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識北
作者:玖月晞      更新:2022-03-26 13:19      字數:7990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雙唇性感?”

  程迦指肚撫摸他的嘴唇,淺淺一笑,“原來,柔軟的不止你的頭發。”

  她捧著他的臉,湊近他的唇。

  彭野沒躲也沒閃,一言不發,手上微微用力。

  程迦叫道:“嘶——”

  她瞬間鬆開他。

  彭野淡淡地斥她:“別找事兒。”

  他站起身,一手拎著她脖子上的白紗布,跟牽羊兒似的,一手拿來剪子,哢嚓剪斷。

  彭野剪完,回頭才見程迦額頭上早已冷汗涔涔。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整個過程她都在忍,那些言語調戲不過是她分散注意力的方法。

  他一瞬間覺得自己很渾蛋。

  可看到程迦手上的割傷,他覺得自己更渾蛋了。

  他在不恰當的時機問她事情經過,卻沒問她一句疼不疼。直到她現在臉色慘白,冒虛汗。

  彭野輕聲說:“對不起。”

  程迦微微愣了愣,說:“你剛碰的不疼。”

  彭野說:“我不隻是說剛才。”

  程迦說:“那就更沒必要。”

  彭野沒說什麽了,坐下來給她手上的傷口消毒,她表情依舊平靜,手卻不受控製地顫抖,意誌已克製不住機體的本能反射。

  彭野時不時和她說著話,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但這招沒什麽效果了。

  她嚴肅著臉,抿著唇,臉色慘白。彭野知道她疼得連說話的心思都沒了。塗完藥,手指一根根用紗布綁好,她臉上全是汗,幾近虛脫。

  彭野扶她躺下,給她拉上被子,說:“你休息一會兒。飯好了叫你。”

  程迦沒應,閉著眼睛似乎睡了。

  可她太疼了,根本睡不著。

  彭野一走,她就睜開眼,望著天花板出神,想抽煙,忽而聽到隔壁房間有聲音。

  安安問道:“你拉我過來幹什麽,我要收拾行李。”

  肖玲的聲音在哀求,“安安……”

  “怎麽?過會兒出發前吃飯,你沒臉麵一個人先下去?”

  肖玲道:“我想向程迦道歉,來問問你怎麽做合適。”

  安安語氣緩了一點兒,說:“誠心。”

  肖玲道:“我當時隻是想自保,現在,她被那些男人……也很可憐。”

  安安說:“她沒有發生任何事。那是這裏的村民,都是好人,救了她。婆婆晚上說那些話是為了嚇唬你別出門,是你誤會好人,把程迦拋下。”

  肖玲道:“既然她沒出事,你就別生我氣了好不好?咱們倆別鬧了,平安回學校,這裏的事都忘掉行不行?”

  程迦聽著她們的對話,閉了閉眼。

  這時,手機響了。她分明記得今早怎麽搜都沒有信號。

  程迦忍著手疼摸來手機,居然又是方妍。

  程迦想摁拒接,可手上包著紗布,戳了半天都沒反應,鈴聲一直在吵。

  隔壁還有肖玲的聲音。

  程迦不自覺想起打她的那一巴掌,想起在雪坑底看她撿走打火機時恨不得親手殺死她的心情。

  腦海中這些畫麵夾雜著畫外音:

  程迦,你最近有沒有空虛無力,有沒有害怕恐懼,有沒有心情煩躁想打人,有沒有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有沒有想尋求刺激,有沒有想傷害自己,有沒有想自……

  魔音穿耳,陰魂不散。

  程迦突然就把手機往牆上砸。

  哐當一聲,手機摔得自動關機,世界清靜了。

  她躺回床上,閉上眼睛,表情回歸冷靜。

  彭野下了樓,十六接過他手中的袋子,看一眼,駭道:“用了這麽多紗布?”

  彭野說:“傷口很多。”

  石頭再一看,“為什麽都沒用雞蛋?”

  “她說不用。”

  “這都煮了。”

  “你們吃吧。”

  “還是留給她吃吧。”

  尼瑪問:“哥,到底怎麽回事啊?誰弄的?”

  彭野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十六說:“程迦挺勇敢的。”

  彭野沉默了一秒鍾,說:“都是被逼的。”

  尼瑪問:“剛才清傷口塗藥的時候,迦姐有沒有哭?”

