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作者:茶查查      更新:2022-04-02 21:24      字數:3306
  農人一年到頭沒幾天能閑下來的,雞鳴沒多久,山腳下的清溪村漸漸有了人聲。

  陸穀昨天睡得好吃得好,沈玄青一有動靜他也醒了,好歹沒睡過頭,他不免有些慶幸。

  昨天紀秋月和衛蘭香的話讓他在昨晚睡著之前,弄清楚了自己雖然被賣給沈家,但和那些員外富戶家裏的下人奴仆是有些不同的,他還要給沈玄青做夫郎。

  這事不比別的,他壓根沒想到自己還有做夫郎的一天,是以有些措手不及。

  沈玄青起了,陸穀也惶惶坐了起來,生怕被說賴床偷懶。沒人教他嫁人後要如何伺候夫君,搭在薄被上的手下意識就攥了起來。

  沈玄青穿了鞋下地,對他來說,陸穀的存在是十分明顯的,畢竟夜裏隻有一床被。事已至此,雖說和陸家徹底鬧翻了,但陸穀已經是他的夫郎,晾著冷著總是不妥的。

  他站在床邊,見陸穀緊張不安,連臉色都白了點,頭上纏的細麻布因睡了一晚有些鬆垮,終是讓他找到了話,說道:“王郎中說今日要過去換藥,起來收拾收拾,趁早上涼快過去。”

  陸穀連連點頭,又怕自己不說話惹來沈玄青不快,趕忙低聲細氣道:“好好。”

  夫郎膽子比兔子還小,叫沈玄青眉頭皺了皺,幸好陸穀低著頭沒看見,不然非得膽戰心驚好幾天。

  沈家人陸續起來在院裏盥漱,連陸穀都在昨晚用上了新盆新布巾,甚至還有潔牙漱口的青鹽。這原本也是為了娶新夫郎備下的,畢竟陸文在鎮上念過幾天書,鎮上雙兒常用的東西他多少都有些。

  在陸家的時候,得花錢買的青鹽可沒陸穀的份,怕被人說醃臢髒汙,他就去折楊柳枝,咬破了來潔齒,亦或是在口中嚼一嚼。

  煙囪冒起一縷淡淡炊煙,紀秋月燒了水,順便熱了些雜麵蒸餅。

  尋常來說村裏人一天就兩頓飯,除非農忙的時候會吃上三頓,而沈家有兩個正值青壯年的漢子,幹活多胃口大,連早起都得吃上一頓飯,不然餓著肚子做事沒力氣。

  不過這也是最近日子好了,才能照這樣吃,往前兩年是決不會的。除了沈玄青沈堯青吃兩張蒸餅,其他四人都是半張,這幾日大油大葷吃多了,便撈了一碗小鹹菜就著吃。

  早起的吃食簡單,用不著擺桌上筷子,是以紀秋月分餅子的時候直接遞進手裏,連小鹹菜都是拿手捏,幾人或蹲或站在院子裏就開吃了。

  陸穀攥著半張蒸餅,餅子軟和溫熱,等別人都拿了後,他才從碗裏捏了小鹹菜,學著沈家其他人夾在餅子裏,一口咬下去又鹹又脆生,倒是和蒸餅無比般配。

  這麽早就能喝上幾口熱水吃上東西,連他都有一份,叫陸穀在惶然之餘,生出些感激來。

  莊稼漢子吃東西少有細嚼慢咽的,再說蒸餅也不算大,沈玄青三兩口就解決了,兩張餅子也夠他早起墊肚子了。陸穀一直在偷偷看眼色,吃得也快,怕耽誤了出門的功夫。

  “娘,我跟他去換藥。”沈玄青跟衛蘭香說了聲,兩人一前一後就出去了。

  此時尚早,太陽才剛升起來。

  今年夏天比以往熱,不過清溪村離山近,早晨還是有些冷意的,但好歹不會讓人凍到。

  陸穀跟在沈玄青後邊往村外走,沿路碰到了幾個人。

  沈家的事在清溪村傳開了,人都有好奇,此時看沈玄青後邊跟了個陌生雙兒,就猜到是陸家另一個雙兒了,便拿眼睛去打量。

  任誰攤上這種事都覺得憋屈,也沒人這麽沒眼色湊上前去問,這不是觸人家黴頭嗎,所以隻悄悄打量觀望。

  被人盯著看,陸穀頭更低了,要不是他一直能看到沈玄青的腿腳,怕是早嚇得渾身哆嗦了。

  早起都是婦人夫郎在院子和門口掃灑,男人出來的不多,雖說眼光大多都是朝陸穀去的,但沈玄青察覺到也有人悄悄打量他是何神色。

  他不喜被人盯著,於是直坦坦看了過去,還問道:“林叔起早下地去?”

