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路人
作者:玖月晞      更新:2022-03-26 13:19      字數:9171
  瘋子被程迦打得鼻青臉腫,成了豬頭。

  他一開始還嘴硬,後來程迦要在他脖子上劃幾刀,他便立刻服軟了,痛哭流涕道:“不該是這樣的!你們這是虐囚,虐囚!”

  程迦原以為他是個狠角色,沒想他張口竟來這麽一嗓子,一時被弄得有些無語。

  程迦說:“我不是這兒的工作人員。”

  瘋子抱住尼瑪的腿,痛呼道:“你們的職責呢,救救我啊!”

  尼瑪說:“我也怕打。”

  瘋子衝程迦哀號道:“上次你就掰斷我一根手指,今天還虐待我,不公平!”

  程迦差點兒給他氣笑,“你上次要殺我,那我今天殺了你。”

  “別呀!”瘋子更加淒慘道,“我其實跟你無冤無仇,就是聽人使喚拿點兒錢,早知你這娘兒們不好對付老子就不……”

  程迦手裏的鞋子啪地砸在他腦門上,道:“你罵誰‘娘兒們’呢?”

  瘋子沒來得及反應,啪地又被一砸,“你對誰稱‘老子’呢?”

  “爺!您是大爺!”瘋子疾呼,“您是老子,我是兒子,是孫子,子子孫孫都是我……爺您都打完我十七嘴了啊,剛那兩下算額外贈送,行不?您放了我成不成?”

  “你再給我貧……”程迦揚手。

  瘋子叫:“不是我要殺你,我隻是個職業殺手!”

  職……業……殺……手……

  程迦眉心抖了抖。

  她擰住他的下巴,“誰是你的雇主?”

  瘋子道:“您不能逼我,我這行有職業操守。”

  程迦站起身,“還剩七腳沒踹。”

  瘋子喊:“王八!”

  “你罵誰呢?”程迦一腳踹過去。

  後者捂著肚子,滿臉漲紅道:“我說,是接了‘王八’的指令,雇主姓王,家裏排第八啊姑奶奶……”

  程迦:“……”

  彭野把程迦帶到一邊,和她講了他的懷疑,然後說:“你那天在客棧可能看到了‘黑狐’。”

  程迦道:“所以他派人追殺我?”

  彭野說:“對。那天你應該撞見了可疑人。”

  程迦都不用想,“有一個男人。”

  彭野問:“長什麽樣?”

  “他穿著很寬鬆的衝鋒衣,看不出體型,個子挺高,戴著口罩和護目墨鏡,捂得嚴實。沒看清。”程迦說,“也就一秒鍾的工夫。”

  彭野問:“一秒鍾?”

  程迦說:“他在我身後拍我肩膀,我回頭,他說認錯人了。”

  彭野道:“他把你錯認成了計雲。”

  程迦想了想,問:“你確定就是‘黑狐’?如果隻是他派去的殺手呢?”

  彭野道:“計雲死時沒有反抗,他很熟悉且信任凶手。”

  正說話間,他瞥見程迦無意識地在揉手,便問:“還很疼?”

  程迦自己都未察覺,啊一聲,低頭看,“好了。剛才活動了筋骨。”

  之前因為憋著一口氣,整個人都不對。現在抓了瘋子,打了他,她撒氣了,就都好了。

  她想著,眼前突然浮現出彭野把鞋子遞給她時的那個眼神,平靜,淡漠,和當初在荒原上說“去吧,別太過”是一樣的。

  程迦淡淡地笑了笑,望著彭野,說:“疼的是鞋子。”

  她說完自己的話,看著他,等他說話。

  彭野卻被她看得一時無話可說,隔了幾秒鍾,問:“你看什麽?”

  程迦道:“居然想到用鞋子,‘蔫兒壞’說的就是你這類人。”

  彭野說:“我當你在說謝謝。”

  程迦從鼻子裏笑出一聲,低頭看手上的繃帶,目光又落到彭野手上,修長,骨節分明。突然,她笑容收斂了,道:“他手上有文身。”

  彭野道:“什麽?”

  程迦說:“黑狐的手背上有文身。”

  “什麽樣子?”

