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開花的山穀
作者:
玖月晞 更新:2022-03-26 13:20 字數:8674
程迦迅速穿上褲子,翻出件大衣套上,對阿槐說:“你別亂跑。”
她拉開門,彭野、十六他們都開了各自的房門。
程迦說:“你們聽出來了?”
十六說:“是驛站裏那女的。”
彭野說:“應該是她朋友出事了。”他說話時目光裏還帶著嚴肅,看了一眼程迦的胸口,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在提醒。
程迦這才意識到扣子沒完全扣上,胸前一片春光。她扣上扣子,說:“下去看看怎麽回事?”
“你留這兒。”彭野說。
他看向十六房裏的三個男人,說:“程迦和阿槐到你們房裏坐一會兒,別亂跑,我和四哥下去看看。”
程迦沒反對,讓開一條路。
阿槐也出來了,彭野經過時,輕聲叮囑了句:“注意安全。”
程迦看著彭野走了,對阿槐說:“去那屋吧。”
街上黑漆漆一片,隻有幾戶人家開了大門,黃澄澄的光鋪在青石板上。不遠處,一個女孩肩膀上架著另一個女孩,踉踉蹌蹌地往這邊走。
幾個當地居民從家裏出來圍上去。
“這是怎麽啦?”
“發生了什麽事?”
“是不是遇著狼了?”
安安走不動了,把肖玲放在地上,“有沒有醫生?診所在哪兒?”
“姑娘你別哭啊,等著,我馬上找醫生來。”說話的人風一般從彭野麵前跑過。
彭野過去看,肖玲披頭散發,血糊了一頭,看不清臉也不知死活。
彭野第一眼就覺得怪異,卻說不出。他問:“發生什麽事了?”
安安抬頭見是彭野,喊了聲大哥,眼淚直落。
這裏黑得晚,肖玲說天還亮,要去山上的寺廟看看,想拜個菩薩保佑回去了找份好工作。肖玲去寺廟背後插香,然後一直沒回來。安安找半天沒找著,眼瞅著天快黑了,意外發現小懸崖上有石頭滑落的痕跡。
她猜想肖玲可能失足滾下山溝了。
當地人說山溝裏有狼,天黑了人不能進去。安安獨自去找,找到時,肖玲就是這副樣子。
彭野捏了捏肖玲的手腕,還有微弱的脈搏。
他撥開她的衣領,突然間明白了一開始的那種怪異感,這件衣服,肖玲身上穿的是程迦的衣服!
彭野一看肖玲的脖子,說:“遇著狼了。”
她脖子上全是狼的爪印和牙印,可她運氣好,撞上一頭正在學捕獵的小狼,沒咬到她的氣管。
當地人一眼就明白,道:“這姑娘運氣好啊。”
彭野說:“的確運氣好,遇上個好的同伴。”
他冷淡地看了安安一眼,“找人是你的愛好嗎?還總一個人擅作主張。”
安安哭花了臉,癟著嘴不吭聲。
彭野握住肖玲的頭檢查了一下,太陽穴撞凹,頭部其他地方也沒幸免。傷得嚴重,能活算是命硬。
很快,醫生趕來,檢查後說:“趕緊送去縣上醫院。”
有好心人說:“我家有小貨車,拉你們走。”
還有人說:“拆塊門板下來,給她躺上,別又弄得傷更重。”
安安不住地說謝謝。
彭野把醫生拉到一邊,問:“她傷得怎麽樣?”
醫生歎氣道:“這姑娘命硬,但……醒過來的概率不大。”
眾人用門板把肖玲抬上貨車,安安走到彭野跟前,眼淚汪汪地道:“大哥留個電話吧,萬一有什麽事我也不知道還能找誰。”
彭野給了電話。
小貨車拉著人消失在夜幕裏,留下來的村民們在路邊閑聊議論。
彭野往回走,臉上烏雲罩麵,何崢問:“怎麽了?”