  彭野說:“沒有。”

  尼瑪小聲說:“她好堅強。”

  彭野沒吭聲。

  隔了幾秒鍾,他道:“那個瘋子很可疑。”

  十六說:“這村裏的人咱們都熟悉,沒有哪家有瘋子。難道真有人盯上程迦?難道她真看到了黑狐的長相?”

  “過一會兒問她。”彭野說,“讓她休息一會兒。我們盡快離開這裏,天黑之前趕到那底崗日。”

  石頭說:“好,我趕緊做飯。”

  “都記住了,”彭野說,“這一路,不能再讓她離開我們的視線。”

  安安下樓見到了程迦,還是坐在她的位置上,等人齊了吃飯。這次她同樣在抽煙,手掌手指都綁了繃帶,像戴著雙厚厚的白手套。

  兩根胖手指夾著煙,看上去憨憨的,對比她冷靜淡漠的表情,有種滑稽的反差萌。

  安安輕輕地笑了。

  程迦眼睛斜過來,沒開口,拿眼神問話。

  安安說:“你這樣子很可愛。”

  程迦冷冷地哼出一聲。

  安安坐下,剛要說什麽。

  “別套近乎。”程迦有些煩躁,說,“到下個落腳的地方,他們——我們就會把你們扔掉。”

  安安心一沉,察覺現在不適合聊天。

  肖玲對程迦說:“對不起啊,我不該丟下你……”

  程迦轉過眼眸,冷而靜,肖玲不敢直視。

  “如果我是你,我也會跑。保護自己,是人的本能。”煙霧背後,程迦的臉很冰涼,“你不需要道歉。”

  她這麽說,肖玲反倒忐忑不安。

  程迦說:“你該道歉的是另一件事。”

  肖玲才明白過來,紅了臉,“對不起,我不該拿走你的打火機。”

  程迦沒說話,轉回頭去了。

  彭野過來,看見程迦在抽煙,嘴上沒說什麽,但禁令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程迦低了低眼簾,淡淡道:“疼。”

  彭野頓時無言。

  她還是淡漠的樣子,但整個人隱隱透著消極和低沉。

  一時間,什麽話都出不了口了。

  程迦手指不方便拿筷子,石頭給她準備了木勺。

  她抓著木勺吃飯,不太自如,那勺子形狀古怪,厚而笨重,不是米粒粘到嘴巴上,就是飯菜灑出碗來。才吃幾口程迦就沒了耐心,敷衍地說吃飽了。

  一頓遲來的下午飯後,要出發了。

  眾人或在清理車上的積雪,或來來往往搬行李,程迦站在院子外的籬笆邊看雪。尼瑪抽空跑過來,說:“程迦姐,我拿了衣服給你墊著,過一會兒上車你就睡覺吧。睡著了就不疼了。”

  程迦看他,說:“萬一疼得睡不著呢?”

  “……”尼瑪抓腦袋,“對哦,我怎麽沒想到?”

  程迦淡淡一笑,“逗你的……”

  尼瑪咧嘴笑了,又見程迦無意識地戳著籬笆上的積雪,緊張道:“你別碰,雪化了會把紗布打濕的。”

  “哦。”程迦收回手。

  尼瑪見她沒什麽精神,說:“程迦姐,你別慪氣,下次要碰到欺負你的人,我們全上去揍他。”

  程迦說:“好。”

  “還好你沒出事,不然我……”尼瑪臉憋得通紅,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程迦看了他一會兒,說:“謝謝。”

  尼瑪臉更紅,扭頭便跑了。

  程迦從口袋裏摸出煙盒,想拿根煙抽,但雙手笨重,左倒倒右倒倒就是弄不出來。她皺了眉,正想摔煙盒……

  “程迦。”彭野在叫她。

  程迦抬起頭來,想了想,才回頭。彭野站在不遠處的雪地上,微微眯眼看著她。雪地的白光映在他臉上。

  “嗯?”