  “圖案沒看清,但有幾個漢字,其中一個是……女……不,安。是安。”

  程迦說:“難道是‘一生平安’之類的話?”

  彭野想了想,並不能聯係到其他線索,問:“除此之外,你和他沒有別的交集?”

  程迦說:“沒了。之後我回房間,然後你闖進來……”她漸漸意有所指,“再然後,你把我從被窩裏拎了出來。”

  彭野平靜地看了她一秒鍾,說:“現在談正事兒呢。”

  程迦似笑非笑地道:“談啊。”

  彭野眼神微微警告,又看了她一秒鍾,才繼續準備說話,可一開口,居然忘了剛才準備說什麽。

  石頭走過來,說:“老七,瘋子交出了那個王……八的手機號,聯係不上。瘋子說他也不曉得為什麽聯係不上。”

  彭野道:“瘋子這人油嘴滑舌,腦子賊靈。”

  石頭說:“就是啊。他反應快著呢,什麽都能給圓回來。要是給咱們漏點兒假消息,沒準到時栽的是我們。”

  程迦冷笑一聲,就衝當初在雪地裏他對她下手時裝瘋賣傻,就看得出這人賊精。

  她說:“交給我。”

  彭野說:“交給我。”

  兩人異口同聲,看了對方一眼,眼神交流,然後都明白了。

  隻有石頭雲裏霧裏的。

  彭野和程迦朝瘋子走去,後者正愉快地和尼瑪說單口相聲。一見程迦過來,他臉色都變了,瞬間歪倒在牆邊哼哼唧唧。

  彭野在他麵前蹲下,問:“你的雇主是誰?”

  瘋子道:“我有職業道德,你打死我我也不能說啊。”

  程迦伸手,瘋子嚇得一縮,“你還真打啊……”

  程迦擰了擰他的臉皮,道:“真夠厚的。”

  瘋子覥著臉笑,“羊皮做的。”

  程迦懶得和他廢話,看了彭野一眼。

  彭野說:“不為難你,不問雇主真名。他出了多少錢,這能說吧?”

  瘋子說:“五千。”

  程迦又是一鞋子要摔過去。

  “是他們不識貨!”瘋子捂頭,大喊,“您這級別絕對值五萬……十萬!”怕不保險,又狗腿地加了句,“早知您那殺傷力,一百萬我也得五思而行。”

  彭野糾正道:“是三思而行。”

  “少廢話。”程迦拍拍他的臉,“我出五萬,把雇你殺我的人,給殺了。”

  尼瑪和石頭瞪直了眼,尼瑪急了,“迦姐,這是犯罪啊。”

  程迦斜他一眼道:“要你替我坐牢了?”

  尼瑪向彭野求助,“七哥,這是犯罪啊。”

  彭野道:“她的錢,我能管得著?”

  尼瑪淚流滿麵,這兩人今天都不正常啊。

  瘋子嘴巴直打哆嗦,“五……五……五萬?!”

  程迦淡淡道:“五……五……五萬。”

  瘋子一拍大腿,“成啊!”

  彭野問:“你怎麽聯係他?剛那電話打不通。”

  瘋子知道中了他的套,可反應極快道:“打不通我跋山涉水地找,這就叫人肉搜索。我翻遍可可西裏也把他找出來。那……訂金……”

  彭野倒爽快,看向程迦道:“咱們談得這麽愉快,多給點。”

  程迦問:“給多少?”

  彭野說:“先給一萬。”

  瘋子興奮道:“好。”

  程迦想了想,有意見,衝彭野道:“操,憑什麽那王八值五萬,我就五千?”

  彭野無奈地看向瘋子,一副女人就是麻煩的表情。

  瘋子趕緊哄程迦,巧舌如簧道:“其實那五千是找人的費用,殺人得另算。”

  彭野幫腔道:“五千是找人的費用,那不是殺你沒殺成,所以沒後續了嗎?”

  程迦撇著嘴,皺著眉。

  瘋子察言觀色,緊張了,剛要問,彭野幫他先問了:“你又怎麽了?”

  程迦說:“還是算了。”

  彭野無語道:“你這女人說話算不算數?”

  瘋子也問:“對啊,怎麽就算了?”

