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憤怒
作者:玖月晞      更新:2022-03-26 13:19      字數:6969
  彭野沒看清楚,伸手去拉程迦的帽子,想看個明白。

  程迦迅速往後躲,把自己捂得嚴實。

  她再度甩開他的手,直奔縮在床角的肖玲,她一下攥住肖玲的手,後者哭喊尖叫,抓住床沿,卻被程迦一把拖到床外頭。床單被罩全部滾下來。

  誰也想不到她竟有這麽大的力氣。

  程迦隻說了一句:“打火機。”

  其他人都在,肖玲沒臉讓大家知道她在危急時刻見過程迦,嗚咽道:“你說什麽?我沒……”

  程迦掐著肖玲的手腕,幾乎是一字一句道:“打火機。”

  肖玲道:“我沒……”

  程迦說道:“我最後說一次,打,火,機。”

  肖玲求助地看向彭野,可他不攔程迦了,黑而冷的眼睛盯著肖玲,肖玲撐不住,哭道:“被安安搶走了。”

  正說著,安安衝進屋來,“你回來了?你沒事吧?”

  程迦帽子遮著臉,看不見表情,安安以為她沒出事,“太好……”

  程迦打斷她道:“打火機。”

  安安從兜裏摸出來遞給她。

  程迦奪過來,這才扔開肖玲的手,走出房間。

  彭野再次隱約地看到血跡,他大步地隨著程迦出門,“程迦。”

  程迦充耳不聞,走上走廊。

  “程迦!”

  彭野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擰回來。

  程迦埋著頭,激烈反抗,沒想到彭野直接把她拎過來,用力摁在牆上。

  程迦掙紮,不讓他看,卻拗不過他力氣大。他抓住她的領口一撕,唰啦一聲,程迦的衣服被扯開,帽子也拉了下來。

  她頭發亂糟糟的,臉上血紅與慘白交加,腫得老高,是被人打的,嘴角都裂開了。更駭然的是脖子上的幾條傷口,血糊了整個脖子。

  彭野狠狠地愣住,捏緊了她的肩膀,“誰幹的?”

  程迦道:“看夠了嗎?”

  彭野大聲道:“我問你誰幹的?”

  程迦說:“我叫你放手。”

  彭野沒鬆。

  程迦眼睛血紅,“放手!”

  追出來的十六和尼瑪看到她這樣,嚇傻了,不敢猜程迦消失的這幾個小時經曆了什麽劫難。

  程迦的臉血紅與慘白交加,腫得老高;眼神凶惡、狠厲,像嗜血的狼。

  彭野手上的勁兒鬆了,程迦打開他,轉身回房摔上門。

  彭野看著程迦的背影消失了,才回頭看向房間裏的肖玲,問:“發生了什麽?”

  肖玲低著頭隻是哭,不吭聲。

  彭野說:“你毫發無損地坐在這裏,你有什麽可哭的?”

  他語氣很克製,但語調再平淡,也讓人從字裏行間讀出了隱忍的怒氣。

  肖玲抽泣著,就是不吭聲。

  石頭氣急了,“你倒是說話啊。程迦弄成這個樣子,怎麽她的打火機在你這裏?”

  肖玲不說。

  彭野說:“你要不開口,過一會兒離開的時候,我不會讓你搭車。”

  肖玲驚恐地抬頭。雖然她昨晚和十六聊天時說好了搭車,可現在形勢變了。麵前這個男人分明才是老大。不搭車就意味著她得獨自留在這恐怖的村子裏過夜,或者徒步走出茫茫雪原。

  肖玲的眼淚又出來了,“求你別這樣。”

  彭野冷冷道:“我說到做到。”

  安安把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彭野才知道一切並非他所想。

  他沉默地聽著安安講,想著程迦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說“彭野說不要我亂跑”,不知為何,他一時間竟覺得很苦澀。

  程迦這個人,你說對她不客氣,她會威脅說整死你;可你給她一點點糖,她就服軟了。

  安安說:“她是為找肖玲才出去的。”

  在眾人目光的壓力下,肖玲終於崩潰。

  “我掉下一個坡,雪太滑,我爬不上來,凍得都發不出聲音了。但她找到了我,想把我拉上去。可我比她重,結果把她拉下去了。她說她比我輕,又比我高,讓我踩著她的肩膀爬上去,再拉她。我就爬上去了……”

  石頭、安安等人聽得臉色都變了。彭野卻很冷靜,沒有任何表情。

  十六咬牙道:“然後你把程迦扔在那裏了?”

