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作者:誰清淺      更新:2022-04-12 01:35      字數:10244
  “6個, 好的。”女人的花燈賣得很好,不少人都想一次打包, 她已經處理了好幾批這樣的客人了。她嫻熟地拎起6個提燈, 用布條纏繞在一起。

  “不用捆起來。”溫盈指著剛剛離開的顧客說,“他的不是點燃了嗎?我這幾個也要點燃。”

  “您還有其他朋友在這嗎?”

  “沒有。”其實有,不過區區6個提燈沒必要把克倫司和迪拉叫過來。

  “您隻有一個人, 如果打包回家會比較方便。”女人耐心地解釋道, “這幾個提燈擠在一起,如果全都點燃了, 很容易引發火災。雖然滅火並不難, 但若是6個提燈燒壞了, 那也很可惜嘛, 對吧?要不然, 我給您點燃一個, 您提在手裏玩,其他5個用另一隻手提著,怎麽樣?”

  她確實給溫盈提供了一個可行的辦法。

  但溫盈還是說:“全部點燃。”

  “呃, 我剛剛說的意思是……”

  “知道, 全部點燃, 沒關係。”溫盈點點頭, 免除了女人將剛剛那段話再講一遍的苦惱。

  可即便如此, 女人的苦惱也沒消解半分。這些花燈都是她辛辛苦苦製作的, 雖然說東西賣出去了就是別人的, 她沒資格管,但看到有人當著她的麵浪費她的手工藝品,她還是覺得心疼又生氣。

  “……”

  女人幾乎想把錢還給溫盈, 不賣了。但她見到溫盈給錢給得一點都不心疼, 這種一擲千金如飲水的輕鬆樣子,很像是那些貴族。這種人都是怪脾氣,她以前在別的地方討生活時沒少挨打,現在有了丈夫和女兒更不敢輕易得罪人了。

  她歎了口氣,隻好照做:“是。”

  女人先拿起一支龍船花提燈點燃,遞給溫盈,隨後拿起了嘉蘭百合。點燃兩支後,女人的動作就特意放慢了,她希望讓溫盈將那兩支花燈拿久一點,那麽,溫盈就能切身地意識到同時點燃6支提燈對她來說會有多麽麻煩,也會改變主意。

  可是,在她緩緩去點第三支提燈時,從溫盈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驚呼聲。

  隨後那驚呼聲又變得雀躍,轉變為欣喜的歡呼聲。

  女人好奇地抬起頭,便發現人群中一朵花燈緩緩上升——正是她的龍船花提燈!在龍船花飛起後不久,又一朵嘉蘭百合也緩緩升起,兩朵花燈升到了一定高度後便停了下來。兩朵花燈浮在空中,如同兩朵放大的花,瞬間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力。眾人全都抬起頭,看向了半空中微微搖動的花燈,古來有賞月之樂,這兩朵飛起的花更是令人心醉神迷。

  連女人自己都無法想象,這奇景竟然與她有關。

  溫盈分開眾人,來到女人麵前,輕聲說道:“老板,請把第三盞燈給我。”

  這下女人再不拖延了,當即拿起一支千日紅提燈點燃,遞給溫盈,隨後她迅速拿來夏堇、飄香藤……一一點燃後全數遞了出去。然後她和周圍的人一樣,一起抬頭望向天空,在那裏,一盞花燈緩緩飄起,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驟然遠去。

  第三盞花燈,沒有停在西門,而是向東飛了過去。

  “誒?”克倫司伸手擺了擺,然後想起他現在是靈魂,無法感觸到風,隻能疑惑地問迪拉,“起風了?”

