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無規矩不成方圓呐
作者:木羯醬      更新:2022-05-06 22:01      字數:2258
  登岸口的對峙,像是往深潭投進去的一顆石子。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吸引了不少百姓過來圍觀,把公堂包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公堂上,秦怡音的屍體陳列在草席,白布蓋臉,想必她活著的時候,不會想到自己死後能引起這麽大的轟動。

  室內溫度,因人群的攢動密集,逐漸上升。

  穆灸銘煩躁地扯開腰帶,諷刺言景元,“這是在等良辰吉時呢?”

  言景元臉色白了一白,最忌諱有人在他麵前提起這個詞,他訕訕然,吩咐羅判官加急催人。

  不久後,衙門的仵作姍姍來遲,氣喘籲籲在人群外招呼,“不好意思,讓一下路啊。”

  “過個道,麻煩了,抱歉抱歉。”

  他唯唯諾諾,在人群中擠得滿頭大汗,不知是誰提醒一句,“他就是來驗屍的李老頭。”原先還擠成一團的人群,自覺讓出了一條道。

  挨過他的人麵露嫌棄,覺得晦氣,在掌心哈哈氣,在衣服上拍了拍。

  李老頭自覺賠了賠笑,原本彎著的脊背更加瑟縮了,盡可能縮小身子,以免再碰到人。

  言嫿看著心裏不是滋味。

  人性都是趨利避害。別說大盛,就算放在現代,也很少人能擺正心態去麵對死亡。

  她常年幫著尊上打點一些門道,三教九流,無不涉獵,可偏就對李老頭的印象不深,可見他的存在感有多低。從他一件縫縫補補的粗麻長袍來看,家境貧寒,捉襟見肘。

  仵作雖為官位,卻是賤名,幹的是又髒又累的活,拿到的是又低又少的工資,還被旁人視作不詳,避如蛇蠍,著實是涼心。

  “看到自己未來的命運了?”

  穆灸銘難得從她身上感覺到了低氣壓,盡管她現在帶著麵具,把臉遮得嚴嚴實實。

  “嗯。”言嫿直言不諱,揮了揮空蕩蕩的兩袖,“感覺這一行沒錢賺。”

  “……”穆灸銘勾唇,刺她,“你自找的。”

  言嫿不後悔。三百六十行,總要有人做這一行,更何況這關係到的,是人命,再往深了延伸,是跟家國千絲萬縷的聯係,馬虎不得。

  這邊,李老頭已經跪在屍體麵前,將白布褪至肩膀,認真檢驗。長期泡水,屍體已經腫脹,五官被魚蝦啃食,早已麵目全非。

  周圍傳來倒吸氣的聲音,離他近一點的看得最清楚,大嚷大叫,直呼惡心!

  李老頭旁若無人,動作卻攥緊了白布,故意掀開,露出整一具屍體。肉白慘慘的腫脹了,腫脹的化膿了,化膿的長蛆了,人群中驚恐的眼神更多了,有人遭不住衝擊,想退出。

  言嫿歎了口氣,上前湊過去,擋掉一部分獵奇的視線。

  “做什麽?”

  李老頭冷眼看她,像是找到了比自己更下作的身份,莫名的敵意,讓言嫿錯愕不已。

  也對,大盛輕狄,這是自上而下,就連路邊的乞丐都默認的等級觀念。低賤如塵,言嫿選的起點太低了,注定要嚐盡冷暖。

  “撿回死者的尊嚴。”她淡定地答。

  “嗬,矯情。”李老頭嘲諷一嗤,繼續做自己的事情。片刻後,得出結論,“落海溺水而死。”

  “滿口胡言放你的狗屁!”

  言嫿氣衝衝盯著他手蓋住的地方,眼睛裏閃爍著失望的憤慨。

  “如果生前落水,那屍體結膜充血,口鼻內也會有血色泡沫,現在顯然沒有!屍體身上多處軟組織受傷,尤其是兩條小腿,淤青不散。腳底的潰爛程度比其他部位都要重。”

  “什麽結膜、軟組織,這些詞我們大盛沒聽過!憑我從業多年的經驗,麵部浮腫,四肢青紫,就是溺水後的症狀!你們要不信,我也沒辦法。”

  李老頭對外族不入流的話嗤之以鼻,雙手抱拳,“七王爺在此,全憑定奪!”

  言景元也下場幫腔:“李藏乃我衙門資深的仵作,擁有多年的破案經驗,一個毛頭小子還敢質疑!永安郡附近多礁石,屍體在海中漂浮,難免磕磕碰碰,別說小腿了,身上多處淤青都不足為過,少見多怪!”

  “是我少見多怪,還是你們屍位素餐?!”

  言嫿小心翼翼撥開女屍的衣服,露出胸口。生鏽的魚鉤,狠狠地,鉤在肉裏嵌在骨中,手法極其殘暴。幾寸深的白肉森森,如今一堆蛆蟲蠕動。

  言嫿咄咄逼人,“事到如今,還敢說是溺水而亡嗎!”

  言景元瞥了眼,渾身惡心得直捂胸,“逝者已死,你這蠻人一點都不尊重人!”但事情的嚴重性擺在眼前,他不可能含糊,於是厲聲命令李老頭,“給我驗仔細點!”

  李老頭一心想敷衍了事,哪怕是冤假錯案又如何,他累了,不想幹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想像前三次那樣,草草了結。

  他頷首作揖道:“公堂閑雜人等過多,擾亂女屍安寧,我請求留死者一點尊嚴與體麵,暫時帶回仵作坊驗屍,一日之內,必定出結果。”

  言景元喜歡這個理由,賞識著看他一眼,想答應,就聽見那蠻夷義阻止道:“冤案麵前無性別!帶回去誰知道會不會像之前那樣,不了了之,最後成了一樁懸案!”

  “我看你就是在胡攪蠻纏,擾亂公堂!”言景元見她三番兩次不想讓自己好過,情緒上頭,語氣不虞,直指言嫿。

  幾乎是下一秒,一個白瓷杯氣勢洶洶對著他頭飛砸過來。

  言景元眼疾手快,躲到了桌下。

  砰——

  滾燙的熱水從桌沿流了下來,滴到了他的後背。皮膚燒得慌,衣服也濕,可他大氣不敢出一聲。

  “無規矩不成方圓呐。”穆灸銘冷冰冰的,旁觀著這場鬧劇。

  “本王耳不聾眼不瞎,都以為我這麽好糊弄。如果沒帶個仵作,怕是被你們耍得團團轉都不知啊。”

  眼梢略揚,目光犀利,活脫脫似妖孽。他沒說什麽,兩個侍衛已經走向李老頭,強硬摁壓著下跪,掌了他兩個嘴。

  穆灸銘隻使喚言嫿,“抓緊動作,當場給我驗了!”

  “是,殿下!”

  言嫿知道他這是在借題發揮,給自己爭取時間。

  敢在穆灸銘眼皮子底下徇私舞弊,上下通氣,這本來就不正常,卻成了最正常的事情,她不敢細思,卻隱隱覺得,自己那天被人中途截胡丟進海裏,可能跟言景元有關。

  身為貪官汙吏的女兒,卻能麻雀變鳳凰,一步登天,任誰都覺得不公平。

  言嫿跪在女屍麵前,正拿起鋒利的刀,掀開衣服,餘光就瞥見人群中衝出一個人,手裏的棍子在地上敲得邦邦響,急促,且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