彭野說:“她穿的那件衣服是程迦的。”
何崢一愣,“你說她成了替死鬼?”
“對。”
“你剛也看了她身上的傷,是山上的石頭撞的。”
“是岩石還是其他鈍器,現在也說不準了。”彭野道,“他們知道夜間有狼出沒。”
何崢說:“也算費盡心機。但……程迦是不是暫時安全了?”
彭野沒答,隻道:“明早趕路。回去了,別提衣服的事。”
何崢說:“我知道。”
彭野回去隻說肖玲下山時失足墜落,受傷被送去大醫院。大家並未懷疑。
第二天,一行人與何崢、阿槐告別,繼續上路。
臨行前,阿槐把程迦叫到一邊,說:“我想了一晚上,有件事還是要告訴你。”
程迦問:“什麽事啊?”
阿槐臉紅了紅,小聲說:“我和你說清楚點兒吧,我第一次站街那晚,他情緒低落,喝了酒,他撞到我,說了聲對不起。我很害怕,要是再不拉客人回去……大哥大姐頭會打死我的……我就……帶他回家了……後來,他走的時候,我說,希望他以後如果要找女人,就來找我,好歹臉熟。他說好……他真不是那種,你想的……”
阿槐聲音越來越小,低頭搓著衣角。
程迦:“……”
她沒有明白阿槐的目的,問:“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阿槐揚起頭,搖了搖,微笑道:“就是想和你說而已。”
程迦看了她幾秒鍾,她柔柔弱弱的,程迦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腦袋,說:“乖嗯。”然後轉身走了。
阿槐走去何崢身邊,看著他們的背影。
車開動的時候,她說:“四哥,我不等他了。”
何崢看了她一眼,沒問為什麽,隻是歎了口氣,“那女人眼裏有他,心裏沒有啊。”
那底崗日附近的盆地與山脈由石炭紀時期的火山岩沉積演化而成,地勢崎嶇,碎石遍地。程迦坐在車裏,五米一小坑,十米一大坑,顛得人骨頭都快散架了。
天氣放晴,高原上日頭曬,一路火山岩居多,灰白慘淡,雜草極少。太陽把世界照得白燦燦的,像行走在鏡麵裏。
程迦用防風罩和護目鏡把自己遮擋得嚴嚴實實。可光線刺眼,道路顛簸,走了沒幾個小時,她就有些吃不消,感覺要暈車,好在早餐沒吃什麽東西,不至於嘔吐,就閉著眼睛強忍了下去。
忍了一段時間,就搖晃著睡著了。
夢裏依然有彭野,但這次,她隻是抱著他的身體,撫摸著。
夢境像緩慢的流水。有女人在唱歌,柔而緩,山風一樣輕盈。
阿惹阿惹別走開
走開了阿哥會傷心的
如果阿哥傷心了
心裏的話兒向誰說……
有人輕敲她的車窗,“程迦。”
彭野的聲音隔著車窗玻璃,有些模糊。
程迦緩緩睜開眼睛,那個夢一樣的歌聲在車裏輕唱:“月亮月亮別躲開,躲開了阿惹會孤單的……”
彭野在車窗外,弓著腰身看她。
程迦把護目鏡摘下來,不習慣地眯起眼睛,車裏就她一人,CD放著歌曲。她有些頭暈,把玻璃搖下來。風湧進來,她捂著麵罩,問:“怎麽了?”