  “沒有啊。”

  “那這個燈怎麽跑東邊去了?”克倫司指著飛走的光點,疑惑地問。

  “這是溫盈大人放飛的燈,怎麽可能被一陣大風刮跑?你看,溫盈大人現在不是很有把握的樣子嗎?”迪拉笑了笑,叫克倫司看向遠處的溫盈。果然,溫盈隻是抬頭看了一眼飛走的花燈,便不再管了,蹲下去拿起了第四支點燃的提燈,將連接棍子的線剪斷,隨後用雙手捧起,將這盞燈送到空中。這時克倫司和迪拉都沒有看燈而是看著她的手,所以明顯看到溫盈的手指朝東指了一下,然後那盞燈便順從指引也飛向了東邊。

  原來,第三盞燈和第四盞燈突然飛走,並不是因為刮來大風,而是溫盈故意為之。

  “把這兩盞燈趕到東邊去幹嘛?”

  “還有不少人在東門商業街玩,我們雖然宣傳了今晚有花燈會的事,但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什麽是花燈會,應該有許多人是不感興趣的。但現在若這兩盞燈飛到了東門,讓那邊的顧客看見了,肯定能猜到這兩朵花燈是花燈會的產品,如果有人對這奇景感興趣,一定會趕來西門。”

  現在西區商業街已經有幾家店開始營業了,如今車水馬龍地接待著一批又一批歇腳的旅客,老板站在櫃台後麵算著賬,滿麵笑容都遮掩不住。等到東門商業街的客人也來了,這幾家店肯定還能賺得更多。

  “這不是跟我們自己的店搶生意嗎?”克倫司震驚地說,“東門那邊的客人跑到西門了,那我們的店怎麽辦?”他看著遠處的溫盈,又擔心又疑惑。怎麽會有人主動將生意往外趕呢?有人聽說了花燈會也不感興趣,那豈不是東門商業街的死忠顧客嗎?不趁機將旅客留下,還把他們往西門趕,這種做法,克倫司實在是想不明白。

  “你錯了,這可不是搶生意,也不是讓生意。”迪拉從容地說,“一口蛋糕吃起來很好吃,但隻有一口,隻能給一個人吃,嚼幾下很快就沒有了;但一個大蛋糕就算分給四個人,你自己依舊能保留很大一塊。”他先在空中畫了一個葡萄大的圓,又在空中畫了一個人頭大的圓,這樣一對比,克倫司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是……”

  “這是把蛋糕做大,你別光看這對別人有好處,這對我們更有好處。你想,花燈會這麽好看,一朵栩栩如生的花飛在空中,還會發光,今晚見過這一幕的人,會不會忘記?等他們做完生意,旅行完畢回到家鄉,會怎麽說自己的見聞?若你不是滿月集市的人,聽到有人說這一幕,你想不想來?”迪拉循序漸進,將克倫司說得心潮澎湃。

  “如果我不是滿月集市的人,聽到有人講起今晚這一幕,我想我也會有興趣的。”克倫司心服口服。

  迪拉點點頭:“記住,整個滿月集市都是溫盈大人的產業,無論誰得利,都是她得利。”他講述這句話時,意氣風發。在幾個月前他還隻是一個傍著舅舅算賬謀生的小頭領,現在則成為一位伯爵旗下領地的大管家之一,不得不說,溫盈的放手培養確實讓他養出了一顆勃勃野心。

  是野心,但不是叛逆的心。

  “哦~”克倫司敬佩地說,“你懂的真多!難怪你這麽怕那些外地商人吃虧,還敢跟溫盈大人據理力爭,其實你都是為了她好嘛!要是剛才你說清楚,也就不會有那些誤會了。”

  “不。”迪拉卻突然猶豫了,搖搖頭道,“我要再想想。”

  “那你想吧。”

  克倫司並不知道迪拉有多重的心事,他抬起頭,看著溫盈放飛的第五個花燈,是飄香藤。這回,花燈終於留在西門了,搖搖晃晃的令人擔憂半天,但並未遠去。

  溫盈每放飛一個,就蹲下來看下一個,她並不在乎那美景,即使周圍的人全都圍繞在她身邊稱讚著她一手構建的奇景。現在溫盈又重新低下頭,審視著第6個花燈。這個花燈以藍雪花為形,是長得最複雜的,溫盈認為這個花燈應該定價最貴,沒想到和另外五種花燈一樣都賣1個銀幣。

