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宋臨初帶著設計好的外包裝稿紙，去了萬甌。

  今天已經是上班日了，比起初二那時候的冷清,今天的萬甌可謂是熱鬧,從樓下的自動玻璃門進去,迎接他的是前台小姐標準的笑臉。

  “歡迎光臨,您是來找檀總嗎？”

  前台年會上見過他,所以認得他。

  宋臨初點頭：“是的。”

  “好的，您這邊請。”

  前台小姐把他引到了電梯邊,體貼地幫他按了電梯。

  電梯一路上行到38層,宋臨初走出電梯,在檀越的辦公室門口,碰到了他的私助程斌。

  程斌正一臉擔憂地從檀越辦公室出來，看到他,臉上一喜。

  “小宋先生,你快勸勸先生，讓他去休息吧,他已經熬了60多個小時沒合眼了。”

  宋臨初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著急問：“怎麽會這樣，事情很嚴重嗎？”

  程斌歎了口氣,說：“對手公司拿走了我們的部分核心技術，將在情人節開產品發布會。”

  情人節,也就是後天。

  萬甌這邊年前就發了預告，將在元宵這天發布,還有幾天才是元宵,這些人忽然這樣搞,明顯是搶在他們之前發布,打他們個措手不及，讓他們新產品沒法按時上市。

  宋臨初問：“不是都有人證了嗎，不能告他們剽竊？”

  程斌搖了搖頭：“這家公司表麵上和之前李麗指認的那家絲毫沒有關係，證據不足，告也沒用，不過檀總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這個你不用擔心，就是你勸勸檀總，讓他休息吧。”

  宋臨初點頭：“好。”

  程斌幫他打開門，宋臨初走進去，看到檀越時，也嚇了一跳。

  檀越麵容憔悴，神色疲倦，下巴都尖了不少，整個人狀態看起來非常不佳。

  “幫我倒一杯咖啡，謝謝。”

  檀越聽到有人進來的動靜，也沒抬頭看是誰，隨口吩咐道。

  不過，這次回應他的，不是“好的，檀總”，而是一遝紙張被放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這公司上下，還沒人敢在檀總麵前摔東西。

  檀越抬眸，果然看到了某人氣呼呼的臉。

  “我聽程助理說，你已經60多個小時沒休息了，哥哥，你這身體是不打算要了嗎？”

  檀越微微蹙眉，程斌這老媽子，真是多嘴。

  “不用擔心，我的身體我有數。”

  宋臨初卻更氣了：“你還有數，你是我見過對自己的身體最沒數的了！你不是老板麽，這些事情為什麽不能交給其他人去做！”

  “”檀越摸了下鼻子，不知道該怎麽和這職場菜鳥解釋。

  他安撫道：“今天忙完，就可以休息了。”

  宋臨初還要說什麽，他辦公桌上的座機又響了起來。

  檀越接起來，對方說了什麽，他說了句“知道了”，隨即抬起頭對宋臨初說：“外包裝設計好了麽，今天得定稿。”

  宋臨初本來就是過來送稿子的，可是看到檀越這樣輕輕揭過的態度，不想給他了。

  宋臨初眼珠子轉了一下，說：“你去休息，我就把稿子給你。”

  檀越說：“我把稿子定了，再去開個會，就休息。”

  “”誰知道你是不是一個會又開一天。

  宋臨初正要嚴詞拒絕，檀越站起來，雙手搭在他肩上，宋臨初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被他按在了老板椅上。

  老板椅上還留有檀越的溫度，絲絲縷縷地包裹上來，有點灼人。

  檀越雙手撐著扶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這個姿態壓迫感很強，又過分地親昵，宋臨初當即耳根發燙，避開檀越的目光，想從椅子上站起來，卻被檀越摁了回去。

  他開口道：“這個項目很重要，不僅僅是公司利益，還有牽扯到家族的利益，我必須親自把關才放心，我保證，這是最後一天。”

  宋臨初偏開頭，不說話。

  檀越忽的低頭，在宋臨初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在他唇角落下一吻，聲音低沉：“好不好？”

