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上癮
作者:玖月晞      更新:2022-03-26 13:20      字數:5645
  烈日當頭,金色的沙丘綿延起伏,沒有盡頭。

  熱氣像波濤一樣湧動。

  程迦雙手被綁在背後,腰上拉著繩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沙漠裏。

  她像泡在開水裏的魚,走到哪兒都逃不過一片沸騰的熱氣。偶爾吹來的風也是熱的,身上的汗冒了又蒸發,蒸發了又冒。

  她有時反抗不肯走,彭野在前邊拉著繩子扯一扯,她又踉蹌著走幾步,慢慢前行。

  她曾嚐試過賴在地上不動,但彭野夠狠心,拉著繩子在沙地上拖,拖了她一身的沙子。

  走了大概十幾分鍾,程迦頭暈眼花,有些無力地扭了扭腰,搖繩子。

  彭野感應到了,回頭看她,“怎麽?”

  程迦扭過身去,把背後的手給他看,說:“我不跑了,你給我解開。”

  彭野哼笑一聲,不為所動地轉身走。程迦板著臉站在原地,過一會兒被他一扯,繼續前行。

  程迦無奈地仰頭望天,天藍得讓人發熱,陽光刺眼,滿世界都是金燦燦的。

  彭野走了幾步停下,把繩子纏在手上,說:“喝點水。”

  程迦說:“我自己喝。”

  彭野走過來,把瓶口對上她嘴邊。程迦別過頭去,不說話。

  彭野盯著她的臉看一會兒,一臉嫌棄,“你臉上都是些什麽東西?”

  他抬手去摸,是汗出來的鹽混著風沙。他大拇指揉揉,給她撲了下來。

  程迦後退,“要摸把繩子解開了再摸。”

  “那就不摸了。”彭野嗓音閑散,看一眼她幹枯的嘴唇,把水遞到她嘴邊,“喝水。”

  她垂著眼皮瞥那瓶子一眼,說:“你給我把繩子解開,我自己喝。”

  “不解。”彭野微微眯了眼,帶著點警告,涼淡道,“你喝不喝?”

  程迦抬起眼皮,也有骨氣淡淡地道:“不喝。”

  兩人對視著,僵持了幾秒鍾。

  彭野突然笑出一聲,很痞,道:“你不喝,我可就用嘴喂了。”

  程迦道:“下流。”

  “你有臉說我下流?”彭野要笑不笑,“你說說,你見過比你下流的沒?”

  程迦道:“沒見過。”

  他把水遞給她。

  她扭頭。

  “真不喝?”彭野挑起一邊眉毛,帶著笑意咬了下臉頰。

  “那我可就喂了。”他剛準備抬起瓶子喝水。

  程迦道:“喝。”

  彭野笑笑,把瓶子遞到她嘴邊。

  程迦湊上去,嘴巴不經意地微微噘起來。他把水瓶抬高,她背著手,不太自然,伸著脖子慢慢喝進去一些。彭野忽然覺得他在喂一隻小動物。

  她的臉被曬紅了,沾了層薄薄的細沙,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清水漸漸潤濕了她的唇。

  彭野看著,覺得停下不走反而更熱了。

  她喝飽了,仰了仰頭。

  彭野把水瓶收起來,擰好,轉身走到前邊,又開始拉繩子。

  程迦道:“我真不跑,你把我鬆……”

  彭野道:“免談。”

  走了幾分鍾,程迦覺得體力快被抽幹時,身後響起駝鈴聲。

  不遠處的沙丘上,有人騎著一頭駱駝走過來。

  附近荒無人煙,最可能是去老大爺那個村子的,程迦道:“或許同路。”

  彭野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可以搭駱駝。”

  程迦說:“你趕緊把我解開。”

  彭野還是那句話:“不解。”

  程迦道:“過會兒讓人看見,以為你是綁架犯。”

  彭野斜她一眼,“不用你操心。”

  駱駝走近了,它還拖著一輛小木板車,車上堆著枯黃的野草。

  彭野招招手攔下駱駝主人,是個三四十歲的漢子。問了問,果然順路。對方熱情地邀請他們上後邊的木板車。

  他看到被捆著腰肢的程迦,稍稍好奇。

  彭野把繩子一扯,程迦一個趔趄,撞到彭野身上。

  彭野說:“我媳婦,不聽話亂跑。抓回去收拾收拾。”

  “哦……”漢子笑起來,黑黑的臉擠成一朵花,問,“長得真白,是外麵買來的吧?”