  藍雪花名字清冷,但實際上是一種極為耐熱的花,生長時都是一簇一簇地蜷在一處。這個花燈嚴格來說不能稱為“一個”而應當說是“一串”,一朵朵五瓣藍色小花串成流水瀑布傾瀉而下,每一朵小花之間都用同一根棉線串聯,棉線蘸飽了蠟液,由底下點亮,慢慢向上燃燒,由於引線很細,加之線路布置得當,所以不會引起大火,而是會緩緩燃燒,一朵朵花瓣燒完便會跌落。

  溫盈剪掉了細繩,扶起這串藍色小花,送入空中。藍色,在夜空本不起眼,溫盈卻用了一點私心,點亮了這盞燈,這光是她送的,隻會照明不會燃燒,它會將這朵藍雪花漸漸燃盡的樣子徹底照亮,令每一名觀眾都親眼欣賞到它的凋零。

  這種獨特的美態,連製作花燈的女人都沒有見過,她癡癡地抬起頭,仰望著自己創作的藝術品,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一朵朵藍色小花逐漸飄落,伸手,接住了其中一朵。

  “我要那個藍雪花!”

  “我也要藍雪花!”

  “給我一支藍雪花!”

  藍雪花因其特殊性,雖然是最晚點燃的,卻最先燒完,有人從癡迷的狀態中醒來,迅速瞄到了正在銷售藍雪花提燈的女人,衝過來搶購花燈,一個個人逐漸反應過來,將女人的攤位擠得水泄不通。藍雪花賣完了,就買飄香藤、夏堇、千日紅、嘉蘭百合、龍船花……

  等女人攤位所有的花燈全部售罄,她丈夫和女兒將家裏所有的花燈全部都掏出來賣了,眾人才遺憾地散去。但這些人若兩手空空,便不舒服,即刻湧向了周邊花燈商販,無論如何也要買一個拿在手裏。花燈市場僅僅沉寂片刻,便又重新興盛起來。

  女人將裝滿銀幣的錢袋塞進衣服裏縫的內袋中,揣得鼓鼓囊囊,一看就是懷中有錢,但是她並不害怕。滿月集市嚴禁犯罪,搶劫自然是重中之重,所有不信邪的,統統都被抓了。搶劫是重刑犯,凡是殺人、搶劫、惡意放火等重刑犯,按罪行大小先掛在城門樓上示眾一、二、三天不等,示眾期間沒吃沒喝還要暴曬,放下來後如果還有口氣則可以繼續服刑。

  這是為了防止有些人既不想工作又想騙吃騙喝就故意犯罪蹭監獄裏的飯吃,也是為了殺雞儆猴,讓人畏懼滿月集市的法律,不敢觸犯。

  所以,女人將錢袋放在懷中,一點都不怕被人知道被人搶走,她要防範的隻有小偷。畢竟小偷一伸手就把錢袋拿走了,錢上又沒寫名字,若是丟了錢,想要追回,很難。收好了錢,女人忽然感覺到有一股視線一直跟蹤自己——

  小偷?!

  她警惕地掃視周圍,很快就找到了視線的主人,竟然是剛剛那個買了她6個花燈,又將花燈送上天空,給女人的花燈攤位又大搞宣傳幫她迅速銷完的那位客人。見到這個人,女人便將懷疑和提防的姿態收起,換成了感激的笑容。

  女人當然要感謝她,雖然她的花燈賣得很好,但也隻有走到她的攤位麵前才知道這些漂亮的花燈是她賣出去的,按照周圍的人數來看,她本來起碼要再賣至少兩個小時才能把所有花燈全部賣光,現在多虧了溫盈放花燈的舉動,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女人的攤位,那些人看完了天上花燈,一低頭就找到了花燈賣家,一擁而上把她的花燈全買了,她大賺一筆。

  “謝謝。”女人與這位客人不熟,便隻是禮貌地笑了笑,遙遙用口型對她道謝。

  溫盈大步來到了女人麵前。

  道謝還不夠嗎?