  “你過來。”

  “嗯。”

  程迦把煙盒塞進兜裏,踏著雪朝他走去。

  彭野看著她走近了,轉身往雪地中央走。

  程迦悶不吭聲地跟著他,厚厚的雪踩在腳底,沙沙作響。這聲音窸窸窣窣的,很好聽。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雪麵上的空氣帶著清涼的香。

  彭野走了一段距離,遠離驛站和人群了,停下來回頭等她。他引她來到開闊的雪地中央,藍天,陽光,白雪。

  她到他跟前站好,眯著眼睛抬頭仰望他。他立在漫山遍野的雪光裏,臉龐清晰而明淨。

  彭野說:“我教你幾個識北的方法。”

  程迦道:“啊?”

  彭野說:“識別北方。”

  程迦說:“啊。”

  彭野看了她幾眼。

  羽絨衣帽子上細軟的白絨毛在她臉頰上飛。雪光讓她的臉看上去更白了,瑩瑩潤潤的,透明得要融進光線裏。

  但她有些心不在焉,說話也沒什麽興致,愛答不理的。

  彭野問:“你知道哪些?”

  程迦答:“北極星和南十字星。”

  彭野問:“還有呢?”

  程迦答:“樹葉稀疏的那邊是北,樹樁年輪密集的那邊是北。”

  她答得漫不經心。

  彭野極淡地彎了彎唇角,“小學課本裏的。”

  程迦拿眼角瞥他,瞅他半刻,認為他是在輕嘲。

  她慢慢吸入一口微涼的空氣,道:“山坡雪化得快的是南,樹林茂密的是南……”

  彭野雙手插在兜裏,低頭踩雪,他無意識地圍著程迦轉圈,把周圍的雪踩得平平的。

  程迦列舉完了,說:“這是在北半球,南半球相反。”

  彭野停下腳步,側頭看她,“現在告訴我哪邊是北方。”

  程迦沉默了,她剛才說的方法都不能用,手要動。彭野禁止的聲音傳來,“不要看手機。”

  程迦望向太陽,似乎在西邊,她往右揚了揚下巴,“那邊。”

  彭野問:“哪邊?”

  程迦又抬起手,指向自己的正右方向,“那裏是北方。”

  兩三步開外,彭野眯眼看著她。

  程迦問:“對嗎?”

  彭野上前一步,從兜裏抽出一隻手,輕輕捏住她的手腕,往後推了45度,“這是北方。剛才你指的是西北。”

  程迦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你怎麽知道?”

  她的注意力集中了。

  彭野說:“用當地時間想象出一個表盤,比如上午10點,時針指在數字10。如果你在北半球,把時針指向太陽的方向,那麽,時針與12點的角平分線是南方;但在南半球,得用12點指向太陽,12點與時針的角平分線是北方。”

  程迦抿著唇,認真思考。

  她現在在北半球,如果她有一塊手表,水平放置在地麵上,如果現在是上午10點,把時針10點指向太陽,10點與12點的角平分線是11點。手表11點指的就是南方。南方的正反麵就是北方了。

  她想明白了,不經意微微彎了一下唇角。

  彭野說:“你試試。”

  程迦看一眼手表,現在下午3點整。

  程迦想了想,主動提問:“但如果手機沒電,也沒戴手表,不知道具體時間呢?”

  “過一會兒再教你。”彭野說,“先試這個。”

  程迦麵對太陽,想象自己站在表盤的正中央,3點指向太陽,那12點就在她的正左邊,這個角度的角平分線,左前方45度角,1點30分的地方是南方,所以右後方是……

  好像一切都在不經意間,雪麵上,山穀裏,起風了;而她笑了。

  她唇角彎起大大的笑容,回頭,手指過去,“北方。”

  彭野站在正北方,她的麵前。他的眼睛定在她臉上,漆黑,沉默。

  她在笑,發絲在飄,手在他眼前。

  世界很安靜,聽得見陽光曬在雪地上的聲音。

  他看見,那一刻,漫山遍野的風為她站立。

  風在雪地上打旋,吹散程迦的頭發,她笑看著他,問:“對嗎?”

  她纏著繃帶的手指撥了撥臉頰上的帽子絨毛。

  彭野沒回答,看著她,眸光很深,像一口井。

  程迦笑容漸漸收了,問:“不對?”她轉回去望太陽,想了想,又回頭看他,“是這個方向。”

  彭野轉身往驛站走,從兜裏摸出根煙點燃。隔著青灰色的煙霧,他的眼睛反射著雪地的白光。

  程迦從兜裏拿出手機,紗布裏露出的手指頭在屏幕上戳出指南針。北方——

  對了。

  “這個方法很準。”程迦在彭野身後說話。

  彭野走得很快,程迦小跑幾步追不上,皺了眉,哧一聲道:“你尿急嗎?”