彭野伸手進車窗打開車門,說:“帶你看一樣東西。”
程迦懶得動,也沒什麽興趣。她重新戴上護目鏡,下了車。十六、石頭還有尼瑪站在不遠處衝她笑。
“搞什麽鬼?”程迦的聲音從麵罩裏透出來,嗡嗡的。
程迦踩在堅硬蒼白的火山岩上,回頭看,世界一片灰白,像鹽田。中央卻有一大片湛藍的高原湖,比天空還藍,像顆巨大的寶石。
程迦的懶散慢慢褪去,她說:“很美。”
彭野在她身後,卻道:“不是讓你看這個。”
“過來。”彭野往火山岩的斜坡上走。
程迦跟上。
漸漸,有風從坡頂湧過來。
彭野走到坡頂了,風吹著他的頭發和衣衫。他回頭,說:“上來。”
程迦走上去,然後就屏住了呼吸,不自覺地摘下護目鏡和麵罩。
她俯瞰著一個碧綠的山穀,幾萬株怒放的野杏花開滿山坡,雪白粉紅淺紫深紫,像繽紛的雲霞。天空懸著幾片低矮的雲層,在青綠色的草地上投下陰影。
光影斑駁,濃墨重彩,像凡·高的油畫。
清涼的風從穀底吹上來,程迦胸口的窒悶感一瞬間煙消雲散,隻覺一片清明。
程迦問:“這是什麽地方?”
彭野說:“沒有名字,開花的山穀。”
“開花的山穀,這是一個好名字。”程迦說。
他把這個開花的山穀送給她看。程迦對他說:“謝謝。”
彭野安靜了一瞬,扭頭看她。
程迦低著頭,她站在蒼白的火山岩上,腳底踩著開花的山穀。山風在她耳邊,她聽見身後車廂裏的歌聲變得空靈虛幻:“飛吧,張開你的翅膀,從那日出到日落……”
她往前走了一步,風很大,像是無數雙有形的手,把她托起來。
“飛吧,張開愛的翅膀,你就像山風一樣自由……”
一定會很刺激。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她深吸一口氣入肺腔,有種俯衝下去的衝動。
她慢慢踮起腳尖。
突然,眼前的色彩像水流一樣從她麵前劃過。彭野把她扯了回來,幾乎把她的手腕掐斷,他冷酷地看著她,近乎憤怒地道:“你有病啊?”
程迦卻很平靜,說:“我沒打算跳。”
彭野咬了咬牙,差點給她噎死。剛才她的確隻是踮了踮腳,是他反應太快。
“我喜歡這個地方。”程迦說,“謝謝。”
彭野臉上烏雲密布,沉沉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黑著臉,一句話也沒說。最後,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一路上,彭野再沒和程迦說話。其餘人打了幾回圓場,圓不回來,也不敢招惹他們倆了。
近傍晚,火山岩,湖泊早已遠去,太陽西下,氣溫降低,荒野上出現冰川,他們像是來到了新大陸。
程迦問:“到哪兒了?”
她看彭野,彭野沒理她,也沒看她。
尼瑪想了想,接話道:“附近是普若崗日,有冰川和冰原。普若崗日冰川是除南極北極外,世界第三大冰川呢。”
程迦說:“你要是以後不幹這行了,可以去做導遊。”
尼瑪摳摳腦袋,說:“那裏有很多野犛牛,憨憨的,在冰上跑來跑去。迦姐,你喜歡野犛牛嗎?”
程迦:“……”
她說:“這問題我應該怎麽回答?”
暮色降臨時,他們停在一處稀疏的灌木叢裏,下車紮營。這一帶崇山峻嶺,沒有人煙,繞去鄉村費時費油也費力。
今晚得在野外露宿。
石頭把車開到比較隱蔽的地方,彭野和十六在附近轉了一圈,熟悉地形。
彭野給十六講了肖玲的事,十六問:“這麽說,程迦暫時安全了?”
“暫時。”
十六歎氣道:“但還是可能會有人來搶羊皮啊。”
彭野說:“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這段路。”
十六說:“要不今晚別生火了。”
彭野說:“不行。一夥人都得吃飯,晚上溫度太低,不生火挨不住。如果咱們是目標,生不生火,人都會來。”
十六想想道:“也對。引他們來的不是火,是皮。別到時又餓又凍,連槍都拿不穩。”
十六走幾步,又碰碰彭野的手臂,“對了,哥,要不先跟程迦知會一聲?”