  女人忙說:“我的花燈全都賣完了,如果你還想要,我可以單獨給你做幾個。”

  在別人的地盤,交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溫盈搖搖頭,湊近她問:“你做花燈的手藝很好,要不要給我做事?”

  女人惶然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說:“尊貴的女士,《滿月領守則》裏寫了,人□□易是禁止的。”她的丈夫和女兒也全都跑到她身邊,將女人團團圍住,緊緊地盯著溫盈。他們是順從的平民,不會輕易與一位有錢貴族起衝突,但他們也不會允許自己的妻子或母親被個人販子糾纏,因此都將女人拱在中央,保衛著她。

  “你們不用緊張,我不是做人□□易的,我是這裏領主,溫盈。”

  ——原來不是人販子,是個騙子!

  女人一家三口的眼神瞬間變化,從畏懼改成了鄙夷,但依舊充滿防備。

  溫盈失笑,扭頭喊人:“克倫司,迪拉,到這邊來。”

  堂堂伯爵大人,還沒有兩位大管家的臉好用。

  等到克倫司和迪拉登場,女人立即換了麵孔,不斷向溫盈道歉。但她又不好意思說她把溫盈當成了騙子,道歉半天也說不清為什麽要道歉。

  “我不是來問罪於你,剛剛的問題,你還記得嗎?”

  “啊……啊?”女人拚命回憶,終於想起了溫盈說的話。剛才,溫盈湊到女人身邊說她做花燈的手藝很好,問她要不要給她做事。於是女人當即應道,“我願意!如果是為偉大的伯爵大人做事,我心甘情願!”

  “不是讓你拚命,隻是讓你做花燈,我們會付工資的。”溫盈微微一笑,對克倫司說,“你記錄下這位女士的名字,我認為花燈和花燈會應該延伸成一個重要項目,甚至可以引申為我領地中的固定節日,現在有這位女士的鼎力相助,花燈會一定會成功。對了,女士,你叫什麽名字?”

  女人怯生生說出自己的名字:“請叫我荷麗迪。”

  溫盈朝她做出請的手勢,向克倫司點點頭:“交給你了。”

  克倫司點點頭,立即帶著荷麗迪離開,荷麗迪的丈夫和女兒也被允許跟隨而去。荷麗迪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見溫盈對她輕輕點頭,才鬆了口氣。她緊張地說:“真沒想到,伯爵大人竟然如此年輕,如此善良。”

  “媽媽,我還以為我們完蛋了呢!伯爵大人竟然沒有同我們計較!”荷麗迪的女兒驚魂未定。

  克倫司聽到了這些話,笑著說:“如果你以後有機會跟伯爵大人相處,自然會明白她的偉大遠遠超過你的想象。你不用這樣拘束,她是一個有包容心的人,隻要你能再次做出今晚這樣的花燈,我可以保證你未來不止於此。”

  荷麗迪認為,能夠給滿月集市的花燈會製作花燈已經是無上榮耀了,但聽了克倫司的話才知道她認為的榮耀僅僅是一個起步,未來還會更好。

  還會更好?

  光是想想這個詞,她就覺得無比的激動。

  ……

  “這個送給您!”花燈小販看了迪拉一眼,對溫盈更加諂媚了。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如果買東西不給錢的話,心裏會很難受的。”溫盈委屈地癟起嘴,順手將50個銅幣掖進了小販的手心。小販激動地捧著他自己的手,頓時忘記要將錢還給溫盈。但不還也沒關係,當溫盈走後,他便立刻將這50個銅幣用小錢袋單獨裝起來,揣進內袋。這是伯爵大人親自給的錢!而且,剛剛伯爵大人還握了他的手!