  程迦衝彭野道:“他這人挨幾下打就暴露身份,到時我出了錢,還被拖下水。你卻抓到王八可以立功,便宜都讓你占了。”

  彭野看著瘋子,一副我搞不定這女人的表情。

  瘋子嚷:“我是職業殺手,我有操守的!”

  程迦冷哼一聲:“你有抄手,我還有餛飩呢。”

  瘋子又道:“我是拜倒在您的人格下,才透露上一位雇主的信息。這是精神層麵上的崇拜。”

  程迦道:“不可信。”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瘋子急了,“那你說怎麽辦?”

  彭野捏著下巴,一副認真思考很久的樣子,打圓場道:“有辦法了。”

  “什麽辦法?”

  彭野對著兩人,先看瘋子,說:“人不用你殺,你把王八抓回來,或者找到他了聯係她。”他下巴指指程迦,“她來處理。一來,你不用殺人。”

  他看向程迦,“二來,你不用擔心他辦事不力背叛你或給你找麻煩。”

  程迦想了想,“這法子行。”

  瘋子一想,不殺人還可以拿錢,太美妙了,立刻答應:“好!一言為定!”

  尼瑪和石頭:“……”

  剛才瘋子什麽也不肯透露,除了“王八”的綽號沒任何實質信息,他們也不可能嚴刑逼供。現在彭野和程迦繞著彎兒把瘋子晃一圈,他就暈乎乎樂顛顛地往他倆的圈套裏鑽了。

  瘋子正樂嗬呢,彭野道:“你剛說了,找人的費用是五千對吧?”

  “……”

  別說瘋子,尼瑪和石頭都張口結舌。怎麽說好的五萬突然就少了個零?

  瘋子結結巴巴還沒開口,程迦說:“押金先付五百。”

  瘋子道:“這萬一你……”

  程迦問:“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瘋子:“……”

  程迦說:“你找到人了給我消息,我付兩千;見到人了,付尾款。”

  瘋子苦於自己嘴賤說那五千是找人費,這下沒法收回。不過心裏想想,好歹比起王八給的殺人條件,這算是好差事了。

  瘋子沒辦法,道:“好!”

  彭野站起身,說:“我們馬上動身去下一站,你一道跟去。”

  “為什麽?”

  彭野道:“送你去派出所。”

  “什麽?!”“瘋子”快真成瘋子了。

  彭野皺眉道:“你有沒有點兒職業素養?整個寨子的人都看見你被抓了,現在放你走,王八會發現、起疑,說不定要你的命。”

  程迦看著瘋子,“他這都是為了你好。”

  瘋子將信將疑。

  程迦說:“到了派出所,我做證是普通打架,你隻會被拘留一段時間。可等你出來,你就會成為王八的心腹。”

  瘋子陷入了痛苦的思想鬥爭裏。

  殺程迦是他當殺手接的第一個單子,原想殺個女人很容易,沒想到那麽難搞。一開始他自以為了不起地想到裝瘋賣傻,把女人掐死,可她一直反抗。他對她拳打腳踢,以為她沒力氣了,沒想再掐時,她掰斷了他一根手指。

  他掏出刀,想割她喉嚨,但她抓著刀不鬆,他不太熟練,也沒她狠,反而被奪了刀,落荒而逃。現在想起她手上開始流血時她唇角詭異的笑容,瘋子都覺得這個女人是絕對不能惹的。

  瘋子考慮很久後,點頭道:“好!”

  一旁,尼瑪碰了碰石頭的肩膀,“石頭哥?”

  石頭道:“啊?”

  尼瑪道:“七哥和迦姐這算不算是,策反了別人,還把別人忽悠去坐牢了?”

  石頭道:“看著像是。”

  很快,十六也回來了,帶來零件,修好了程迦的車。

  彭野等人把瘋子綁了裝車上,前往那底崗日。在六點之前到達了山腳的小鎮。

  安安和肖玲在此與眾人分道揚鑣。

  瘋子被送去派出所,由於認錯態度好,加上受害者的諒解,且鬥毆起因是爭嘴,他被處以賠償程迦五千元醫療費加精神損失費並拘留十幾天的處罰。

  聽到賠償五千,瘋子肉疼,程迦向他眨了眨眼睛。瘋子知道她意思是不算,就放心了。

  出了派出所,彭野說:“找瘋子買信息的那五千我來出。”

  程迦說:“你們隊都窮成什麽樣兒了?”