彭野道:“知會什麽?”
十六說:“告訴她可能有人偷襲啊。我怕她到時被嚇到。”
彭野哼出一聲笑,問:“你覺得她會被嚇到嗎?”
十六問:“要不然呢?”
彭野說:“我覺得她會找你要槍。”
幾人選好了安置點,石頭和十六去附近找木頭燒火,彭野和尼瑪搭帳篷。
程迦沒事幹,坐在一邊看,時不時偷偷給他們照幾張相。
這兩人和石頭、十六不一樣,一看到鏡頭就各種不配合。程迦覺得他們這種不積極分子讓她的工作很難進行。
拍了沒幾張,程迦的注意力很快再次被彭野吸引。
他和往常一樣,做起事來格外認真,這讓他的臉看上去比平時更俊朗有氣概。他做事有章法而迅速,拆裝備,打樁,綁繩……笨重龐大的帳篷到他手裏變得像樂高積木一樣簡單。
他蹲在地上,卷著袖子,手臂上肌肉流暢,三兩下把樁子捶進地裏,三兩下捆出一個牢靠的水手結。
程迦盯著他的小手臂,那裏有一道疤痕,她幻想著指尖觸碰上去的感覺。
很快,一個巨大的軍綠色帳篷搭好了,隱藏在灌木叢裏,是最好的保護色。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程迦的眼神,彭野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坐在地上,背靠一棵樹在抽煙。煙霧青白,她眼神有些迷離,看上去有種別樣的性感。
她在用眼神臆想他,直白,毫不避嫌。
彭野沒什麽語氣地說了句:“你過來。”
他跟她講話了。
程迦摁滅煙頭,拍拍屁股上的葉子,走過去他跟前。
他動了一下下巴,示意她站到他麵前來。程迦挪一步,站到他正對麵,皺了眉道:“幹嗎?”
彭野突然伸手把她一推,程迦沒站穩,一個趔趄向後倒去,嘩啦倒在帳篷上。
程迦以為要摔倒,可斜置的帳篷沉了一下,之後,穩穩地托住了她。
她瞪著眼睛看彭野。
彭野淡淡地看她一眼,朝帳篷對麵的尼瑪說:“試驗過,搭牢了。”
程迦道:“我操你大爺。”
石頭抱著柴火從坡下走上來,和事佬般著急忙慌地說:“怎麽了怎麽了,怎麽又杠上了?”
程迦冷著臉不吭聲,在帳篷上掙紮幾下。但人完全沒重心,站不直身子,跟入網的魚一樣瞎折騰。
但她不想跟小女生一樣滑下去蹲著起,那得蹲在彭野腳下。
彭野看了她幾眼,清楚她的心思,伸手撈她。
他揪住她的衣前領,把她拎起來,程迦受不了他這霸道的姿勢,打他的手,“你給我鬆開!”
彭野於是鬆開,程迦又摔回帳篷上。
十六頭疼死了,把柴火放到地上,“你們倆怎麽突然就不對勁了啊?從昨天開始,碰在一起就鬥。”
石頭也無奈,說:“老七,你一男人就不能讓著點兒?”
他說著把程迦拉起來,程迦抻了抻衣服,說:“石頭,沒事,我不和他計較。”
彭野給氣得笑出一聲:“合著是我招惹你了?”
程迦拿眼角看他,“我招惹你什麽了?”
石頭眼看兩人又要燃起來,嚷一聲:“老七你生火去!”
彭野不動,舔了一下牙齒,盯著程迦看。
程迦說:“看什麽?”
彭野說:“明白了。你能欺負男人,男人不能欺負你。”
程迦問:“你說哪個男人呢?”
彭野:“……”
程迦問:“我欺負你了?”
彭野:“……”
程迦又問:“我欺負誰了?”
彭野:“……”
石頭眼見彭野臉色越來越黑,連推帶搡道:“生火去生火去。”
彭野被他推走,道:“你不怕我一把火燒了這裏?”