  小販得意地像每一個前來買花燈的顧客炫耀。

  “您不是喜歡那個荷麗迪製作的花燈嗎?這個花燈,可比不上荷麗迪做的那幾個。”迪拉評價道。

  “誰讓荷麗迪的賣完了呢?我總不能去搶別人的吧?”溫盈笑了笑,搖晃著手中的棍子,細繩垂墜著一朵形狀簡單的蓮花花燈,層層疊疊的影光將底下的石磚映照得如同波紋水麵。

  即使是一個普通的花燈,在夜晚依舊在光暈的掩映下顯得十分美麗。

  “您認為這個花燈會的周期應該多久一次為好?”迪拉道,“一年一次?半年一次?”他和克倫司將今天定為花燈會的舉辦日期,隻是因為到今天剛好布置完畢,就順便舉辦一次試試水,如果真的要把今天定為一年一度的花燈節,那這個日子就有點離譜了。

  “暫時不用確定日子,才剛起步,遇到大日子便用花燈會預熱一下。如果突然定為節日,大家感覺不到它的特殊,也不會特意為它趕來,那就失去了舉辦花燈會的意義了。”

  “大日子?”

  溫盈沒有回答,拿著提燈的手往遠處一指:“喏,有人回來了。”

  從遠處狂奔而來的正是克倫司,他來到溫盈麵前,氣喘籲籲地說:“我已經把荷麗迪一家人安置好了,現在……咳咳,已經交給專人來管,她們要先回家一趟,把東西搬到新家,明天再正式上班。溫盈大人,您打算如何安排她?是把製作花燈的任務交給她,還是讓她教人製作那種特別的花燈?”

  “你不用急著說話。”溫盈拍拍他的背,“都咳成這樣了還硬來什麽?”

  “咳咳咳……我……”克倫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來是我專門邀請你們出來吃飯的,結果又是我耽誤了時間。”

  “說什麽傻話,是我叫你去安置荷麗迪的。”溫盈問,“對了,你說的晚餐在哪呢?”

  “趕緊帶我們去吧。”迪拉也幫腔,“我都快餓死了。”

  兩人插科打諢,將克倫司的害羞情緒一掃而空。

  他忙說:“在廣場旁邊,跟我來。”

  當溫盈聽到克倫司說他把今天的晚餐布置在廣場旁邊,當真以為他在廣場旁邊擺了個露天席,幸好克倫司做事還是有基本章法的,雖然確實在外麵支了個桌子,卻用圍欄將餐桌保護起來,以免有人無意間破壞。

  溫盈坐下來的瞬間,便覺得自己像是個展品,所有路過的人全部都將目光放在了她與克倫司、迪拉身上,三人在街邊擺酒,誰經過也要看一眼,何況克倫司和迪拉還是本地大名人。

  “大管家,不少人都在看你誒。”溫盈幸災樂禍地說。

  克倫司麵紅耳赤。

  他光想到夜晚、花燈會、光影朦朧很浪漫,卻沒想到他和迪拉出現在眾人麵前有多吸引人,現在居然還露天吃飯,更加惹人探究了,他已經看到有好幾個人明明已經走過去了!竟然還若無其事地走回來,假裝路過。他羞慚地說:“我沒想到在這裏吃飯會有那麽多人看……”說到這裏,他發現溫盈眉眼帶笑,更加慚愧了。

  迪拉總算知道看溫盈捉弄別人是什麽心情,雖然覺得很有意思,不過他考慮到自己剛剛丟臉大哭的樣子也多虧了克倫司給他打圓場,便沒有落井下石,而是扭頭對溫盈說:“大人,不然我們還是去屋裏吃飯吧,一直被人盯著看,吃飯也沒什麽胃口。”

  “不必。”

  溫盈笑吟吟抬起手,隨後那群人就像是突然對溫盈等人不感興趣似的,立刻移開了目光。緊接著所有人都不再看溫盈三人吃飯的桌子,即使視線掃過,也視而不見。但是,哪怕無視了這一桌人,卻沒有人接近她們的位置,當有人即將走近圍欄時,便會腰肢一擺,非常自然地轉變方向。

  克倫司再一次見識到溫盈玩弄人心的本事,但無論他看見幾次,都很難不驚歎。

  迪拉則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不由得瞠目結舌。明明這些人幾秒鍾前還把他們三個人當成稀奇展品看個不停,卻一下子就不看了,而且這些人說不定都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變化,一切都是在無知無覺間發生的。

  他忽然悟了。

  是啊,有這樣的本事,她何必在意幾個商人的抗議呢?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何況這是屬於她的封地。

  “今晚吃什麽?”溫盈輕輕叩了兩下桌子,問克倫司。

  “已經準備好了,但是……”克倫司看向右邊,擔心地問,“這些侍應生還看得見我們嗎?”

