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年三十的前兩天，小宋莊也到了一年一度殺豬的時候。

  這個年代，條件稍微好點兒的村莊，過年前村上就會殺豬，每家每戶都會分到豬肉。

  沒有職工、幹部，也吃不上商品糧的家庭也就隻有這一天能夠分到點兒豬肉吃，所以這是一年裏最大的日子，所有人天不亮就起來到村口看殺豬。

  “都快點兒起來，大隊馬上就要殺豬啦！”

  陸維是全家人裏麵起的最早的，一起來就朝著屋子裏麵大喊。

  一聽說要殺豬，本來還想躺在床上睡一會兒懶覺的蘇南趕忙從床上起來，蘇小陽也起來了，手裏頭還拿著家裏的背簍。

  他們誰都沒有穿幾天前蘇南縫製好的衣服，新衣服要留在過年的那一天穿。

  想到肉就流口水的陸維注意到陸向國一大早出去晨練了還沒回來，猶豫著問，“咱們要不要等爸先回來。”

  “不等了，咱們先去。”蘇南直接說，“但是等會兒殺豬的時候，你們可別讓小洲看，一會兒嚇著他。”

  小孩子剛剛出生有了一定的意識之後，如果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命，特別是像豬、雞這樣的生物，在他麵前被殺掉的時候是會被嚇著的。

  村裏麵的孩子從小都看慣了這些，剛開始可能有些不適應，到後麵就好了。

  從前蘇南倒是沒有關注過這個，可想到蘇牧洲這孩子太聰明了，早慧易夭，萬一給他一嚇著出了什麽問題，那可就不好了，所以格外注意。

  蘇小陽趕忙說，“媽，待會兒殺豬的時候，我給小洲捂著眼睛不讓他看。”

  出門之前蘇南還從灶屋裏拿了個盆出來，到時候可以接一點豬血或者豬下水的回來，也是一頓美味。

  不止是孩子們，所有小宋莊的人都盼著這頓豬肉得有一年了。

  因為殺豬，所有的農活兒都停了，包括受了刺/激住院好幾天的陸老太，一大早就起來，她和陸老漢兩個緊趕慢趕地往村口跑，就生怕去晚了分到什麽不好的部位。

  這個年代，一個公社的社員們按人頭和工分計算定額的口糧，每家每戶的口糧剛好夠吃，不會有什麽餘糧，所以不管是豬還是其他的牲口，都會有固定的村子和生產隊集體養，並不是每個村子都有。

  小宋莊殺的豬當然不是養殖場的，而是從公社其他可以養豬的其他村莊的生產隊分來的。

  紅星公社的生產隊在公社不遠處的大牛村，養了二十多頭豬，除了要上交給縣裏麵屠宰場的任務，剩下的就給公社其他村莊的社員們分。

  如果是發展比較好的村莊，也可以分到幾次，上半年沒有，可能秋收的時候一次，可能十月底有一次，最重要的就是過年前那幾天分一次了。

  但小宋莊一年隻有一次，而且豬肉也是要人七勞三的比例分配。

  人七勞三的意思呢，就是人的基本口糧可分配糧食的七成，工分糧占三成，孩子多的人家口糧情況可能好一些。

  負責殺豬分肉的人也是小宋莊固定的幾個人，在國家實行公有製之前，他們大部分人家裏都是做屠夫，買賣豬肉，後來實施集體勞動，所有的豬全部收歸生產隊所有，他們也不能繼續幹這個。

  陸老太和陸老漢現在都有些怵蘇南，不敢上前來。

  村子裏隻有萬麗和蘇南的關係一直很好，她也沒去應聘養殖場的工作，不怕別人說走後麵，一看見蘇南就跑過來，跺了跺腳說，“蘇南啊，你可算是來了，這天氣也太冷了，我感覺我耳朵都要被凍掉了，要到臘月可怎麽得了。”

  蘇南到了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在省城買的圍巾有多管用。

  自從買了圍巾之後，幾個孩子們天天圍著圍巾不肯放下來，在萬麗覺得冷的時候，他們都沒那麽冷。

  “來了來了！”

