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分別
作者:
玖月晞 更新:2022-03-26 13:20 字數:7803
彭野忙完手頭的事,已經晚上八點。
準備吃飯時,他想起程迦,去房門口看,裏邊黑著燈。
彭野走出保護站,看到夏天的夜空,他無暇欣賞,望一眼燒羊皮的灰燼堆,看見了煙頭的光亮。
程迦坐在地上。
她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他一眼,繼續抽煙。
彭野說:“準備吃飯了。”
“嗯,把煙抽完。”她望著星空,說,“我第一次看見北鬥七星。”
彭野抬頭,不用搜索,一秒鍾就找到了大熊座。
程迦道:“你懂星座?”
彭野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輕笑一聲,說:“你看錯了,你現在看的是小熊星座的北極星。”
程迦說:“不是七顆星連成一個勺子嗎?”
彭野道:“形狀不一樣。你看的那勺子,把兒是壞的。”
彭野輕捏她的下巴,往下拉了一點,“這才是北鬥七星。勺口對的方向,就你那歪勺的尾巴尖兒,是北極星。”
程迦很快看明白,果然那個更像正常的勺子。
“還有別的星座嗎?”
彭野坐到她身邊,指給她看,“教你個最簡單的,仙後座。”他伸出食指,修長的指節,在她眼前的星空畫一下,“W形。”
程迦仰著下巴,“啊,看到了。還有呢?”
彭野沒來得及說下一個,程迦在夜空中畫了一條線,“那是銀河吧。”
“對。”彭野略微想了想,說,“看到銀河邊上,那兒,像鷹一樣的星座了嗎?”
“……”
“張著翅膀的那個。”
“……”
“其實有點兒像一根叉子。”
“看到了。”
“那是天鷹座。”
“因為像天上的鷹嗎?”
“……”彭野無聲地笑了笑,說,“是吧。”
他指到銀河對麵,“那個菱形,帶著手柄的,天琴座。”
“因為像豎琴?”
“嗯。”
“這兩個星座中間,有個鋸齒的十字形,像展翅的天鵝,是天鵝座。”
程迦忘了手裏的煙,始終仰著頭,“真挺像的。”
她看了一會兒,發現端倪,“這三個星座裏,各有一顆特亮的星星。”
彭野說:“那三顆星也叫‘夏季大三角’,亮度高,即使在城市,你抬頭也可以看到。”
程迦於是沉默了。
彭野起身,說:“吃飯去。”
程迦仰頭,“你才教了六個星座。”
“八十八個呢,你現在學得完?”彭野好笑,“以後機會多得是,每晚教你一點。”
他轉頭往站內走,程迦摁滅了煙,跟上去。
前邊,彭野叮囑道:“過一會兒多吃點蔬菜,你嘴上都冒泡了。”
程迦嗯一聲。
“肉也多吃點,這些天營養沒跟上。”
程迦又嗯了一聲。
吃完飯快晚上十點。
一、二隊的人早出發巡邏,三、四隊的大夥兒這些天都苦壞了累壞了,也髒壞了,一個個隻等著好好洗個澡,再睡個安穩覺。
站裏隻有一個衝涼房,男人們讓著達瓦和程迦先洗。
洗完了,達瓦去戶外用自然風吹頭發,程迦說懶得跑,坐在房裏抽煙。隔著一扇門,走廊上男人們嘻哈笑鬧,牙刷瓷缸臉盆拖鞋各種響。
程迦開手機,看了一眼三小時前收到的機票信息。
很快,走廊上安靜下來,響聲遠遠地去了衝涼房。
程迦掐滅煙,換上高跟鞋走出去。
黑色的鞋麵,紅色的底。
簡陋的走廊,她的鞋踩在水泥地上,不像在地板上那麽響。
她推開衝涼房的門,朦朧的水汽撲麵而來。隔間裏,男人們笑鬧著,說話聊天,打肥皂,衝澡。
隔間門關著,她不知道彭野在哪一間。