  “可不是。”彭野兩三下爬上高高的草垛,程迦縛著手,不好爬,他彎下腰,把她提起來往垛子上托,語氣也稍稍吃力,“十頭羊換的,還不聽話,老往外跑。”

  程迦拿眼角冷冷地看著他誆人。

  漢子趕了駱駝往前走,樂嗬道:“十頭羊也值當。外邊的姑娘脾氣是倔,但那身子又軟又水靈,睡著舒服。”

  稻草車在沙丘上搖搖晃晃,彭野躺在上邊,整個人也跟著晃悠,他瞥一眼程迦,似笑非笑地道:“睡著是舒服啊。”

  程迦一腳踹他腿,他抬腳躲過去,笑容更大。

  草垛上,雜草在飛。

  駱駝上的漢子又道:“抓回去把她關屋裏,摁炕上多幹幾次,讓她生個娃,有了娃就不會亂跑了。”

  彭野扭頭看程迦,見她板著臉,便沒應漢子的話了。他把她的身子翻過來,讓她側躺著,拉起帽子遮住陽光,聲音很低,問:“不累嗎?”

  程迦沒吭聲。

  彭野輕聲說:“睡一會兒。”

  程迦閉上眼睛,微微皺了眉,天氣太熱,渾身都黏膩。

  前邊,西北漢子趕著駱駝,喲的一嗓子,敞開喉嚨就唱起了歌:“第一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媽媽,把餓(我),打了那兩鍋蓋;第二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爸爸,把餓(我),敲了那兩煙袋;第三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家的,老黃狗,把餓(我)咬出來……”駝鈴在沙漠的風裏響。

  那曲子豪放歡快,辛辣俏皮,程迦聽著,緊蹙的眉心不自覺間舒展開了。這時,似乎起了陣陣的風,涼涼的,去了燥熱。那車搖搖晃晃搖搖晃晃,稻草堆軟綿,加上跋涉太累,程迦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彭野一直沒睡,他側躺在她身邊,拿蒲扇給她扇風。

  等漢子把歌唱完,彭野問:“班戈村長這幾日在村裏嗎?”

  漢子說:“前幾日去格爾木了,不知道今天回了沒。你去找他啊?”

  “嗯。”

  半個多小時後,他們到了沙漠中的一小片綠洲,漢子說:“我家就在前邊,去不去坐坐?”

  彭野說不用,還要趕路。

  回頭看,程迦已經醒了,嗓子有點兒啞,問:“到了嗎?”

  彭野說:“到了。”

  他把她扶起身,自己先跳下草堆,又伸手把她從上邊抱下來。

  和那漢子謝過之後就告了別。

  彭野去到村子裏的一處瓦磚房,進了院子,發現大門緊閉。問鄰居的大嬸,說班戈村長去格爾木了,還沒回。

  直到這一刻,彭野才隱隱皺了眉。

  程迦這人沒有任何在乎的東西,命都可以隨意扔了往崖下跳,唯獨相機。

  旁人無法理解,可他明白。

  那次荒原上會麵,她抱著相機坐在車頂,說:“程迦。我是攝影師,程迦。”

  她的眼神,她的整個人,和相機是一體的。

  彭野把程迦拉到身邊,握緊她背後的雙手,往前走。

  不一會兒,鄰居家的男人幹活回來,聽了屋裏女人說的,追出來在小路上喊:“哎!是三隊的彭隊長吧?”

  彭野讓程迦留在原地,幾步跑過去。那男人跑上來,抹抹臉上的汗,遞給他一把車鑰匙,“村長讓我交給你的。”

  彭野用力拍拍他的肩,笑容放大,“兄弟,謝了。”

  程迦不知彭野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等彭野走回來,她問:“你幹嗎呢?”

  “沒事。”彭野說,他拎著她胳膊往前走。

  程迦被他扯著,不解地回頭,“你來這兒找熟人嗎?”

  彭野沒應,反而問:“現在還走得動嗎?”

  “走得動。”程迦說。

  她剛才在草垛上睡了半個小時,精神好了很多。她一低頭,目光落在彭野的手臂上,血跡幹枯,衣服沾成了塊。

  程迦問:“你手上的傷真沒事嗎?都來村子裏了,不找人看看?”

  “不用。”彭野說。

  他們得趕時間,沒空處理傷口。

  “還是看看吧。”

  彭野於是低頭看看,說:“看完了。”

  程迦:“……”

  程迦問:“我們現在去哪兒?”

  彭野沒應聲。

  “問你話呢?”

  “村子後邊有條小溪,帶你去清洗一下。”

  程迦沒拒絕,在沙漠裏走了十幾分鍾,她像跑了十幾趟馬拉鬆。

  到了溪邊,程迦看見上遊不遠處有個小木屋,有點警惕地問:“那裏有人住嗎?”