  “……”彭野放慢了腳步。

  程迦跟上去,問:“如果不知道當地時間怎麽辦?”

  彭野低頭看她一眼,“什麽怎麽辦?”

  程迦說:“識北啊。”

  彭野一時沒回答。

  程迦說:“識別北方。”

  彭野:“……”

  他有些心不在焉,程迦無奈,“你教的這個方法要知道當地時間,如果沒有模糊的時間,怎麽識別北方?”

  彭野說:“找人問時間。”

  程迦:“……”

  程迦:“要身邊沒人呢?就像我今天這樣。”

  彭野停了腳步,回頭看她一眼,說:“你站在這兒不動。”

  有風湧來,程迦聞到他的煙味,濃而烈。她的癮上來了。

  彭野走到幾步開外,問:“看到你的影子沒?”

  程迦說:“看到了。”太陽斜射著她,在雪地裏投下一道陰影。

  彭野走到影子的頭部蹲下,手指在“程迦”頭頂的雪層上戳了個不大不小的洞。

  “做個標記。”

  他說著,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抬頭看,程迦低頭在弄煙盒,十指笨拙,左倒右倒弄不出來。她那張冷漠臉配上那雙憨憨的手,很滑稽。

  彭野伸手,“給我。”

  程迦剛要走,身子晃一晃又站穩了,皺眉道:“你不是讓我站在這兒別動嗎?”

  彭野:“……”

  他站起身,走到程迦跟前,從她手裏拿過打火機和煙盒,取出一支煙,不禁瞧了瞧,女人抽的煙,細細的。

  他觀摩之時,程迦把他指間夾著的他抽的煙拿走了。

  彭野目光跟過去,看見程迦把他的煙含在唇上,抽了一口,還抬眸瞧著他。

  她的眼瞳顏色很淡,眼形似桃花瓣,拖著冷媚的眼尾,有點兒像小狐狸。煙太烈,她微咳一下,輕輕呼出他的煙,煙霧在兩人麵前彌漫。

  “謝了。”她把煙還給彭野,兩隻手指舉在他嘴邊,煙嘴對著他的嘴。

  彭野低頭看著她,眼神微涼。

  程迦說:“張嘴啊。”

  彭野有點兒忍無可忍,皺眉,說:“你幹什……”

  她把煙塞到他嘴裏,又把他手中自己的煙與煙盒抽了出來。

  彭野含著那支煙,煙嘴上有她唇彩的淡淡香味。他目光定在她臉上,稍稍低頭,嘴微微張開,那支煙掉進雪地裏,很快滅了。

  程迦看著他,不吭聲。

  彭野也看著她,沒吭聲。

  幾秒鍾後,彭野轉身,重新拿了支煙,蹭開打火機。

  “彭野。”程迦叫他。

  “嗯?”他回頭。

  程迦說:“借個火。”

  他還保持著低頭捂火苗的姿勢。她的手繞到他脖子後,握住他的後腦勺。她踮起腳尖,歪頭湊近他的唇。

  她的煙與他的碰撞在紅色的火苗裏,瘋狂燃燒。她呼吸著,火光大閃,煙燃了一截,像奮不顧身的飛蛾。

  她鬆開他,落回去了,有理有據地道:“別浪費。”

  彭野盯她看的眼神又暗又沉。

  程迦眯起眼睛,問:“看什麽?”

  彭野抿著唇,隱忍地舔了一下牙齒。想起上次對她說“再這樣,我不會客氣”之後,她驟然疏冷的眼神和那句“彭野,你以後別栽在我手上”。

  他很清楚此刻她根本不想問他“看什麽”,她就是單純地挑釁。

  他突然發現不能再用原來的方式跟她鬥。他越狠她越反彈,他越冷她越來勁。

  彭野看了她一會兒,淡淡地笑了笑,轉身走了。

  這下輪到程迦被動。

  她在他身後問:“你笑什麽?”

  彭野不答,嗓音很有磁性地道:“在野外,用筆直的棍子或樹枝,垂直插進地裏,在陰影頂端做個標記。”

  程迦問:“你剛才笑什麽?”