  彭野說:“一碼歸一碼。”

  程迦道:“不用,瘋子現在還欠我五百訂金呢。剛我眼睛癢,衝他眨了眨。他似乎誤會了什麽。”

  彭野:“……”

  這真是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彭野說:“那是你的醫療費和精神損失費。”

  程迦說:“是你給我治的,我沒出醫療費。你把瘋子抓回來給我揍,我也沒精神損失了。”

  彭野說:“不是你這麽算的。”

  程迦問:“那怎麽算?”

  彭野沒搭理了。

  走了一會兒,上了主幹道,今天鎮上有集市,人來人往,牛羊成群。

  石頭蹲在攤邊買菜,問:“程迦,你想吃什麽?”

  程迦說:“什麽便宜吃什麽。”

  彭野聽言,側頭看她一眼。

  她扭頭,“看什麽?”

  他說:“沒什麽。”

  程迦哦一聲,沒追問。她帶了相機出來,留心著身邊的風景。雖然手不太方便,但好歹包紮時十指分開了。

  鎮子雖小,卻色彩鮮豔。藏藍的牆,大紅的屋簷,附近的村民都趕集來了,道上一派熱鬧。馬兒、牛兒、羊羔子在人群裏走來走去。

  婦女在蔬菜肉禽攤子前還價,手工藝人坐在路邊搖轉經筒,有人琢銀飾,有人賣狗牙,有人給拉車的牛喂草……

  彭野看見賣手工木梳的攤子,才想起藏在袖子裏的木勺。他拿出來看,沒有壞,於是遞給程迦。

  程迦愣了愣,“哪兒來的?”

  彭野說:“在四風寨買的。”

  他沒說買勺子的用處,可她什麽都明白。

  她什麽也沒說,接過勺子,比她想象的重一些,沉甸甸的,非超市裏賣的能比。木勺是深栗色的,紋路清晰,摸上去潤潤的,很有質感。

  那時候陽光燦爛,空氣裏有青菜、奶茶、檀香和牛糞的味道。

  程迦沒說謝,搖了搖勺子,道:“抵那五千塊錢了。”

  彭野說:“這勺子不值錢。”

  值啊,程迦想。

  她一路撫摸著那勺子。

  經過一家賣藏族服裝的店,程迦停下,回頭看彭野,“講真的,五千不用還我。我這身衣服不想要了。要不,你給我買件新衣。”

  這是家傳統手工的藏族服飾店。老板娘是一位藏族大嬸,正坐在紡織機前紡布。見他們朝她的方向看,老板娘衝他們笑,臉上笑出了褶子。

  彭野問:“你要買民族服裝?”

  程迦說:“我覺得好看。”

  彭野說:“那就進去吧。”

  十六跟著進去,彭野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三人進店不久,馬路斜對麵的巷子裏探出兩顆腦袋,朝他們的方向看一眼,縮了回去。

  “萬哥,就是那個穿白色羽絨衣的女人。”說話的是一個眼睛有些對眼兒的瘦子,他身旁麵相凶惡留著八字胡須的就是他口中的“萬哥”。

  瘋子說的“王八”都是胡扯,他的雇主是萬哥,計雲死後,萬哥成了黑狐的心腹。

  萬哥說:“這女人看著很弱啊,豆筋子似的。”

  “我在四風寨的兄弟說了,親眼看見她把瘋子拖進小巷裏拳打腳踢,還拿刀割喉剁手。”對眼兒男道,“瘋子殺她沒殺成,反倒被她虐。剛你也看見了,他們綁了瘋子送去派出所,一時半會兒放不出來。”

  萬哥冷笑道:“好歹瘋子沒出賣我,不然……哼。”

  對眼兒說:“萬哥你知道的,瘋子裝瘋癲油嘴滑舌的功力是一頂一的,他耍嘴皮子說起相聲來,正常人都招架不住。”

  萬哥道:“我知道。我不會虧待他。”

  “這女人……”萬哥盯著店子,眯起眼睛,“得親自收拾。你盯好了,過一會兒她出來,你跟著,看她住哪兒。找了兄弟今晚行動。”

  對眼兒說:“是。”

  程迦才走上台階,腳步一停,問彭野:“那瘋子的話你信多少?”