程迦見他走了,抿著嘴哼笑一聲,自己和照相機玩。
又沒幾秒鍾,又忍不住往彭野那兒看,他單膝蹲跪在地上,把樹葉樹枝枯木搭成一個棚,最裏層放雜草樹葉,上邊搭細枝條,最上邊架木頭。
他燒了幾張紙,插到雜草下邊去,拱了拱讓空氣流動,火勢一點一點彌漫,慢慢燃起來。鮮紅的火光照在他臉上,把他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
程迦平白無故抖了一下,這才意識到有點兒冷。抬頭一看,太陽快下山了,溫度較之前下降得更厲害。
程迦裹緊衣服,走到火堆那邊蹲下,伸著手烤火。
彭野沒看她,拿棍子撥弄火堆,讓它燃得更快。
程迦抓抓升騰的熱氣,想起彭野那天在隔間和她說的話,原封不動又說給他聽:“你跟我較什麽勁?”
彭野懶得搭理她。
程迦歎了口氣,“我真沒想跳。”
彭野還是不開口。
溫度升高,手上的傷口有些發癢,程迦把手縮回來,撓了撓。
隔了一會兒,彭野頭也不抬,說:“那邊是可可西裏。”
程迦抬頭,“哪邊?
彭野用下巴指了指,“那邊。那座雪山的背後。”
程迦扭頭,就見山裏的雲霧升起來了,遮蓋住山腰和山腳,隻剩三角形的潔白的雪山頂飄浮在空中。
太陽從它側麵的山峰落山,血紅色的陽光灑在雪山上。一半亮紅,一半銀白,如天空之城。
程迦輕輕吸了一口山裏的冷氣,目不轉睛,她知道這樣的美景會在轉瞬間消逝。
她問:“那一麵是可可西裏?”
彭野嗯一聲,說:“這幾天我們走的路線和可可西裏的邊界是平行的。”
程迦道:“意思是一開始在風南鎮的時候,就離可可西裏很近?”
“對。”彭野說,“但如果從那邊入境,沙漠多,不好走。”
程迦哦一聲,再回頭看那座雪山,它已消失在濃霧和雲層背後,仿佛剛才看到的是海市蜃樓。
太陽完全沉下去了,周圍的山全隱匿到了雲霧之下。
濃厚的霧氣彌漫上來,在程迦身邊湧動。好在火越燒越大,程迦往火堆邊坐近了點兒。
十六和尼瑪在火堆邊搭篷子,程迦奇怪道:“晚上會下雨?”
尼瑪說:“七哥說的。”
程迦沒多問了。
石頭拿來玉米棒子、地瓜、土豆、肉幹,一窩蜂地往火堆裏扔。
石頭衝程迦嘿嘿笑,“程迦,你別嫌髒啊。”
程迦說:“這裏的葉子木頭幹淨著呢。”燒出來的篝火都是香的。
石頭笑了,問:“對了程迦,還不知道你多大呢?”
“二十六,快二十七了。”
“你看著和二十四一樣的。”
程迦說:“你說話和十六一樣的。”
石頭又笑了,說:“你去過很多地方吧?”
程迦說:“南極也去過。”
“企鵝好玩不?”尼瑪插嘴。
“跑起來可快。”
“有羊跑得快不?要是羊兒過去,誰會贏。”
“企鵝。”程迦說。
尼瑪驚歎:“能跑那麽快啊。”
程迦說:“羊凍死了。”
尼瑪:“……”
十六哈哈大笑。
石頭說:“你去過北極嗎?”
程迦搖頭。
石頭說:“老七去過北極,去過北冰洋。”
程迦轉眸看彭野。他握著棍子,照顧火堆裏的玉米和地瓜。火光照在他眼睛裏,一漾一漾的,像夕陽下的湖。
他瞥她一眼,“看什麽?”
程迦問:“你去北冰洋幹什麽?”