  這是檀越在宋臨初清醒的狀態下第一次親吻他，宋臨初看著男人近在咫尺的俊顏，一向清冷的眼中，這會兒溢滿了柔情，仿佛能將人溺死在其中。

  宋臨初一不小心著了老男人的道，結結巴巴地說：“那，那行吧。”

  檀越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伸出拇指在他嘴角抹了一下，感覺到青年微微僵硬的身體，站起身，拿起剛剛他放在桌子上的稿紙，問：“這是你設計的禮盒稿紙嗎？”

  慘遭色/誘的宋臨初有點懊惱，悶悶地“嗯”了一聲。

  檀越把文件袋打開，拿出裏麵的設計稿。

  宋臨初畫得很細致，不但有三視圖，還有細節拆分圖，以及各部位設計思路詳解，占了一遝的稿紙，檀越一張張地翻著。

  他看東西時，不像其他人，讚賞或者不喜歡一目了然，他眼中沒什麽情緒，宋臨初沒法從他的表情裏判斷出自己這個設計稿的好壞。

  宋臨初內心緊張得和當年高考查分有一拚。

  畢竟檀越是萬甌的董事長，他的評價，可不就等於高考的分數一樣重要。

  正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檀越正要讓人進來，聽到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轉頭，看到某人心虛從他辦公椅上挪到旁邊座椅的身影。

  他嘴角輕勾了一下，說：“進。”

  負責產品外包裝這一塊的人走進來，他一臉焦急：“檀總，我給您發的那兩個設計方案，您怎麽都否決了？您能說說哪裏不好麽，我去讓他們改。”

  檀越不氣地吐出了四個字：“粗製濫造。”

  負責人臉一綠。

  這是哪都不好的意思。

  “時間緊迫，他們也是加班加點做的，已經算是很好了，換成我們自己的設計，都不可能在這麽短時間內，趕出這種標準的設計圖。”

  換成平時，負責人肯定不敢這樣和檀越說話。

  可現在，大家都跟著加了那麽幾天的班，都有脾氣。

  負責人不怕死地又補了一句：“您不是也讓您伴侶做了嗎，他有那麽大本事，搞一個不粗製濫造的出來，讓我們開開眼界唄。”

  負責人和宋臨初在上聊過，知道他學的是珠寶設計，雖然都占了設計二字，但就和數學化學一樣，差了十萬八千裏。

  他不信宋臨初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搞出什麽好的方案來。

  當然，如果檀越媳婦眼，看宋臨初畫的，就是怎麽看都完美，那他也無話可說。

  檀越沒說話，直接把手中的稿紙輕輕一丟，稿紙“啪”一聲落在那人麵前。

  “自己看。”檀越麵無表情道。

  負責人把稿紙拿起來，一開始他還有點不屑，等他真的把目光落在稿紙上時，瞳孔微縮。

  他一臉不可思議地翻著手上的稿紙，越看眼中驚豔越甚。

  無他，宋臨初畫這個，是真的好。

  他們這次的產品主題是“春日”，而這個外包裝盒的設計，不但完美地貼合了這個主題，它甚至每一個圖案，每一個細節，都有其出處，還密切關聯了他們公司的文化，可見設計者之用心。

  跟這個比起來，檀越說外包公司做那個粗製濫造，已經嘴下留情了。

  換成平時的他，肯定要用更鋒銳的四個字：一堆廢紙。

  檀越等他看完，淡聲問：“開眼界了麽？”

  “開開了。”負責人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他拉宋臨初出來做擋箭牌，隻是覺得他設計不出什麽好東西來，以此讓檀越別那麽挑。

  誰知道這也能被打臉。

  他不是學的珠寶設計嗎，為什麽做出來的東西比專業的還要好。

  年會過後，不少人還在私底下議論他們這位老板娘，怕是個空有其表的花瓶，和那些隻會享受花錢的豪門太太一樣，做一個檀越的掛件。

  等這個外包裝盒出來，不知道多少人要被打臉。

  負責人說：“那，就定宋先生這個？”

  檀越淡淡道：“發到項目群，讓大家投票。”