  彭野說:“一句也不信。”

  程迦有同感,“說反殺雇主,他拍手叫好;把五萬砍成五千,他也接受。他裝傻又裝蠢,配合著咱倆玩兒,心裏指不定想:我早看穿你們的把戲,隨著你們演呢。”

  彭野道:“隻許我們倆演,就不許他演了?”

  程迦冷哼一聲,“王八這代號估計都是假的,既然他這麽忠心,就不該便宜他。該和警察說明實情,讓他坐牢。”

  彭野卻笑了笑,“不管他忠不忠,他出來後,都得去找雇主吧。要麽為你那錢,要麽為盡忠。”

  程迦抬眼道:“警察放他走的時候,叫人跟著?”

  彭野笑笑,沒多說了,隻道:“看衣服去。”

  程迦瞥一眼他的背影,演戲時隻道他表演誇張,金錢從五萬砍到五千,條件由殺人變追人,原來不過是探瘋子的底。

  不管是“金錢”,還是告知瘋子“被抓後再出來會成為雇主心腹”,都在對瘋子的潛意識進行暗示,確保他出來後立刻去找雇主。

  彭野說瘋子裝傻卻賊精,他自己呢?

  看人下菜碟兒,他給她又下了什麽菜?

  程迦拉拉嘴角,走進店。

  衣服鋪子裏掛著各類顏色鮮豔的藏族服飾,女裝居多。

  老板娘說:“這都是春夏款了,秋冬的袍子隻有幾件掛在最裏邊。”

  程迦說:“剛好,我就想買春夏的。”

  剛走了一路,太陽照著,她有些熱,把羽絨衣脫下來撘在手上。

  老板娘說:“你們從風南鎮那邊來的吧?昨天那大雪怕是這春的最後一陣兒了,後邊都不會下了。”

  程迦心想著她是為了推銷春夏裝,於是回頭看彭野。

  彭野說:“是的。”

  程迦回頭挑衣服,夏裝款式都差不多,裏邊一件光滑柔軟的長裙,外麵套一件斜肩薄袍子,裏外撞色,絢麗繽紛:明黃、寶藍、草綠、帝青、豔紫、花紅……

  腰帶上還綴著各類飾物,如珊瑚、鬆耳、蜜蠟。

  程迦看了一圈,回頭問彭野:“你覺得哪件好看?”

  彭野看看她的臉,又看看店裏的衣服,用下巴指了指,“那件。”

  程迦回頭,那正是她在街道上無意扭頭時一眼看見的。她懷疑當時他是不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件白色與深藍色的春夏裙,裏麵一件貼身穿的象牙白繡銀紋綢緞長裙,外麵套一件深藍的斜肩袍子,袍子上繡了淡紫色的花兒。

  鵝黃色的豎領,藏藍色的對襟,細節之處都堪稱完美。

  這屋裏其餘衣裝都豔濃熱烈,隻有這件,生機裏帶著點兒冷靜,高貴裏透著點兒疏離。

  程迦打量半刻,回頭看彭野,道:“你眼光不錯。”

  老板娘笑道:“你男人真會挑,挑中了我店裏最挑人的一件衣服。”

  程迦有點兒看笑話似的看著彭野。彭野沒什麽動靜地看了她一眼,對“你男人”這個稱呼,他不予置評。

  老板娘又對彭野說:“我這兒的衣服都是大紅大紫湊一塊兒,就這一件帶白色的。這衣服挑人,皮膚黑了穿著不好看,得你女人這雪兒一樣的穿著才壓得住。”

  程迦摸著裏衣那光滑的料子,沒吭聲。

  來這兒後,當地人的措辭讓她很受用,你的“男人”,你的“女人”,性感,原始。

  不像城裏的人,說“女孩”“女生”,避著說“女人”的羞赧,實則矯情。

  一旁的十六看兩人的目光越來越奇怪。

  於是,彭野對老板娘說:“她不是我女人。”

  程迦沒說話,也沒回頭看他,隻是摸那衣服。摸著摸著,用力捏了一下繩扣。

  老板娘一愣,笑道:“哎呀不好意思,我說錯了。”