彭野說:“路過。”
他不願多說,程迦也就不多問。
但石頭說:“我以前聽二哥說,有艘軍艦要請老七做航海士。”
“二哥鬧我玩的。這你也信。”彭野說。
石頭沒信,所以並未在彭野身上多停留,轉身問程迦:“程迦,你有男朋友沒?”
彭野低頭撥弄著火堆,不經意地從上眼角看她一眼。
程迦也撿了根樹枝戳火堆,說:“沒有。”
石頭說:“你這麽好的女孩子,怎麽會找不到男朋友呢?”
程迦很隨意,說:“喜歡我的,我看不上;我喜歡的,看不上我。”
十六插話道:“我聽人說,現在大城市裏的男男女女都這樣。程迦,你自己也這樣,那想過這問題的原因沒?”
程迦說:“想過啊。”
“什麽原因?”
程迦道:“配不上比自己好的人,卻又看不上與自己為伍的人。”
十六咋舌,這話聽著真落寞。
尼瑪不解道:“迦姐,你那麽好,和你為伍的都是好人啊。”
程迦笑了笑,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現在的都是好的。”
彭野從火堆裏刨出一根玉米,遞給程迦,說:“好了。”
程迦也不客氣,接過來張口就咬。
彭野說:“你別燙著。”
烤玉米又香又甜,她肚子餓了。吃到一半,彭野又丟給她幾塊肉,喂貓兒似的。
過不久,地瓜也熟了,撕開外皮,熱氣直冒,香味四溢。
吃完一個大地瓜,再來一顆大土豆。
程迦前段時間在城市裏有些厭食,來這兒後倒好了,今晚胃口格外好,吃完一堆之後,拿袖子擦擦嘴,然後看著彭野。
彭野:“……”
他問:“你還能吃?”
程迦朝他伸手,說:“我的水果呢?今天沒吃水果。”
她說的是涼薯。
管水果的彭野微微皺眉,“晚上冷,吃著不怕涼?”
“我想吃。”程迦說。
彭野看她吃得額頭微微冒汗,還烤著火,不攔了,起身去拿了個涼薯來。他坐在地上,像上次一樣把皮撕得幹幹淨淨了再遞給她。
程迦咬一口,涼薯嘎嘣兒脆,全是汁水。感覺像開著空調蓋被子。
石頭吃著土豆,問:“程迦,你做這種工作,你爸爸媽媽不擔心呀?我看你都很少給他們打電話報平安。”
程迦說:“我爸死了好些年,我媽也有了新家庭。”
眾人沉默,十六踹了石頭一屁股,程迦倒笑了,“沒事。他們又不能幫我活。”
彭野沒說話,從火堆裏又翻出一個小紅薯,拿棍子推到程迦麵前,問:“還要嗎?”
“那就再吃一個吧。”程迦把小紅薯拿起來。
夜裏睡覺,大家各自用睡袋,擠在一個帳篷裏。
程迦沒睡袋,夜間得有人值夜,倒空出一個來。彭野把他的睡袋給了程迦。
彭野從夜裏11點到1點30分值夜,十六1點30分到3點,尼瑪3點到4點30分,石頭4點30分到6點。
程迦看大家睡覺時都帶著槍,心裏清楚怎麽回事。
躺下後沒多久,身邊傳來男人們均勻的呼吸聲。程迦睡在彭野的袋子裏,都是他的味道,她有些睡不著。
帳篷上有火光,還有他的影子。
程迦側身睡著,拿手撫摸帆布上的“彭野”,粗礪,有質感。
尼瑪說了一句夢話,這個夜晚安安靜靜的。
外邊的男人也安靜。
一個小時過去了,程迦還是沒睡著。她從睡袋裏鑽出來,走了出去。
彭野不在篝火邊,他靠坐在暗處的一棵樹下。
程迦拉開帳篷拉鏈鑽出來,發出了聲響,他目光驟然掃過來,黑眸淩厲,像潛伏在樹叢裏的狼,警惕,敏銳,帶著點兒狠。
程迦扶著帳篷,盯著他看。
他穿了件黑色的雨衣,臉龐看上去比平時冷酷。
程迦意識到,他並非安靜地坐著,他在值夜,在偵察。
他見程迦出來,並沒有多詫異,眼神很快又看向別處了。
程迦把自己裹成一團,過去火堆邊坐下烤火,隔他有好幾米的距離。他餘光瞥見她烤火,問:“凍醒了?”