  “當然可以。”溫盈又一招手,那些手中端著盤子的侍應生立即從迷糊的眼神轉變為震驚。這些人訓練有素,雖然看到自己頂頭上司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有點驚訝,但驚訝過後便馬上藏好了自己的情緒,冷靜地端著托盤來到桌邊上菜。今晚是分餐製,克倫司按照兩人用餐習慣為他們準備了不同的食物。迪拉麵前是一盤煎魚,溫盈麵前則是肉排,她個人的肉排已經切成合適的大小,這樣一來她便不需要吃完刀,隻消抓起叉子將一口口肉塊送進嘴裏。配菜是一些水煮蘆筍,灑上黑椒醬,盤子剩餘空隙則裝著一卷麵條。

  吃完這些主食,才上甜品,從克倫司的表情來看,顯然今晚甜品才是他準備的“大菜”。

  侍應生們送上了甜品塔,一根金色的柱子上插了三個水晶圓盤,柱子頂上是一個空心的圓,熔鑄成微蜷的花式。在托盤上,擺著各色圓餅。他們將這些甜品塔送到桌上,由於三人所坐的圓桌很小,所以甜品塔擺在正中央時,誰想吃隻要一伸手就能拿到甜品塔裏的食物。

  溫盈這個位置,即使不伸手去拿也看得清楚甜品塔上擺的什麽東西。

  她盯著托盤裏的圓餅看了半天,難得流露出一絲疑惑:“這是月餅?誰做的?”

  “是我命人做的。”克倫司得意地說,“以前曾經聽您提過月餅這種食物,我還記得您說它很適合在賞月時吃。雖然今晚沒有月亮可賞,但有許多花燈啊,您看,周圍這些蠟燭的光圈是不是很像您說的小月亮?賞這樣的月亮再配您說的月餅,很合適。”

  溫盈驚歎道:“你很有心嘛。”

  她剛看到這個月餅的時候,還以為是有哪位同鄉也遭了時空爆炸,來她的領地裏做月餅師傅了,後來又猜測這月餅會不會是塔靈教給克倫司的,不料這東西竟然是克倫司聽了她的隨口幾句形容便自己琢磨出來,他不僅記憶力很好,也確實是用心人。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看著這碟月餅,溫盈胸中難得地湧起了一絲思鄉之情。

  “那我就不客氣了。”溫盈伸手抓了一隻月餅,拿在手中欣賞。月餅的花紋是按壓出來的,每一個月餅除了顏色不同,外圈花紋都一樣,隻有月餅中間的圖案分成幾種,應該是做成了模具,用模具壓製的。溫盈挑選的這個,周圍是祥雲紋,中間則印製出“DR”兩個字母。她好奇地舉起月餅表麵給克倫司看,問他是什麽意思。

  “DR?這是我名字的縮寫。”迪拉橫插一句,解答了溫盈的疑惑。

  “哦!”溫盈恍然大悟。

  迪拉心虛地看了克倫司一眼:“是吧?”

  克倫司一臉莫名其妙:“是啊。”

  迪拉:還以為是我自作多情。

  自從今晚當著溫盈的麵大哭後,迪拉就變得尤為多愁善感,生怕錯品人意。不過他自己也覺得突兀看克倫司謀求認同的那一眼太失分寸,為了迅速攪亂同桌兩人的注意力,他迅速拿起一個不同圖案的月餅,指著月餅上不認識的圖案問克倫司:“這畫的是什麽?”