  他置若罔聞,走回程迦影子的頂端。

  他回頭看她擰眉較勁的樣子,這次是真的覺得好笑,於是又笑了,說:“標記後,去幹別的事,或者在附近等,你看我幹什麽?我臉上沒標記,看地上。”彭野指指腳下的標記。

  程迦:“……”

  彭野說:“一小時左右……時間有出入也沒關係。”

  程迦不知他笑什麽,冷冷地看著地上的影子,快速打斷道:“陰影會因為太陽的運動而移動。”

  彭野又笑了。他在雪層上重新戳了個洞做標記,“假設一段時間後,影子的頂端到了這裏。”

  他手指在雪地上畫直線,把兩個標記連起來,“太陽從東往西走,影子就從西往東。這條線是西東走向。”

  程迦若有所思,半晌,點點頭,“懂了。”

  “走吧。”彭野起身,搓了搓手上的雪水。

  程迦問:“要是晚上呢?”

  彭野說:“月光效果一樣。”

  程迦問:“雲把月亮遮住了,白天下雨。”

  彭野說:“樹根處有螞蟻洞的是南,石頭上長苔蘚的一邊是北,樹皮粗糙的一麵……”

  等他說完,程迦冷不丁問:“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彭野答:“雜書看得多。”

  程迦說:“什麽雜書,挺有意思的,推薦我看看。”

  彭野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程迦也沒繼續追問。

  回到大家中間,準備上車時,十六搭著彭野的肩膀把他帶到一邊,賊賊地笑道:“哥,感覺怎麽樣?”

  彭野看著他,“什麽怎樣?”

  十六狠狠一拳捶在他手臂,不滿地道:“我都看見了。”

  彭野問:“看見什麽了?”

  十六說:“我看見程迦親你了。”

  彭野:“……”

  彭野掀開他的手臂,“你看錯了。”

  十六聳聳肩,回頭看安安和肖玲,板了臉,和她們一起坐進後邊拖著的程迦的車裏。

  彭野登上車,一包東西向他砸來,他抬手接住,是一包玉溪。

  程迦倚在車窗邊,說:“剛抽了你一口煙,還你。”

  “不用。”彭野把煙還給她。

  程迦皺了眉,剛想說“就你那破煙你也咽得下去”,想想又算了,重新扔給他,說:“我不抽這個牌子的。”

  彭野沒再扔回去,那樣沒意思。

  他問:“不抽還買?”

  程迦說:“我看走眼了。”

  彭野:“……”

  彭野拆開包裝,抽出一根塞到嘴裏,拿打火機。

  程迦以一種堂而皇之欣賞的目光盯著他看,直到他手中出現她熟悉的紅色,直到她聽見熟悉的哢嚓聲。

  程迦直了眼。

  彭野安之若素地點燃煙,輕吸一口,吐出煙霧了才伸手,“你的打火機。”

  程迦劈手奪過來,“什麽時候到你那兒去的?”

  彭野眯著眼看她,“怎麽?扇我一巴掌?”他指指自己的臉頰。

  程迦抿著唇冷著臉。他今天不太對勁,這言行也不像他,他腦袋被藏羚羊踢了?

  彭野看她的表情,覺得好笑,卻沒笑出來。他把手搭在窗邊,輕輕點了一下煙灰。

  玉溪,他很久不抽了,已經不太習慣。

  這麽多年,他的生活,連同他的人,都糙了。

  而且,JK是什麽鬼?

  不可能是J.K.羅琳啊,他輕嘲地彎起唇角。

  走了十幾公裏,雪全沒了,草也越來越稀少,路上全是亮燦燦的冰晶,像在水晶礦裏。

  車內沒人說話,安安靜靜的。尼瑪坐在副駕駛上,以為程迦心情不好,便回過頭來找她說話。

  “程迦姐,你看外麵的……”

  彭野使了個眼神。尼瑪閉嘴,探頭一看,程迦睡著了,正皺著眉,閉著眼,歪頭靠在車窗玻璃上。尼瑪縮回座位上。

  石頭開著車,說:“程迦這女娃不錯嘞,能吃苦。”

  彭野說:“到前邊,繞去四風寨。”

  石頭問:“要辦事?”