  林金虎被抓了個現行,幸好他看的是沈玄青而不是陸穀,還有個台階下,訕訕撓著頭打哈哈:“是了是了。”

  沈玄青雖是家常問話,但他一開口有眼色的人就知道收斂了,落在陸穀身上的視線少了許多。兩人沒停留,出了村徑直朝安家村方向走。

  ——

  草藥郎中家裏,王郎中取下陸穀頭上染血的細麻布,重新給糊了草藥在額角。

  他懂一點把脈,還給陸穀診了診,末了搖頭歎道:“底子虧空了,別人需十天,你這得二十天才能養好傷,就這一時半會兒還沒法把虧空養回來。”

  王郎中有了年紀,見陸穀瘦成這樣不免絮絮叨叨起來,還是王阿嬤給他遞了個眼色讓別說了,他才後知後覺一驚住了嘴,抬頭見沈玄青神色不變,沒厭棄陸穀才放心。

  一般人娶夫郎是為了過日子,莊稼人娶妻都不容易,沒幾個願意娶個病秧子回去拖累,再說陸穀還是被人家買回去的,哪能管他養不養身子,沒丟出來都是好的。

  藥上好了就不便再留,回去還有各種事忙,沈玄青問了下次來換藥的日子就帶陸穀走了。

  都說冤家路窄,他倆走的小道是不會從陸家門前過的,誰知卻跟杜荷花撞上了,她在村後的野地裏挖野菜,往常這可都是陸穀的活。

  在她眼裏,平白多了個活幹哪能不埋怨,嘴裏時不時就咒罵幾句,不曾想正罵著就叫她碰到了正主。

  對沈玄青她是怵的,陸大祥到今天還在床上躺著呢,沒人給她出頭,所以就算是再怨憎陸穀,她跟那河裏的水蚌一樣,嘴立馬就閉緊了,隻在人家兩個走遠後,她才回頭朝地上啐了口。

  打女人雙兒是最沒本事的,杜荷花今日也沒撒潑,沈玄青連一眼都懶得瞧她。

  至於陸穀,這兩日在沈家沒挨打還能吃飽,見到杜荷花竟叫他生出種恍然來,他再也不用聽到那些刺耳難聽的尖聲喝罵,耳邊都似清淨了許多。

  ——

  回來後家裏隻有衛蘭香在,沈堯青送媳婦回娘家了,沈雁在屋後的水塘放鴨子。

  見衛蘭香在剝豆子,陸穀連忙過去幫忙,他急著幹活就直接蹲下了,還是沈玄青搬來個小凳讓他坐下。

  在陸家的時候,可沒人會順手給他拿個凳子,叫陸穀對沈玄青越發恭謹微小。

  他明白今日沈家對他的好是因為人家是好人,不像杜荷花那樣黑了心腸,可越是這樣,就越叫他惴惴不安,也決心要好好幹活好好聽話,生怕再回到吃不飽還要被打罵的日子。

  衛蘭香看他手上麻利,一點不見偷懶耍滑,心裏就踏實了點。

  後院狗叫雞咯咯,她看陸穀今日臉色比昨天好太多,又見沈玄青從廚房拿了藥包出來,就說道:“你先到後院把雞蛋收了,過來點爐子煎藥,剩這點就不用你幹了。”

  陸穀連忙起身去廚房屋簷下取竹籃,他昨天看到沈雁用這個收雞蛋。

  沈家後院要從靠著東邊泥牆的路進去,約莫有個半丈寬,足以兩人並行。

  原本穿堂屋而過就能到後邊,但近些年蓋的房子大多都是把堂屋後邊用泥牆封了,跟後院隔了起來,沈家也是如此。

  這原本是離豐穀鎮近的村子才有的布局,慢慢朝周邊傳了開來。

  日子稍好的農家多少都會養些牲畜,自己舍不得吃也能賣了多掙些銀錢,但養牲畜就意味著會有糞便味,到了夏天更是有糞蠅亂飛。

  把養牲口的後院跟堂屋隔起來後,飛進來的蠅蟲自然就少了許多,屋裏的氣味能好點,也更幹淨些。

  鎮上的金貴人都講究不淨不食,而醃臢裏的髒汙暗蟲本就易使人染病,那些大夫郎中都說過的,如今又是太平盛年,這些就逐漸傳開,連村裏人都願意講究講究,說出去跟鎮上的人一個排場,也算有麵子了。

  陸穀聞到了一股燒灼的藥味,就在地上看到窄道裏四處散落著草木灰,還有些沒燒淨的幹草莖,知道是點了青藥葉用濃煙和味道來驅掃蠅蟲的,阻攔它們在這裏嗡嗡亂飛擾人。

  後院三堵牆都是泥牆,而非籬笆牆,可見沈家蓋房的時候也是費了心的。

  雞鴨分開養,沈家後院也算大,雞圈是用竹籬笆圍起來的,裏頭十來隻雞正到處刨地啄食。

  陸穀一到後院就看見拴著的三條狗,大灰警覺了一瞬,但看見他之後就趴下了,隻有兩條細犬吠多叫了幾聲,幸好雞圈離狗窩遠,他不至於不敢進去。

  雞圈兩邊上都有幹草墊的雞窩和竹雞籠,陸穀張望著尋找雞蛋。

  也不知這母雞是怎麽下蛋的,竟叫他在雞窩底下翻到一個。

  要摸人家下的蛋,自然是要趁母雞不注意的,陸穀飛快拾了起來,拍著翅膀趕過來的母雞沒啄到他手,咯咯叫著就走開了。

  忽然,大灰“蹭”一下站起來,對著陸穀的方向咬個不停。

  與此同時,陸穀背後一寒,轉頭就看到那條本該拴著的黑色細狗不知何時脫繩了,悄無聲息就他到了幾步開外,眼露凶光,白森森的尖牙叫人膽戰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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