  彭野回頭看一眼,說:“獵人的屋子,給過客借宿的,沒人。”

  程迦哦一聲,沒脫衣服,整個兒坐進水裏,頓覺世界一片清涼。溪水清澈,衣服上肌膚上的黃沙順著水流滲出來,一波波流淌遠去。

  身後的溪水裏有幾塊石頭,不至於讓肩膀沉進水,程迦便躺下去,讓清涼的溪水衝洗她的頭發,還有她曬得發燙的臉頰。

  她衝完一邊的臉頰,轉頭去衝另一邊,就見不遠處,彭野的衝鋒衣漂在水裏,他穿著薄薄的T恤,渾身濕透,衣褲都緊緊貼著。

  他揉著頭發,正在甩上邊的水。

  天空又高又藍,清風拂過綠樹。

  溪水衝刷著程迦的身體,有葉子漂過,癢癢的。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抬眸看過來。他剛洗過臉,幹淨而明朗,黑色的眸子有些濕潤。

  他定定看她幾秒鍾,拔腳朝她走來。

  他遮住了她頭頂的藍天,他彎下腰,把她從水裏拎起來,拉開她的衣服。

  程迦任由著他,她濕漉的身體在涼風裏微微顫抖。

  衣服拉到胸口,沒有繼續,他隻是看她肩膀下的傷口。

  他拆開繃帶,問:“有沒有覺得癢?”

  程迦挑逗他,“你問哪兒癢?”

  彭野略略警告地看她一眼,“傷口。”

  程迦道:“那就沒有。”

  彭野:“……”

  時間流逝,離取相機的時間越來越近。

  他拆開檢查,正在愈合的傷口並未感染。他把自己的T恤脫下來,沾了水擰成半幹,擦拭傷口周邊的細沙,又給她傷口冷敷。

  他裸露的上身沾滿溪水。

  兩人的汗味漸漸淡去,溪水的清新味浮上來。

  程迦背在身後的雙手腕,無意識地用力搓了一下。

  彭野起身去包裏拿了藥,他回來,低頭吹幹程迦傷口肌膚上的水霧。溪水本來就涼,風一吹,程迦閉了閉眼,肩膀在顫抖。

  彭野問:“冷嗎?”

  程迦咬了咬唇,沒吭聲,一雙拖著狐狸眼尾的眼睛盯著他,濕潤而晶亮。

  涼風一吹,她濕漉的身體微微發顫。她嗓音很輕,說:“把我解開啊。”

  太陽小了一點兒,天空湛藍湛藍的。

  程迦坐在溪水裏,長發濕漉漉,說:“都到這裏,我也不能跑了,給我解開。”

  彭野皺了皺眉,專注地給她上藥,說:“先綁著。”

  程迦翻了個白眼。她轉眼又見他手肘上的傷,傷得並不輕。

  “你不是說沒事嗎?”

  彭野說:“是沒事。”

  程迦道:“你還是給自己上點兒藥吧。”

  彭野於是胡亂撒了點藥上去。程迦覺得他是在應付她。

  彭野喂程迦吃了幾粒消炎藥,程迦說:“你也吃點兒啊。”彭野於是也吃了幾顆。

  彭野套上T恤,把水裏的衝鋒衣撿起來穿上,又把程迦拎起來,說:“走吧。”

  程迦問道:“哪兒去?”

  彭野用下巴指指樹林外的一座沙丘,“那兒。”

  程迦說:“把我鬆開。”

  彭野腦子裏回想起程迦說的那句話:“咱們都別越線,行嗎?”

  也是,他進了她的身體,沒進她的心,管那麽多幹什麽?

  他看她一眼,說:“求我。”

  程迦不求。

  彭野道:“不求就不解。”

  程迦冷哼一聲。

  走了幾步,程迦道:“給我把繩子解開,我要尿尿。”

  彭野回頭,眯起眼睛,“真要尿?”

  程迦說:“憋不住了。”

  彭野走過來,摸她的腰。

  程迦後退,“幹什麽?”

  彭野道:“你不是要尿尿嗎?給你脫褲子。”

  程迦道:“不要你脫。”

  彭野道:“又不是沒看過。還幹過呢。”

  程迦掙開他,退後一步,腳在沙裏沒站穩,一屁股坐在地上。

  彭野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問:“還尿嗎?”