她關上背後的門,手微微發抖。
男人們在彌漫的水汽和肥皂香裏搓澡笑鬧,濤子突然喊:“七哥。”
彭野應了聲。
程迦朝他走去,高跟鞋聲隱匿在雜音水聲裏。
她推他的門,推不開。她拿指甲撓兩下,裏邊的人察覺到什麽,半刻後,拉開插銷。
狹窄的隔間裏,彭野赤著身,頭發上身上全是水,連眼睛都是濕漉的、詫異的。
程迦闖進去撞入他懷裏,緊緊摟住他,呼吸在一瞬間就急促起來。
彭野立刻把門鎖好。
她把他推到牆上,脫自己的上衣,彭野幫著脫掉她的褲子。
隔間裏的男人們在調侃尼瑪,說起麥朵,尼瑪急呼呼地和他們辯解。
彭野轉了個身把程迦壓在牆上,兩人緊緊摟在一起,激烈地親吻。
水霧覆蓋了兩人的身體,濕潤,滑膩。耳邊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聲掩蓋了一室的喧囂。
他摸到她膝蓋下,抬起她一條腿,想有所動作,程迦不小心打了個滑,她身上全是水,瓷磚牆壁太滑,她站不住。
彭野另一隻手繞到她另一邊膝蓋下,把她整個抬起來,摁在牆上。
她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在夾縫中顛簸。她歪頭靠在他耳邊,含著他的耳垂,嚶嚀出聲,隻限他一人聽到。
尼瑪在一旁著急地嚷:“七哥,你管管他們!讓他們別亂說!”
石頭笑道:“你看,老七都不管你了。你就承認吧。”
程迦夾住他的腰,躥坐到他身上。
胡楊說:“對了七哥,咱們明天去沱沱鎮,幾點起啊?”
彭野沉了聲音,說:“六點。”
他眸子清黑明亮,盯著程迦,她麵色潮紅,眼睛濕潤而迷離,細眉狠狠地蹙著。
隔間裏的人一個個洗澡離開,濤子喊了聲:“七哥我走了。”
彭野說了聲:“好。”
過了一會兒。
彭野深深低下頭,蹭了蹭她的臉頰,道:“我感覺你有話要和我說?”
衝涼房裏安安靜靜的。
程迦說:“我明天走。”
程迦回到房間,達瓦還沒睡。
程迦爬去上鋪,腿有點抽筋發軟。
達瓦說:“程迦,你明天就走了?”
“嗯,攝影展要開始準備了。”
“你拍的照片夠嗎?”
“……夠吧。”
“不夠你就再來哦。”
“……好。”
程迦翻了個身,過會兒又翻回來,側趴在床邊。
月色很好,照亮了屋子。
剛才,她在彭野懷裏,“走”的音還沒發完全,尼瑪在外頭就著急地喊:“七哥,他們說程迦姐明天就走了。”
她沒料到,她提前走,他成了最後知道消息的。
而她下一句“再見”沒收住,出了口。
彭野眼裏的溫柔在一瞬間冰封,兩人對視著。
終於,他平靜地點了點頭。
程迦心一沉,下意識地抓牆壁,卻什麽也抓不住。
“好。程迦……”彭野平靜得令人害怕,卻顯然沒組織好語言,“你……”
他像一張空白的紙,他不知道要說什麽。
程迦看著他。
“你說,現在,”他食指用力往下指了指,“在這兒,把話說明白了。程迦……你把我當什麽?”
程迦垂眸,不能看他的眼睛。
他上前掐住她的臉,“說話!”
“你不是知道嗎?”
“我讓你親口說明白了。”他下了力道。
程迦手發軟,最終抬起眼,“一夜情。”
他看著她,嘴唇極輕地顫了顫,眼眶紅了。
他咬緊牙,程迦以為他下一秒鍾會吼出來,可外邊走廊上濤子的笑聲讓他生生咽回去,化作一聲扭曲的哽音:“程迦,我以為……我們不是這樣。”
“程迦,我以為……我們不是這樣。”
他究竟是痛苦,是憤怒,還是揪著最後一絲希望不肯鬆手,程迦不知道。
她心都木了,不是這樣又能是怎麽樣?