  就在兩人寒暄的空隙，人群中響起幾聲激動的喊聲。

  伴隨著豬撕心裂肺的喊叫，一頭大肥豬四隻蹄子都被綁住，放在長凳上麵。

  三個男人分別按住豬的四肢，一個男人摁著豬的頭和繩子，對準豬脖子下麵就是一刀，沒幾秒豬就再也不叫了，然後氣息也變得微弱起來。

  隨著尖刀被男人從豬的脖子處拔/出/來，鮮紅色的豬血也跟著湧出來，嘩啦啦地落到地上的臉盆裏。

  小宋莊負責殺豬這個項目，負責的也不是一個村莊，殺完一頭還有另外一頭。

  這一次公社一共殺五頭豬，分到這附近的八個村子裏麵，光是這場麵都是非常讓人有些震撼。

  “哎呀呀，終於等到殺豬的這一天！”

  大人堆裏麵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小孩子們雖然想吃肉，但到了這一刻卻沒有這麽興奮了，被這場麵嚇得臉色蒼白，有的捂著眼睛壓根不敢看，但也有害怕之餘好奇的，透過指頭縫裏麵去看。

  蘇南以為會被嚇住的蘇牧洲連手都沒捂，直接就盯著看，蘇小陽皺著眉頭，似乎有些不忍，反倒是陸維嚇得一張臉都黑了，自己的手捂不過來，還生怕弟弟妹妹被嚇著，想幫他們捂著。

  “哥，哥，你快把手鬆開，我不怕。”

  蘇牧洲本來被護在蘇小陽懷裏，被陸維過來捂著他臉的手給捂的有些疼了，才出聲喊。

  陸維看了蘇牧洲一眼，隻發現這個小神獸兩眼發光，一點兒害怕的樣子都沒有，不由得疑惑，“小洲，你咋就一點兒都不知道害怕呢？”

  “怕啥？”蘇牧洲一臉興奮地問。

  “豬都被殺了，真可憐。”蘇小陽一臉不忍。

  蘇牧洲卻是搖著小腦袋說，“難道殺了豬之後的豬肉你不吃嗎？”

  “當然要吃了，豬肉燉粉條可好吃了。”

  其實蘇南也有些不敢看，特別是一想到養殖場的那些豬，現在都還沒生小豬呢，等生了小豬，那些小豬都是要被吃掉的，她就要屏住呼吸。

  但看著豬被殺死之後，分割成了兩半，又長舒了一口氣。

  矯情啥呢，都是上了餐桌的肉，商量著怎麽吃才是人間王道。

  康馨和馬教授父子也過來了，都一樣是知識分子，他們在一起非常有話題。

  康馨說，“馬教授，你們落得也是小宋莊的戶口，今年應該能分到不少豬肉吧。”

  “那是，今年我爸教了他們很多怎麽把豬養肥的技術，等會兒肯定分我們不少。”馬嚴清一臉驕傲地說著。

  還沒開始分肉，村裏的人憧憬著肉怎麽吃就開始流口水了，紅燒肉燉鵪鶉蛋、豬肉燉粉條、辣椒炒五花肉、蒸扣肉……

  一想到這些美食，大家就開始流口水了。

  還有蘇南還說過一個糖醋裏脊，這玩意兒家裏的孩子都隻聽過沒吃過，今天真想吃上一口。

  蘇南和康馨還有馬教授父子說，今年她在趕大集的時候買了些粉條和蘑菇回去，回頭給他們一家給一些，粉條蘑菇燉豬肉可香了。

  康馨和馬教授都沒有推辭，笑著接受了。

  分肉和分糧食不一樣，不是按照名冊上麵來的，這每家每戶什麽時間段分肉是按照抓鬮的方式來分的。

  每家每戶把名字寫好，全部放在一個盒子裏麵，由村裏的屠夫隨機拿一個紙團子，劉海亮念名字，念到誰的名字，誰就上去拿肉。

  反正紙團子是團成一團，誰也不知道裏麵寫的什麽，中間沒有作假的可能，公平公正，一切全憑運氣。

  誰抓到前麵就能分到好肉，到後麵沒有的，也隻能自認運去不夠。

  剛剛來村子裏的康馨是運氣最好的，竟然是第一個，她有些害怕讓蘇南給她去領了。

  蘇南卻推了康馨一把，“前兩天還說要開始新生活呢，哪能這點事兒都怕，快去領肉吧。”

  康馨作為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確實沒經曆過這樣的場麵，卻還是硬著頭皮上去分了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