  “這是溫盈大人的名字。”克倫司笑著說,“念‘溫’,對嗎?溫盈大人。”

  “你念對了。”就是發音有點奇怪。

  溫盈沒管發音,好奇地問克倫司:“這也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我好像沒有教過你這種文字的寫法。”

  克倫司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哪會寫這個?是問了金貝瑞大人後才學會的。”

  “算你聰明。”溫盈拿起寫有溫字的月餅看了一會兒,莞爾一笑,“這個字應該也不是你寫的吧?”

  “對,字也是金貝瑞大人寫的,我交給工匠它們反拓了一份月餅模具。”

  “真是辛苦你,搞這麽多……”溫盈邊說邊咬下一口。

  “……”

  “溫盈大人,這個月餅好吃嗎?”克倫司緊張地問。他不能吃任何食物,雖然他可以假裝在吃,但他確實品味不到這些食物的味道,當然他也不會餓。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這些月餅到底是什麽味道,但他又不能拿自己都不知道味道的東西來搪塞溫盈,所以請了十位試吃者,讓他們吃了月餅後形容自己的體驗。一開始大部分人都對月餅的味道感到不滿,覺得吃起來古古怪怪,餅皮和餡根本不應該共存。

  經過幾次試驗後,連克倫司都心灰意冷了,可誰讓溫盈喜歡吃月餅呢?它名字又浪漫,長得也好看,所以克倫司不計代價想要還原,最後,趕在花燈會開始前終於做出了一個口味大部分試吃者能接受,長相近似溫盈所說的版本。

  可如果溫盈覺得不好吃,那就等於白做了。

  溫盈吃了一口,一直慢慢咀嚼,不說話,讓克倫司不由得提心吊膽。

  “……”溫盈咀嚼半天,終於將那小小一口月餅嚼碎了咽下去。在克倫司緊張的注視下,溫盈突然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發出了更奇怪的聲音,“……唔、嗬嗬……哈哈哈……”溫盈拿著半塊月餅,忽然哈哈大笑。

  “怎麽了?”迪拉疑惑地問,“很難吃?”

  他好奇地吃了一口,頓時眉毛都擰了起來:“怎麽這麽怪異?”

  克倫司憂心忡忡:“真的這麽難吃嗎?”

  “不算,是甜的,沒有苦味和酸味。”迪拉疑惑地看著被自己咬破的月餅,滿臉糾結,“但是它為什麽是這個樣子啊?”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口感,隻能拿著月餅苦思冥想,試圖從薄弱的知識中尋找一個能形容這種味道的詞語。

  最焦急的就是克倫司了,到底這個月餅是好吃還是不好吃,他沒法從兩人的表情裏看出來,偏偏他又不能像迪拉一樣親自體驗月餅的味道,隻能白心急。

  “您覺得難吃嗎?”他直白地問溫盈。

  溫盈用空閑的手擺了擺:“迪拉說得對,是甜的,沒有多餘的苦味和酸味。但是……哈哈哈……”她笑得眼淚都要飆出來了,“但是這個點心師傅好有創意啊哈哈哈……”

  月餅的餡不是鹹蛋黃,不是壓實的豆沙,不是切碎的果仁肉,竟然是一塊蒸得鬆軟無比的海綿蛋糕!

  她都吃笑了。

  克倫司被她笑得害怕,湊到迪拉身邊小聲問:“你覺得這個月餅味道怎麽樣?”

  “怪怪的。”迪拉一邊批評一邊吃了一口,發現克倫司的眼神轉變為疑惑,立刻訕訕地解釋道,“反正是甜的,不吃也是浪費。”

  “起碼也是不至於難吃得不能入口吧?”克倫司歎了口氣。

  雖然不是難吃,但看溫盈和迪拉的反應也知道這個月餅做得不算成功。

  可是當他向溫盈致歉,表示他可能侮辱了他的月餅後,溫盈卻不停地擺手說道:“不,不,謝謝你!哈哈哈……我好快樂,哈哈哈……”月餅的餡料竟然是鬆軟蛋糕,當溫盈咬塌它的瞬間就狂笑不止。