最終,她卻隻低聲說:“我們出去吧。”
回到屬於我們各自的地方,這是最好的。
“我們出去吧。”她說。
彭野鬆了她的臉,“程迦,你有種,走了就別再回來。我要是去找你,是你孫子。”
他沒別的話,甚至沒多看她一眼,拿上衣服走人了。
程迦趴在床邊好久了,問:“達瓦?”
“嗯?”
“胡楊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呀,和七哥很像,話不多,但聰明,有想法……”
等達瓦描述完,程迦又問:“濤子呢?”
“濤子啊……”達瓦講了很久。
“德吉大哥呢?”
“大哥他……”
程迦把隊裏所有人問了一遍,最後問:“彭野呢?”
“哎?”達瓦說,“尼瑪說你們很熟了呀?”
“也不是很熟。”程迦說,“我們交流不多……言語上不多。”
“也是,七哥挺冷的,不怎麽愛說話。”
程迦問:“他喜歡吃什麽?”
“他啊,不挑,嗯,喜歡吃紅燒牛尾,但很少吃得到。”
清白的月光映在程迦眼睛裏,她又問:“不喜歡吃什麽?”
“聽說以前很不喜歡吃土豆,但來這兒後,生活所逼,沒辦法。”
“他有什麽習慣和愛好嗎?”
“習慣嘛,每天都得洗澡。在野外,冬天也要跑到河裏洗。有時洗完澡還能抓魚回來。”
程迦淡淡地笑了。
“每次行車前都得把車和槍檢查一遍,習慣太多啦。”達瓦說,“愛好嘛,他喜歡畫地圖,還有什麽氣流啊、星空啊,大家都不懂。然後……從來不喝酒。”
程迦卻想起那次拿相機,他喝了酒。
“不喝酒嗎?”
“是啊,煙抽得厲害,但從不喝酒。”達瓦又道,“德吉大哥還說,七哥是他見過臉最臭、脾氣最硬的人,把他活活打死他也不會對誰服軟。”
程迦什麽也沒再說,別過頭去。
第二天清晨,程迦要出發了,石頭和尼瑪去送。程迦說路上想去醫院看十六,石頭說沒問題。
正說著,彭野他們出來,也準備上車。
石頭說:“老七,也沒什麽大事,我和濤子去就行,你送程迦一趟吧。”
彭野看也沒看程迦,說:“你們去送就夠了。”
程迦盯著他看,他轉頭掃過她筆直的眼神,不做停留,回身就走。
早晨,原野上的風很大。
“彭野。”程迦叫他。
他回頭,問:“有事嗎?”
程迦一時無話可說。
彭野平靜半刻,終究說了句:“你以後好好的。”
程迦說:“哪種好好的?”
彭野說:“聽醫生的話,別傷害自己。”
程迦沒吭聲。
彭野轉身要走,卻走不了,閉一閉眼,又看她,說:“程迦,你值得好好活著。”
程迦道:“你不恨我嗎?”
彭野沒答,看著她。
程迦也望著他,問:“我能回來找你嗎?”
彭野沉默,黑眸盯著,半晌,問:“以什麽理由?”
程迦張了張口,最終卻還是閉上。
彭野眼神漸漸暗淡,說:“不能。”
“那就不來找你。”程迦說,“如果你哪天想見我,你可以去找我。”
“不可能。”
“為什麽?”
“因為我不是你的。”彭野說。
程迦看了他幾秒鍾,什麽也沒說,轉頭上了車。
彭野也沒回頭看她。
他已經一敗塗地,不能再給她跪下去。
去醫院看了十六出來,沒過一會兒就到了格爾木。
石頭和尼瑪把程迦送去長途汽車站,問了到西寧的客車。買票時程迦要給錢,石頭死活不讓,非給她買了車票,她很歉疚。
“程迦啊,西寧一去一來大幾個小時不說,實在費油,不劃算。你別見怪啊。”
程迦說:“沒事,坐大車方便。”
尼瑪杵在一旁,紅著眼睛不說話。
程迦摸摸他的頭,隻說:“注意安全,還沒和麥朵表白呢。”
“程迦姐,你以後來這邊,要來看我們。”
程迦嗯了一聲,卻也知道一別或許就是一輩子不見。
上車前,石頭不知去哪兒。車快開了,程迦從包裏拿出兩條煙給尼瑪,“帶回去給隊裏的人抽。”
尼瑪推搡著不肯要,程迦道:“你以後還叫我姐嗎?”