  其實這種事情，檀越這邊直接可以定，最多和幾個高管商討一下，讓他發到項目群裏讓大家選，無非是不想讓人覺得宋臨初的選上，是因為檀越的緣故。

  他要讓他憑自己的實力。

  負責人忙點頭說：“好的好的，我現在去掃描一下。”

  等到負責人出去，旁觀全程宋臨初努力不讓自己的嘴角以及尾巴和太陽肩並肩。

  他眨了下眼睛，問：“哥哥，我是不是及格了？”

  “嗯，”檀越頓了頓，補充了三個字，“很厲害。”

  宋臨初頓時眉開眼笑，說：“所以，大學生還是比一頭豬強的吧。”

  檀越：“”

  宋臨初看著檀越被他堵得無話可說，開心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哥哥你忙吧。”

  他知道檀越還有很多事情，所以沒多耽擱他，不過也沒離開，他要監督檀越，現在定包裝禮盒這個事情已經做完了，那等他去開個會，就可以休息了。

  檀越讓秘書去把宋臨初的稿子掃描出來，抬頭見他小監工一樣監視著他，幹脆把空咖啡杯往宋臨初麵前推了推。

  “幫我去衝一杯咖啡，不加糖。”

  “哦，”宋臨初拿起咖啡杯，又忍不住說，“咖啡喝多了不好。”

  檀越揶揄他：“知道了，老板娘。”

  宋臨初被這個老板娘調戲得耳廓一熱，轉身跑了。

  檀越目送著某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微彎，卻在恍然間似乎看到了三個宋臨初的背影，他晃了晃腦袋，伸手撐住辦公桌麵，想在辦公椅上坐下來，可辦公椅在他眼中也成了七八張。

  恍然間，檀越發覺腦袋昏昏沉沉的，似有千斤重

  宋臨初拿著檀越的咖啡杯，走到門邊，正要幫他帶上門時，下意識地往屋內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他魂都差點嚇飛了——檀越正直直地往地上倒去。

  “哥哥！”

  宋臨初幾乎是衝回辦公室的，可他的速度還是沒檀越暈倒的速度快，檀越的身體倒在鋪著厚地毯的地上，發出一陣沉悶的“噗咚”聲

  愛康醫院。

  檀外公和檀越的舅舅陶雲禮趕到時，檀越還在急救室，那些跟來的高管秘書已經被遣走了，現在隻有宋臨初和程斌等在外麵。

  宋臨初坐在急救室外麵的沙發上，眼睛紅紅的。

  “小臨，小越他怎麽樣了？”檀外公急切地問。

  宋臨初這會兒還在後怕中，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訥訥地說：“醫生說暫時沒生命危險。”

  檀外公聽說過很多加班猝死的案例，聽到沒有生命危險鬆了口氣。

  他見宋臨初魂不守舍的，反過來安慰說：“應該是加班太久，太勞累了，不用擔心，上次那樣他都挺過來了，這次肯定不會有事的。”

  “嗯。”宋臨初悶聲應著。

  天知道檀越倒下那一刻，他有多害怕，後來怎麽叫的人，怎麽打的120，甚至後來怎麽來的醫院，他都是混混沌沌的，腦子裏全是檀越倒下那一幕。

  他一直有檀越隨即會掛的自覺，可真正麵對到這裏，還是難以接受，甚至是惶恐。

  舅舅陶雲禮也說：“對，別擔心，相信醫生，他不會有事的。”

  正在這時，急救室的門打開了，檀越被推了出來，他依舊昏迷著，眉頭緊鎖。

  眾人齊齊湊過去。

  醫生摘掉口罩，說：“放心吧，檀先生隻是這陣子進食太少，低血糖加上高強度用腦，過度勞累導致的休克，不過老毛病也因進食不規律複發了，雖用藥物壓製了，但還是要重視。”

  檀越的老毛病就是胃炎，進食不規律就會複發，他這幾天有時候忙到三餐一起吃，不引發才怪呢。

  不過宋臨初並不知道。

  他咬著嘴唇，雖然知道答案，還是忍不住問：“就有任何治療辦法嗎？”

  醫生說：“基本沒有根治辦法，都是靠自己好好養著，隻要飲食規律，就不太會複發。”