  程迦對老板娘說:“就這件吧。”

  “到後邊隔間去試穿一下,簾子後邊有個門。”

  程迦抱著衣服進了隔間。

  她把羽絨衣和新衣放在木凳上,有點兒熱,她低頭把頭發捆成包子頭,然後摸出一根煙來抽。她靠在木板上望外邊的天空,巴掌大,藍汪汪的。

  看人下菜碟兒,他給她下了把勺子。

  給勺子的是他,撇清界限的也是他。

  程迦無聲地冷笑。

  煙抽到一半,她掐滅了,打開門。彭野的身影映在簾子上,他也靠在外邊抽煙。程迦叫他:“彭野。”

  他的身影頓了頓,煙從嘴裏拿出來,“嗯?”

  程迦說:“你過來一下。”

  簾上的人影靜止一秒鍾後,煙遞給十六,他朝簾子這邊走來。

  程迦退回換衣間。

  彭野掀了簾子過來,“怎麽了?”

  沒見到人。

  程迦抱著手站在門後,不答應。

  彭野停了一下,走進試衣間,往門後看,程迦抱著手看著他。

  她聲音不大,僅限簾子這邊的他聽到,“這衣服挺複雜的,你幫我穿一下。”

  彭野看她的眼神又成了警告,轉身要走。

  程迦往門板上一靠,木門吱呀一聲關上。她看著他,手摸到背後,推上插銷。

  不到一平方米的狹窄更衣間裏,兩人四目相對。

  彭野明白了,“就因為剛才那句話?”

  程迦問道:“什麽話?”

  彭野看了她半晌,用一種置身事外的語氣,說:“程迦,你的確不是我的女人。”

  程迦道:“要撇清關係,也是我先開口。”

  這時,十六在外麵問:“程迦,你沒事吧?”

  程迦看著彭野,淡淡道:“換衣服呢,能有什麽事?”

  “哦。”十六掀開簾子,人就傻眼了。程迦在換衣服,彭野去哪兒了?

  程迦聽到外邊掀簾子的聲響,這才從木板上站直了身子,給彭野讓路,“出去吧。”

  彭野眼神微涼。

  他剛才因十六在場,不想十六誤會,回了老板娘一句。她看出來了,就偏把他請進來,讓十六看著。這一路程迦什麽心思,他不是不清楚。他要是想,那晚在驛站管她高不高反,他都能把她給辦得要死要活。但他不想找事兒,不管她怎麽作,他都睜隻眼閉隻眼,懶得和她較勁。她倒好,一步一步欺負到他頭上。

  彭野邁出一步,抽開木門插銷,想了想,又插了回去。

  他轉身看程迦。

  程迦正拾掇衣服,見他還在,皺了眉道:“出去啊。”

  彭野說:“你不是讓我給你換衣服嗎?”

  程迦這才隱隱嗅到引狼入室的味道。彭野的眼神看著有些危險。

  她道:“我沒心情了。”

  “但我有心情了。”彭野皮笑肉不笑,“先脫衣服。”

  程迦瞬間後退,可空間太小,彭野要想撈住她,易如反掌。

  他單手抓住她針織衫的下擺往上提,程迦皺了眉要推他。他迅速擰住她的雙手,舉過她頭頂,摁在牆上。

  木板咚的發出一聲脆響。

  外邊,十六和老板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十六拎著衣服,張大嘴巴,下巴都快掉出來了。臥槽,怎麽在這兒就幹上了?再憋不住也得注意點兒場合啊!

  十六小聲問:“程迦?七哥?”

  隔間裏,彭野摁著程迦的手,黑眸沉沉盯著她,把她的套頭針織衫給脫了下來。

  兩人沉默無聲地較著勁,對外邊的十六倒是統一不予回應。

  程迦冷著臉,一巴掌扇向彭野。

  彭野一個側身,輕鬆躲過,順勢擒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身前。

  程迦奮力推開他,彭野故意一鬆,毫不憐香惜玉。程迦一個趔趄,後退著撞到木板牆上。

  哐當一聲,比剛才更激烈。

  外邊的人不是聾子,聽得出是身體撞上去了。

  十六:“……”

  老板娘:“……”

  兩人已不能互相對視,這裏邊該有多激烈呀!