  等溫盈笑夠了,擦擦眼淚,才開始教授克倫司月餅的正確做法。

  “餅皮做得很像,但餡料的做法則不同。”溫盈將幾種餡料的特別性給克倫司分析清楚,教得明明白白,雖然她並沒有直接指出用海綿蛋糕來製作月餅餡料到底有什麽問題,但克倫司聽完她給的三種選項,自己也想得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裏。

  他拿起月餅,雖然不再道歉,也滿臉潮紅:“我以為塞海綿蛋糕一定好吃……”

  “我看問題就出在海綿蛋糕。”迪拉坐在一旁說,“你怎麽會喜歡吃這種東西?”他並不知道克倫司是不能進食的,還以為他親自品嚐了月餅後喜歡這種味道才拿出來請客。

  “呃……”克倫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不吃這個了,再來一份煎魚排吧,我沒吃飽。”迪拉說。

  煎魚排很快就能做好,所以克倫司馬上下達命令。

  迪拉自己沒吃的,便來挑克倫司的刺,“你怎麽什麽都不吃?”剛剛他專心切魚排,沒有看克倫司的桌子,現在目光從甜品塔上移開才發現克倫司麵前竟然是空的,什麽都沒有,他不吃不喝,難道不餓嗎?

  溫盈笑了兩聲,剛要解圍,便聽到克倫司說:“我有吃的,等下就上。”

  “哦?”發出疑問的不是迪拉而是溫盈。

  她往後一靠,倒感興趣了:“你打算吃什麽?”

  “一些……蜂蠟,和餅幹。”克倫司不好意思地說。

  “蜂蠟和餅幹?”溫盈更感興趣了,於是直起腰等待克倫司的美味登場。不久,兩位侍應生各自端著一個托盤來到桌旁,一人服侍迪拉,一人服侍克倫司。迪拉麵前擺了一盤他要的煎魚排,新鮮出爐,還有熱氣;克倫司麵前也有一個盤子,盤子裏裝著一根根“手指餅幹”和切片的“蜂蠟”。隻不過,“手指餅幹”像是蟲子的手指那麽細,蜂蠟則顯得太白了。

  “你這是什麽餅幹蜂蠟?”迪拉好奇地看了一眼,伸手去拿。

  克倫司“啪”地打掉他的手:“你不能吃。”

  見克倫司不讓,迪拉頓時撇撇嘴說:“小氣。”

  溫盈終於找到了解圍的機會,立刻對迪拉說:“這種食物應該是塔靈師叔給他安排的,你應該知道克倫司身體不好,這是因為他體質特殊,所以得吃對應的食物,但這種食物對正常人來說是有危害的,所以他才不讓你吃,並不是小氣。你要是吃了,會得病的。”

  “啊?還有這事?”迪拉滿腹不解,但也不認為溫盈會無端說謊,便點點頭,姑且信了。

  克倫司鬆了口氣。

  溫盈掃了一眼他的盤子,接著問:“你能吃多少啊?”

  “全吃完都沒關係。”克倫司對溫盈說,“我確實問過塔靈先生了,他說我可以吃這些。”

  “他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溫盈點點頭,“你可以試試。”

  “嗯。”

  克倫司拿起了筷子。沒錯,他拿在手裏的並不是刀叉,而是在溫盈宣傳下極少有人采用的餐具:筷子。在餐桌上用手吃飯實在不雅,但用刀叉來吃這些東西又太不順手,好在克倫司是溫盈的迷弟,她教人用筷子,他是第一批主動學的,如今也用得像模像樣了。他拿起筷子,再用筷子夾起一片蜂蠟,送入口中,咀嚼起來。

  “好吃嗎?”溫盈好奇地問。

  “說不出是什麽味道……”克倫司費解地說,“但是,真的很好吃。”酸、甜、苦、辣、鹹,一般食物多脫不出這幾種味道,但他吃進嘴裏的“蜂蠟”和“手指餅幹”則不然,有一種特別的風味,又說不上來,無法形容,偏偏就是好吃。

  溫盈友善地建議:“你下次可以試試點燃,然後蹲在旁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