尼瑪忍著淚收下。
車站髒亂,人擠人,太陽又曬,程迦一直沒等到石頭,上了車。車快啟動時,卻聽到他在後邊喊:“程迦。”
程迦回頭,幾輛大車在交會,她驚了一下。
石頭擠過車縫,追跑了來,手裏拿著兩瓶水和一兜青棗,他個兒矮,費力舉著,“程迦,天氣熱,拿了在路上吃。”
程迦立刻探出胳膊,把東西接起。
車開遠了,石頭和尼瑪還追著跑,“記得都吃了,別浪費啊。”
程迦拉開網兜,拿出一顆青棗,用手擦擦,咬一口,汁水清甜,她的嗓子似乎沒那麽苦澀了。
程迦下午回到家裏,人沒什麽精神,洗了澡倒在床上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擰門鎖,聲音輕微,程迦睡眠一向不穩,瞬間醒來。走出臥室,望見方妍在門廊裏。
方妍一愣,“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也不說一聲?”
程迦道:“你哪兒來的鑰匙?”
“你媽媽給我的,我約了鍾點工給你打掃房子。”
程迦不說話了,轉身去吧台邊倒水喝。
方妍進了屋。她在電話裏總能教導程迦,但每次見麵,氣勢都被壓,電話裏能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琢磨半刻,也隻是尋常地問:“工作結束了?”
程迦嗯了一聲,隔了半秒鍾,問:“要水嗎?”
方妍覺得稀奇,道:“要。”
程迦給她倒一杯,放在梳理台上,也不端給她。
方妍自己過去拿,說:“你睡眠太淺,那麽點聲音也能吵醒你。”
程迦捧起水杯,想起最近有幾次,她睡得死沉。
“還是沒安全感。”方妍說,完了又覺得不該說。
程迦沒聽見似的,從抽屜裏摸出煙。她拉過高腳凳坐上去,蹺著二郎腿,抽了幾口,覺得味有點兒淡。
方妍打量她一會兒,說:“你曬黑了點,也瘦了點。”
方妍想起那個接電話的男人,想說什麽又不想破壞此刻和程迦姐妹般聊天的氣氛,便咽了回去。
她喝著水,轉頭看見吧台旁的牆壁,嚇了一跳。
黑色的玻璃櫃裏鎖著相機和鏡頭,像無數人的眼睛。方妍每次來都會嚇一跳,她怕極了這麵牆。偏這世上唯一能讓程迦專一且平靜的東西,就是相機。
前些天程迦失聯,方妍很挫敗,和身為心理學教授的父親聊過。
方父隻說:“你和你阿姨一樣,覺得程迦找事,不聽話。可你們都沒看到,她在潛意識裏自救。得了這種病,她要不每天找點事,不追求刺激,她會抑鬱自殺。你們總指責她不能控製自己,她能控製要你這個醫生幹什麽?”
方妍羞愧,道:“我被影響了。程媽媽總和我說,不理解程迦已經比很多人優越,為什麽還是不幸福?”
“因為幸福就不是比較出來的。”方父歎道,“你啊,對程迦有偏見。就像你說程迦家裏的相機鏡頭嚇人,隻想著分析她是不是又病態了,卻沒想過,她的遭遇和痛苦,一切連鎖反應都源於她父親死的那夜。相機對她來說,不隻是職業和戀癖,也不隻是父親回憶的傳承,那是她意識的根結和維係。你對她,得用心哪。”
方妍想著,看向那麵相機牆,突然又覺得不太可怕了。
很快,鍾點工來了。
程迦坐在原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方妍嫌鍾點工偷懶,盯著督促她把這兒那兒擦幹淨。
方妍忙忙碌碌跟打理自己家似的,程迦看了她一會兒,終於問:“你晚上要幹什麽?”