  程迦撞上牆還沒站穩,彭野淡淡一笑,揪住她襯衫領口,把她拎到自己跟前,一扯,襯衫扣子排排炸開,女人深藍色的內衣和豐滿的胸部一覽無遺。

  彭野眯起眼睛掃幾眼,說:“身材不錯。”

  程迦壓低了聲音罵他:“畜生!”

  彭野回道:“我偷看你洗澡了,我是畜生。”

  說話間,他順著她的肩膀把襯衫刮下來,抓著薄薄的衫子用力一抖,空氣打出啪的一聲。程迦的袖口脫了手,上衣徹底被扒光。

  外邊十六捂著耳朵要崩潰了,能別撕衣服扯衣服嗎?能別鬧出動靜嗎?就不能做一對安靜的偷歡者嗎?

  隔間裏,程迦揮手扇彭野,卻再次被他握住雙手,扣在身後。

  彭野環抱著她,低頭,看著他們倆之間的較量她頭一次露出劣勢,他有些好笑。

  “認錯。”彭野低聲說。

  程迦也沉聲警告道:“你攤上事兒了。”

  她突然一腳踢向彭野的襠部,沒想他反應奇快,一個側身躲了過去。程迦一腳踢在門板上,“咚!”

  外邊,老板娘和十六直接走到門口望天。

  程迦又是一腳,彭野把程迦摁牆上,捏住她下巴,“往哪兒踢呢?”

  程迦冷笑道:“你說我往哪兒踢?”

  彭野道:“你夠狠啊。”

  程迦道:“第一天認識?”

  話沒完,就是一腳往彭野腰上踹。

  “你是想弄廢我?”彭野彎一彎唇角,貼上她,把她壓在牆上,雙手摸上她的腰,飛速解開牛仔褲的扣子。

  他瞬間蹲下,雙手往下一帶,程迦的褲子給扒了下來。

  程迦罵道:“禽獸!”

  褲子落到腳跟,踢人是踢不成了。

  彭野站起身,後退一步,光明正大地上下看她的身體。

  程迦冷冷道:“彭野,我以後整不死你!”

  彭野想了想,說:“你這頭發也得散一散。”他上前,揪住她頭發上的皮筋一拉,黑發如瀑。

  程迦搶皮筋,彭野雙手握住她的手,固定在牆上,低頭看了她一會兒,要笑不笑的,低聲問:“穿衣服還要幫忙嗎?”

  程迦笑了笑,說:“幫啊,接著幫。”

  彭野又看了她一會兒,還真就去拿那身新衣。程迦站在一旁,安靜又冷靜。

  他把裏衣的長裙卷巴好了,從她頭上套下去,揪著袖子,說:“伸手。”

  程迦腦袋鑽出來,伸手穿袖子。

  彭野一邊給她抻衣服,一邊道:“你較個什麽勁?”

  程迦抬起眼眸看他。

  彭野眼睛黑漆漆的,沒了剛才不羈的表情,說:“你一女的和幾個大老爺們一道,閑言碎語多了,對你影響不好。”

  程迦沉默。她知道,那晚肖玲嚼舌根詆毀她的那些話,彭野都聽見了。

  彭野說:“我們糙慣了,無所謂。你不一樣。”他調侃起她來,“再怎麽不濟,你也有百萬粉絲。傳出去不好。”

  程迦道:“你以為我在意流言這種東西?”

  “你不在意,但別放任。”彭野說,“別在這兒留下不好的曆史。”

  程迦再度沉默。

  彭野把深藍色的外袍拿過來,給她穿上,綁好腰帶。

  “程迦,”他一手撐在牆壁上,把她籠在自己的陰影裏,低頭看她,“今天一次性說清楚。我不想陪你玩,也沒心情伺候你。你想從我這裏得到的東西,得不到。”

  他站直了,整理好她的衣領肩膀和腰身,又把她的頭發從衣服裏撥出來,道:“穿好了,出去吧。”

  他過去拉門,程迦問:“我想得到什麽了?”

  彭野回頭看了她一會兒,說:“上次你說的,不管出於什麽目的,都不可能。”

  他轉身。

  “不要照片,要別的呢?”程迦在他身後問。

  “我們不是一路人。”彭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