎的！

  好在後廚的掌事是人精，審時度勢，知道這一位怠慢不得，連忙出來迎她，“言大人深夜到來，有何吩咐？”

  “準備好一個幹淨的灶台。”

  言嫿抬腳進去。不在意魚水的腥臭，蹲下養殖的缸旁，親自挑選。

  上等的鯽魚以魚身扁平，魚肚白亮為佳。她稍一對比，挑了質量最好的兩條，交由管家。

  “殺魚破膽，整盤魚都會變苦。殺的時候注意點。”

  “好。”後廚掌事立馬差人去辦。

  魚殺好了，言嫿均勻撒上鹽巴，倒上料酒醃製兩分鍾，又拿起桌麵上的蔥絲薑絲鋪在盤中。酒和水按比例調和，進行蒸煮。

  在等魚起鍋的期間，言嫿又馬不停蹄，將另外一條魚做成魚羹。

  言嫿不知道穆灸銘會不會吐魚骨，保險起見，她先將魚蒸熟透，蒸得，隻要稍一提起魚尾，魚肉就自動脫離魚骨，滑進盤中。這樣一來，就不怕有魚骨頭卡到喉嚨。

  魚骨魚肉已經分離，她又命人燒鍋，倒湯，配好調料將魚肉倒進去，一邊攪拌一邊順時針倒薯粉水，文火熬至魚肉懸浮，湯汁粘稠。

  片刻後，起鍋，倒進青花琺琅碗中。

  “行了，有勞一位小廝走一趟。”

  言嫿不辭辛苦，解下圍裙，馬不停蹄帶著兩樣菜品，匆匆過去。

  道歉的態度要懇切又真誠，這是她能想到的，不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