方妍回頭道:“沒事啊。要不,你回家吃飯吧。”
“不去。”程迦說,“見著她又得鬧不愉快。”
“其實你媽媽挺關心你,她總和我聊你。”
程迦盯著方妍的臉,隔了一會兒,她輕笑道:“姐姐,你可真單純。”
方妍疑惑,程迦也不解釋。母親和方妍聊她,是為拉近繼母女間的關係。
桌麵上手機嘀嘀響,程迦把煙含進嘴裏,拿起來看,經紀人發來微信,說圈裏的朋友給她備了接風party,晚上九點。
程迦回了個OK。
方妍揣摩著程迦剛才的問話,回過味來,有些後悔,說:“那不回家,晚上我們倆去外邊吃。”
程迦低頭抽煙,“今晚沒時間了,改天。”
方妍哦了一聲。
程迦問:“你會做飯嗎?”
“啊?會啊,你想在家做飯吃嗎?”
程迦咳了咳,“家裏比外邊幹淨。”
“那我明天過來做吧。”方妍說,“你想吃什麽?”
程迦抬眼看她,“紅燒牛尾會做嗎?”
“我做過紅燒排骨,應該差不多。”
程迦皺眉,“排骨是排骨,牛尾是牛尾,怎麽會差不多?”
方妍說:“那我問問張嫂。”
程迦淡淡道:“算了,我自己問。”
方妍沒搞清楚她到底想幹嗎,見她沒了想繼續聊的意思,也沒問,又去敦促鍾點工了。
沒一會兒,她從洗手間出來,皺眉道:“程迦,我給你開的藥呢?”
程迦道:“扔了。”
“你……”
程迦眼風冷靜地看過去,方妍一下子話也出不了口了。
程迦抽完煙,從凳子上下來,點點梳理台上的煙灰,說:“讓人把這兒清一下。”
方妍站在原地沒吭聲。
程迦經過,加了句:“重新開藥,以後我會按時吃。”
方妍一愣,麵露喜色,程迦已推開臥室門,“幹完早點兒走,我要休息。”
程迦睡得並不好,方妍和鍾點工離開時動靜不大,可她還是醒了。之後又斷斷續續地睡了一會兒,不好不壞,到八點。
梳洗打扮,化妝穿衣。她畫了深深的眼線,塗了猩紅的唇彩,穿了一件裸色亮片長裙。
鞋櫃裏幾百雙高跟鞋在她麵前,她去背包裏翻出那雙黑色紅底的鞋子,擺進鞋櫃。
今晚,她選了雙裸色麵桃紅底的穿在腳上。
出門時,瞥見桌上一堆相機和鏡頭。她看一秒鍾就扭過頭去,沒有一點想碰的心思。
程迦到達聚會地時,九點一刻。
酒吧包場,玩鬧喝酒跳舞搖擺的全是她認識或眼熟的人。這個圈子,攝影師造型師大小明星模特外圍,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
經紀人是個娘娘腔,一見程迦,就揮著蘭花指撲上來,“哎喲親愛的,我想死你了。”
他瞧一眼程迦,妝容嬌豔,裸色長裙,身材前凸後翹,燈光一打,能透視似的,在一群大紅大綠的人裏,格外醒目。他手指點她,“有心機哦。”
程迦皺眉看他,手指摸一下他的臉,“少塗點粉。”
經紀人摟住她的腰咯咯笑,“隻是一點BB霜。對了,我最近健身練出兩塊腹肌,想摸就對我好點。”
程迦從服務員托盤裏拿過一杯雞尾酒,喝一口,道:“你就是練出人魚線,我也不想摸。”
經紀人推她一把,“又不是給你看的。”
他拉程迦到吧台邊坐下,下巴往另一邊晃晃,程迦低頭點著煙,看過去,光影交錯裏,幾個男模。
程迦吸燃了煙,磕著打火機,“有你喜歡的?”
經紀人甩了個白眼,又湊過來,“你不是和高嘉遠拆夥了嗎,人得往前走。說來也該拆了,高嘉遠現在火了,黏著對你影響不好。”
程迦一口煙呼在他臉上,涼笑道:“你倒會來事了。”
那群男人正笑著看她,程迦眯起眼睛打量,“就這?”