  彭野默了默,低聲說:“她中午幾乎沒吃飯。”

  石頭摸摸錢包,“要買吃的啊?”

  彭野說:“你自己磨的那勺子,跟杵子一樣,能用嗎?”

  尼瑪附和地點頭,“我看著都煩躁。迦姐脾氣好才沒摔碗。”

  石頭咬牙道:“買買買。”

  車停的時候,程迦揉揉眼睛,問:“就到了?”

  彭野說:“路過個寨子,買點吃的。”

  程迦扭臉又睡了。

  彭野交代十六去找找程迦車上壞掉的零件,自己卻無意間看到前邊有個擺地攤的手工藝人,他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那紅布上似乎擺著很多手工木勺。

  程迦在睡夢中低了一下頭,結果撞在玻璃上磕醒了。她下車吹吹冷風,抽根煙。

  石頭和尼瑪在不遠處的小賣部買東西,回頭,衝著整條路上來往的人喊:“糌粑,青稞餅,麵塊,奶渣,臘肉,饢,油條……”

  程迦無語地看著,心想他們是腦袋抽風了在搞笑嗎?就聽接下來——

  “奶皮,奶酪……程迦,你要吃什麽?”

  程迦一頭黑線。

  石頭喊:“沒聽到的話,我重新報給你聽。”

  程迦頭疼,捂著額頭,喊:“饢。”

  “什麽?程迦,你說什麽?”

  程迦肺要炸了,“饢!”

  一聲吼,村寨小路上稀稀拉拉的人全朝她看過來。

  一瞬間,程迦的眼神徹底冷了。

  有九個路人回頭看她,但她一眼就發現了那個在雪地裏要抓她的“瘋子”!

  她擰碎了煙,朝他跑去。

  “瘋子”正在路邊攤吃麵,認出她了,扔下筷子飛跑,跨上摩托車,擰了油門往前衝。

  程迦喊:“是他!”

  彭野回頭,就見一個戴頭盔的男子飛馳而來。路人和攤主驚呼著躲開。彭野立在路的正中央,眼睛黑漆漆的,盯著急速衝來的摩托車,把剛買的木勺塞進袖子裏。

  摩托車越來越近,越來越快,男子狠擰車把手,瘋狂加速。

  彭野立在路口,眼神冷靜,帶著一絲野性。

  摩托飛馳而過,路人尖叫。

  彭野反應極快地側身躲過,抓住來人的手掌和肩膀,踩準腳踏,一躍而起!他跳上摩托車,手用力一擰,車驟然減速,他抓住那人肩膀狠狠一扯,哢嚓一聲脫臼了。

  摩托車轟然倒塌,車和人倒地打旋,刺耳劇烈的摩擦聲淹沒了“瘋子”的慘叫。

  彭野踩著車當跳板,躍身逃離現場,跑幾步站穩了,才回頭。

  石頭和尼瑪火速趕來製服“瘋子”。

  尼瑪氣得要揍他,“就是你,差點兒把程迦姐的脖子割斷了?”

  “瘋子”喊:“你找錯人了。”

  幾人擰成一團。

  “十七次。”程迦說。

  那人抬頭,尼瑪的身影挪開,程迦眼裏有嗜血的紅色,“十七次。”

  “瘋子”看見程迦,竟非常害怕,甚至腳軟。

  程迦盯著他,抬手咬開手背上的繃帶,狠狠一撕。紗布唰地扯開。

  她解開纏繞在手的紗布,“你打了我十七巴掌,踢了我九次,割了我一刀。我一個一個,數著。”

  程迦捏住他的下巴,說:“你給我撐住了。”

  程迦手上全是傷。

  尼瑪看著疼,“程迦姐,算了,這打下去,你傷口也得裂啊!”

  程迦聽不見,狠狠一巴掌甩下去……

  沒有聲音。

  彭野握緊她的手腕;程迦冷冷地看著他,胸口起伏。

  彭野重新給她纏手上的紗布。程迦掙紮,卻掙脫不開,她把他的手抓破了皮,他也不鬆手。他快速纏好,打了結。人突然在她麵前蹲下。

  程迦始料未及,就被他脫了一隻鞋。

  他起身,把鞋子放她手裏,說:“用這個。”

  彭野抬頭,他在看路上圍觀的行人,還有身後的深巷,然後對石頭說:“把人拖進巷子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