程迦搖頭。
她睡的位置離外邊的篝火最近,很暖。
彭野又問:“睡不著?”
他聲音很低,說話時,並沒有看程迦,而是一直在注意周圍的環境。晚上的霧氣更大了,朦朧地飄浮在兩人之間。
程迦說:“嗯,睡不著。”
彭野頓了一秒鍾,側頭看過來,問:“害怕?”
程迦反問:“你覺得我會害怕嗎?”
他極淡地笑了笑,重新望向黑夜中的灌木叢。篝火照射下,樹叢裏像隱藏著鬼魅。
程迦抱著膝蓋,腦袋枕在手臂上,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他始終專注地盯著周圍的樹林。程迦問:“你困嗎?”
彭野說:“不困。”
他說話時,還是沒看她。
程迦輕聲問:“今晚會有危險嗎?”
彭野說:“可能。”
程迦問:“能給我一把槍嗎?”
彭野說:“不行。”
程迦問:“為什麽?”
彭野沒有立刻回答,半秒鍾後,看她一眼,“我以為你知道為什麽。”
程迦說:“你不說我怎麽知道為什麽?”
彭野直接不搭理她了。
程迦知道在山穀上的那一踮腳,在他看來是前科。
兩人很久都沒有再說話,程迦把煙湊到火堆裏點燃,無聲地抽煙。
彭野起身走過來,往篝火堆裏添了些柴,說:“抽完煙進去睡覺。過會兒下雨,聲吵,更睡不著了。”
程迦抬頭看,分明月光很好。
彭野又交代一句:“睡覺時把衣服穿全了。”以防夜裏突然有事。
程迦嗯一聲,閑聊地問:“你多大了?”
“大你八九歲。”
程迦說:“原來你這麽老了。”
彭野說:“你還年輕。”
程迦無言,其實他的年紀一點也不老,他的臉他的身體看上去更不老。他蹲在火堆邊搭柴火,她坐在一旁,把煙輕輕吸了一口,透過煙霧看他。
周圍是無邊的夜和寂寞。
程迦問:“你女朋友呢?”
彭野臉上的表情是明顯不願和她談論這些問題。
程迦平靜地說:“早些年,你身邊應該美女如雲。”
彭野順她話兒接道:“那你問哪個女朋友?”
程迦說:“最愛的一個。”
彭野說:“忘了。”
他真忘了,因為不夠刻骨銘心。
程迦把煙灰點進火堆裏,問:“我想要的,你不會給;因為你說,我們不是一路人。你和阿槐是一路人嗎?”
彭野沒回答,程迦替他回答:“不是。”
“阿槐要的,你給,為什麽?”程迦微微冷笑,“彭野,你怕我。”
你怕陷進來脫不了身。
“三十多歲的男人,還怕我吃了你?”
彭野沒說話。原本在杏花山穀的那一跳就讓他火大。此刻,對於她的挑釁,彭野有些受夠了。
他沉默著,一開始沒說話,後來把手中的最後一根木頭放進火堆裏,才扭頭看程迦,說:“因為我對你沒‘性’趣。”
語氣輕描淡寫,內容卻嚴重到足以冰封兩人間剛剛才緩和的關係。
程迦眼裏的冷幾乎是徹骨,她沒說話,把剩下一截煙扔進火堆裏,起身進了帳篷。
回到帳篷裏後,程迦看著帆布上他的影子,冷冷地白了一眼,翻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