“這你還看不上?”
程迦冷哼一聲:“指不定誰占誰便宜呢。”
經紀人把頭靠在她肩上,“是是是……親愛的,這事算我辦砸,去跳舞吧。”
程迦抽一口煙,皺了皺眉,“High不起來。”說著,轉向吧台,敲敲手指,“威士忌。”
經紀人也扭過身子來。他看了程迦一會兒,抬手搭上她肩膀,低聲問:“親愛的,你還沒回來吧。”
程迦沒搭理,把空杯子遞給酒保。
他又咯咯笑起來,“今晚放開好好玩,明天一醒就恢複原樣了。”
程迦搖搖杯子裏的冰塊,一杯酒下去,衝酒保指了指。酒保再次倒酒。
身後光影閃爍,響聲震耳。
程迦又要了杯,剛抬到嘴邊。一位帥氣精致的男士走過來,想坐下說話,程迦目不斜視,夾著香煙的手抬起來淡淡一揮,對方識趣地走了。
但沒過一會兒。
“一個人喝酒有什麽意思?”有男人到她身後,俯身,下巴搭在她肩上,手從後邊環住她的腰,用力一收。
是高嘉遠。
他輕輕啄一下她的耳朵,“程迦,帶你去玩點刺激的。”
彭野回到保護站時,正趕上吃晚飯。
石頭比以往沉默,尼瑪把難過的情緒直接寫在臉上。彭野沒看見似的,淡定地交代第二天的事。
吃完飯,尼瑪趕緊跑進屋子,把程迦送的煙拿出來,大聲說:“程迦姐送給咱們的。”
彭野沒什麽興趣地說:“那就拆了分給大夥兒。”
尼瑪拆開。石頭拿過一包散煙,發現不對勁,硬裝外邊沒塑料紙。
打開一看,驚道:“這哪是煙哪?”
煙盒裏卷著錢。
二十個煙盒打開,一根煙都沒有,全是錢。每盒三千,共六萬。
眾人傻了眼。
石頭百感交集地道:“程迦這姑娘……唉……”
尼瑪眼睛又紅了,“以後程迦姐還會再來嗎?咱們還見得到她嗎?”
濤子說:“你想想,來過咱們這兒的人,多啊,采訪的、照相的、旅遊的、寫故事的、參觀的、搞教育的……”
胡楊接一句:“就是沒留下的,也沒回頭的。”
尼瑪更喪氣。
達瓦瞪他們,“你倆別說了。”
彭野一言不發,回了宿舍。
他關上門,打開手機,來回摁著摁鍵,費勁地調出網頁,搜索記錄還在,很快搜出程迦的微博。
第一條還是半月前的硬照。
準備退出時,提示有更新,點開看,程迦轉了條微博,沒有評論。
原博是個叫旋暮的女明星:“聚會上見到@程迦,上次在兩年前的意大利哦。”
彭野點開原圖,1k,2k……足足一分鍾,圖片才緩衝出來。
浮光魅影,程迦一邊坐著女明星,一邊坐著個年輕帥氣的男人,他摟著她的腰,人貼在她曲線玲瓏的穿著裸色長裙的身體上。
她抿著唇,似笑非笑。
她就是程迦,有著完美的身材,也有著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臉。
她又不是程迦,大到禮服,小到耳環,一身行頭幾十萬,和他這些天見到的那個程迦,判若兩人。
他清除搜索記錄,放下手機,收拾衣服去洗澡。
卻想起在醫院和十六的對話:
“七哥,程迦還會回來嗎?”
“會。”
“為什麽?”
彭野說:“人缺什麽,就會想朝什麽方向走。”
十六想想,卻說:“想朝什麽方向走,卻不一定會朝這方向走。人有牽絆啊,為名,為利,為財,舍不得放棄。”
“你說的是大多數。這世上還有少數人,他們想做什麽,就一定會做;想往哪兒走,就一定會去。”
“程迦就是這少數人。”彭野當時這麽回答。
可現在,如果真的隻是一夜情,而他不是她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