  要是宋臨初不先入為主了，一定能聽出醫生這話不對勁的地方，哪裏有飲食規律，就不複發的絕症，可這會兒宋臨初滿腦子都在擔心檀越，自然隻注意到了前半句。

  他咬了下嘴唇，說：“好，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程斌去辦了住院手續，檀越依舊住的是之前他住那個病房，也不知道是這個病房剛好沒別的病人，還是被檀家包場了。

  檀外公和舅舅陪了一會，聽到醫生說他沒那麽快醒來，便先回去了，留下宋臨初和程斌在這裏守著，讓他們一有消息就通知他們。

  程斌本來也想勸宋臨初回去休息，可宋臨初固執地要在這裏守著，也沒多勸。

  檀越大概真的是太累，一開始是昏迷，後麵基本都是在昏睡了，他掛的水也有助安眠成分，這一睡，直接到第二天才醒來。

  他睜開眼，首先注意到的就是手邊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青年趴在他的被子上，半邊臉埋在被子裏，烏黑的頭發淩亂地散在雪白的被子上，手臂枕在頭下，幹淨修長的手指微微卷曲，像一副潑墨的古畫。

  隻是，主人的眼睛閉著，眉頭緊蹙，顯然睡得並不是太安心。

  檀越還記得昏迷前一刻宋臨初滿臉驚惶地衝過來時的樣子，肯定把他嚇壞了。

  他愧疚地伸出手，揉了揉宋臨初腦袋。

  一向睡眠很沉的宋臨初卻直接被他這個小動作驚醒了，他猛地抬起頭，目光與檀越的對上，立刻坐直：“哥哥，你醒了！感覺怎麽樣了，還難不難受？”

  “還行，”檀越的聲音有點啞，“口有點渴。”

  宋臨初趕緊去倒了溫水給檀越喝。

  檀越一連喝了兩杯的水，才問：“我怎麽了？”

  宋臨初這會兒心裏還堵著氣，嚇唬他：“當然是絕症複發，無藥可醫，醫生說再熬夜加班不睡覺就死啦死啦的。”

  “”檀越啞然失笑，說，“抱歉，讓你擔心了。”

  宋臨初撇嘴，在床邊坐下來，垂著眼眸，悶聲悶氣地說：“知道我會擔心，還不好好珍惜身體。”

  青年的聲音低落，檀越頓了頓，伸手握住他放膝蓋上的手，低聲說：“這次隻是個意外，不會有下次了。”

  誰信，狗男人的話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信！

  宋臨初垂著頭，沒說話。

  檀越以為他還在生氣，正要再安撫他兩句，忽然感覺手背一燙，一滴滾燙的淚水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檀越一愣。

  這是哭了？

  這比對方鬧小脾氣或者幹脆不理他都還要致命，檀越心中有什麽堅固的東西轟然倒塌，洶湧的情愫如同窗簾裏泄進來的朝陽，填滿了整個胸腔，綿綿軟軟的一片，讓人為之淪陷。

  那些不曾被主人察覺的心思絲絲縷縷的蔓延上來，蠢蠢欲動，檀越伸出手，在宋臨初眼角抹了一下。

  “別哭，”檀越低聲安撫，“我真的沒事。”

  “誰哭了，”宋臨初胡亂擦著眼睛，背過身，賭氣道，“你這個臭直男，我恨不得你早早地掛了，當個有錢的寡夫，包養溫柔體貼的小帥哥，到”

  他的話還沒說完，身體一僵。

  檀越從身後把他摟進懷裏，男人灼熱的體溫細細密密地包裹著他，宋臨初下意識地想掙紮，被男人緊緊抱住。

  男人手上的力氣很重，仿佛是抱著他這輩子最重要的珍寶，恨不得把他揉進身體裏。

  “對不起”

  男人的呼吸近在他的耳廓，低低沉沉，帶起陣陣酥麻的癢意。

  宋臨初一開始還掙紮了幾下，後麵也慢慢放軟了身體，依偎在男人的懷中。

  半晌後，他轉過身體，回抱住了檀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