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隱藏在心底的不確認與懷疑，高辰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說出。

  可是他沒想到，有一天，他會站在佛堂裏，站在這滿殿的燈火裏，對著別人將這些話一一說出。

  “我一直都以為阿大是為了安慰我，這才將這話說來哄我開心，可是後來我聽皇祖母說，小時候我生下來體弱，有遊方道士說：是因為他犯下了太多殺孽，這才連累我受累。

  高辰說著突就笑起，“你能相信嗎，在戰場上無往不利的堂堂戰神，竟然因為這一句話，千裏迢迢的捎了一封信給護國寺的主持方丈，讓他在這護國寺裏為我點一盞長明燈。

  高辰看著這些不斷燃著的燈火，這裏麵會有一盞燈火屬於他嗎？

  還是說，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別人對他的一場安慰。

  “你說……我能在這漫天燈火裏，找到屬於我的那一盞嗎？

  “我認識的高漸離，不會對著自己所在乎的人說謊，不是不屑，而是沒必要。

  青司說著揉了揉高辰的發心。

  “別呆站著了，與其在這裏悲花傷月不如去自己找尋答案，反正你已經在這裏了。

  “不過……青司掀起垂落的幕笠，“找東西也是有講究的，怎麽說你也是隴西世子，堂堂攝政王的嫡子，你的長明燈怎麽會放在角落裏。

  青司指著整個香火殿道，“去上那最高，最顯眼的地方去看看，那製作的最為精美的燭台，或許就是屬於你的哪一盞。

  “真……真的？高辰狐疑的攔下青司，“這裏可是護國寺，難道也講究世家貴族身份高低那一套？

  “好貓兒，你怎麽這樣天真，青司的嘴角綴著笑，眼中卻分外淡漠。

  “不論是方外之人，還是紅塵裏的滾刀客，這貧賤富貴從來都沒有變過，變的，是人們為了粉飾這赤/裸真相，而擺出的一張張大義秉然的臉。

  高辰看著青司的眼神那是既傾佩又崩潰，這似曾相識的場景，與她當年在水月庵裏，教導自己如何去對付後宅女人時一模一樣。

  永遠與別人的看法不一樣，教他的永遠是別人不會提及的東西，但是不能否認的時，她說的對。

  那被供奉在大殿中央，鑲嵌著祖母綠與紅藍寶石的蓮花燈盞上，寫著的正是他高辰的大名。

  不止是這樣，就連那燈台裏燃著的燈油，看上去都比別人的香醇一些。

  高辰看著那盞燈台，心情複雜。

  “天佑吾兒高辰，一生無憂。

  青司站在高辰身後看著那珠光寶氣的燈台，“怎麽，是不是高興壞了？

  “本來我是應該很開心的，畢竟一直認為自己是不被人重視的小可憐一枚，誰知轉身就見別人對自己如此放在心上。

  可是……

  自從剛剛聽完青司那番言論，他突就覺得這諾大一個護國寺，突就多了些坑蒙拐騙市儈的味道。

  高辰這想法，又怎麽能瞞得過青司。

  “你別去想那麽多，即使這燈是假的，這護國寺是假的，可是你父王的這份心意卻是真的，他……

  餘下的話戛然而止，青司怔怔的看著那盞鵲躍牡丹的鎏金燈盞，她以為這世間除了自己的母親再不會有人會為自己點燃長明燈祈福，可是她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自己的名字。

  “天佑吾妻百裏青司，平安而歸。

  高辰看著那盞與自己並排而立的長明燈，就像看到高漸離那一個個不能成眠的長夜。

  父親等到了他的所愛回來，可是她還是她嗎？

  高辰轉過頭去，卻見到青司放下了掀起的幕笠，他看不清她的臉，隻能聽到那低沉的聲音從幕笠之下傳來。

  “這裏的燈火太亮了，有些晃眼，我先出去了。手指緊緊的攥著，細細的指甲扣在被燭火燙傷的掌心。

  有些疼，有些澀，有些讓人想哭。

  直到站在廊下吹著涼風，那種堆積在心頭的沉悶感覺才消散了些許。

  “我是不是不該帶你來這裏？高辰隨在青司身後。

  “我無事，就是裏麵燭火太多，熏的人有些透不過來氣。青司隨意的尋著理由，一點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可是她這樣想，不代表別人這樣想。

  “我認識百裏姐姐的時候，還是一個孩子……我指的是比現在還小，高辰道，“我父王被蛇咬傷，渾身腫得像個粽子，我害怕的要死，隻能跑到路中央攔人。

  “我就是那時遇見百裏姐姐的，她不是那種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可是她最終卻幫了我……

  對高辰來說那些泛著溫馨的從前，反而是青司最不願意提及的。

  在所有人的眼裏，她陰差陽錯下救下了燕王，宮中上至太後下到宮女，一個個都對她另眼相看，這一點不知引得多少人豔羨。

  可是，沒有人知道，如果沒有她，高漸離就會遇上洛秋城，她們倆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與她百般糾葛。

  “你餓不餓？

  青司揉著肚子誇張的看著高辰，“馬上就到午膳的時間了，你要不要與我去看看這裏的素齋？

  高辰不明白，為什麽每次一提過往，青司就要岔開話題，難道不提，這些事就沒發生過嗎？

  分明就是他皇伯父高祖帝犯下的錯，為什麽這後果要讓他父親來承擔？

  這對他父親公平嗎！

  “神女，你聽我說，我……

  “先等一等。

  青司看著前麵相攜而過的男女，還以為是自己看差了。

  她向前走出兩步，離那對男女又近了些，如果說先前還有疑慮，那麽現在她卻是可以肯定了。

  來的這兩人，是本應該在狄國邊境，與高天佑待在一起的梅沉雪與公孫鳶兒。

  他們不是去了狄國怎麽回來這裏？

  青司的心跳的很快，她忘不了公孫鳶兒在懸崖上，被高佐逼到極致的境地。

  更忘不了被她那奮起一躍，所成全的隨性灑脫之名，可是再好的名聲都比不過她跳崖身亡的事實。

  她費勁心機的讓她離開這裏，就是為了讓她避免昔日的重蹈覆轍，可是現在怎麽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