  程迦不吭聲。

  彭野拎著繩子把她提起來,拉著繼續走。

  翻過那座沙丘,還是沙漠。

  但地麵很硬,隻是表麵覆了一層黃沙,和之前綿軟的沙漠還不一樣。

  沒有風,藍天與金沙都是靜止的。空氣裏有一絲微微的燥熱。

  程迦的目光跟著彭野走,看見滿世界黃沙裏有一塊顏色不太對。

  彭野走過去,掀開一層黃色,露出墨綠,像撕了道口子。

  他拉起一角,用力一扯,油布抖落下一層沙。一輛墨綠色的東風越野憑空出現,像變魔術一樣。

  程迦一愣,“這車是……”

  彭野說:“我的。”

  程迦問:“你的車怎麽會在這裏?”

  彭野隨意地答:“前些天石頭和十六去羌塘追查黑狐的線索,那時我和桑央剛好日常巡查到這兒。我們過去和他們會合,但不需要那麽多輛車,費油。剛好村子裏有人趕車去風南,搭了便車過去,就把車停在這兒了。”

  “……”程迦,“你開始說來這兒,是來找車,不是來休息?”

  彭野收拾著油布,展開了用力一抖,“是。”

  沙塵飛舞,程迦皺著眉,扭頭後退。

  程迦手綁在身後,動了動,“你早說這兒有車,我們至於吵架嗎?”

  彭野弓著腰疊油布,抬眸看她一眼,“就是想找個由頭收拾收拾你。”

  程迦:“……”

  彭野知道班戈村長去格爾木了,不知回沒回來。他來撞運氣,提早告訴她,萬一沒拿到鑰匙,她會極度失望。

  他打開車門,探身進車廂拿東西。

  程迦抿唇看著他,過了一會兒,說:“收拾夠了沒,準備什麽時候把我鬆開?”

  彭野扶著車門,頭也不抬,還是那兩個字:“求我。”

  程迦轉身就走。

  “去哪兒?”

  程迦道:“你不給我解繩子,我去村裏找人。”

  彭野一腳踩住地上的繩子,程迦就走不了了,掙半天也鬥不過他的腳力。

  彭野看她扭半天,笑了笑,彎腰把繩子撿起來,綁在車旁的一株小樹苗上,真把她當羊放了。

  程迦:“……”

  彭野綁好了,說:“時間還早,開車過去不到兩小時,你先休息一會兒。我清理下車子。”

  程迦道:“不趕過去?”

  彭野說:“最好踩著太陽下山天快黑的時候到達。”

  程迦問道:“為什麽?”

  之前彭野想著拿相機要趕路;剛在溪水裏一衝,冷靜了。他說:“假如有突發事件,黑夜裏人好躲藏。”

  白天視線清晰,他們兩人太危險。

  程迦明白了,問:“離太陽下山還有多久?”

  彭野道:“四五個小時。”

  程迦說道:“那我上車睡覺,你把我的繩子解開。”

  “不解你也能上車。”彭野不搭理她了,從車內拿了抹布,清理車上的黃沙。

  太陽小了些,沒那麽曬了。

  衝鋒衣被風吹幹,彭野脫下來扔在一邊。T恤還是濕的,緊巴巴地貼在身上。

  他忙忙碌碌來來往往,程迦背著手無所事事地站在一旁。她身上的濕衣服在緩慢蒸發水分,有些燥熱。

  她掙了掙手,還是鬆不開。她盯著彭野看,輕輕咬著牙。

  求他?

  彭野彎著腰擦幹淨車前蓋,直起身去擦擋風玻璃。

  程迦攔到他跟前,仰起腦袋,表情平靜地說:“給我把繩子解開。”

  彭野垂眸。

  她淡定從容地說:“彭野,現在我想上你,把我的手鬆開。”

  彭野瞧她半晌,捏著她的下巴搖了搖,說:“你覺得我會上當嗎?”

  他笑笑,繞開她要走。

  程迦退後一步攔住他的去路,“給我解開。”

  彭野還要走,程迦貼近他身體,力度剛好,不輕不重。

  彭野背脊一僵,陡然停住腳步。

  程迦淡淡勾起唇角。

  他閉著眼睛,黑而長的睫毛在風裏輕顫。高高的天空下,風吹著他額前的碎發,撩過她的眼。

  幾隻羊在車附近走動,時不時湊過來嗅一嗅。

  他鬆開她,她目色安靜,臉頰白皙而紅潤。

  彭野拉好褲子,滑下車前蓋,解開她的手,給她穿好褲子和鞋子。

  程迦躺在車上,一動不動,任他擺布。

  她望著天空中的飛鳥,良久,開口道:“彭野……”

  “嗯?”

  “你讓我上癮了。”程迦說。

  彭野俯身過去,握住她的手,十指相交,摁在車蓋上。

  他再次吻住她的唇,低低地說:“那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