  “我沒有。我想拉她,可我太冷。我被凍了好久,真沒力氣了。幾個男人走過來,看到了坡上的我,指指點點地往這個方向來。他們一看就不是好人!”

  安安瞠目道:“所以你把她留在那裏自己跑了?”

  “我隻是為了減少總體傷害!我不能出事。我要是被糟蹋,郭立會甩了我的!”

  安安道:“你回來後為什麽不告訴我真相?為什麽不去救她?”

  “我們兩個女的去了不是送死嗎?所以我叫你別去。”

  安安說道:“他們回來後你也沒吭聲。”

  肖玲道:“那時已經遲了!”

  十六氣得要衝上去揍她,被尼瑪緊緊抱住。

  安安道:“你逃走時還順走她救你時掉在地上的打火機。你就那麽確定她會死會回不來?”

  肖玲無法反駁。她懊悔死了,不該拿她的打火機,要是不拿就好了。

  不拿就會不一樣了。

  彭野始終很安靜。

  程迦不是故意往外跑,也不是一時衝動,而是考慮到肖玲等不到彭野他們回來就會被凍死。她也沒有盲目去找,她帶了指南針,設定了路線,沒有走出那個山坡,她有目標、有節製、有計劃,找人同時也自保。

  程迦其實很謹慎了,卻架不住遇上肖玲這樣的人。

  彭野什麽也沒說,轉身離開這間讓他窒息的屋子。

  肖玲在他身後大哭,“我都說出來了。你們答應過的,要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隔壁房間內。

  程迦疲憊不堪,她背靠著炕角坐在地上,盯著手裏的打火機看。打火機底部清晰地刻著幾個字母:“JK&CJ”。

  她雙眼無神地看著,想起最後的那次爭吵。

  “程迦,她死了。你的朋友她死了!”

  “和我有什麽關係?她全家死了都不關我的事!”

  程迦涼薄地扯扯嘴角。

  不管她發生什麽事,她都不會怪別人,也不要別人擔責。為什麽別人發生什麽事,後果都得由她承擔?

  灶屋裏氣氛壓抑,男人們頹廢地坐著。

  彭野靠在牆邊抽煙。

  尼瑪騰地站起來,“我要去給程迦姐報仇。”

  “站住。”彭野說,“你找得到是誰?”

  尼瑪頓住。肖玲對那幾個不像好人的描述簡直匪夷所思,還是那晚看到尼瑪時的緣由:長相黑粗,看著就不好。

  彭野說:“事情還沒查清楚。”

  “有什麽不清楚的?”

  彭野說:“這村子各家各戶我們都了解,沒有婆婆說的那種人。程迦的反應也不對勁。”

  眾人一回想,等等,程迦的反應隻是……要回打火機?!

  尼瑪激動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哥,你的意思是程迦姐沒被……那她脖子上的傷哪裏來的?不像狼抓的啊。誰傷她的?”

  彭野站直了身子,問石頭:“煮好了嗎?”

  彭野端著碗上樓,擰了下程迦的房門,沒鎖。推開門,屋裏很安靜,程迦側躺在炕旁的地上。

  彭野過去放下碗,低頭看她。她沒有清理自己,頭發仍髒亂,脖子上仍有血漬。她閉著眼,呼吸均勻,睡顏疲憊,仿佛連爬上炕的力氣都沒有。

  他第一次見她睡著的樣子,沒有冷漠的眼神,看上去柔和而脆弱,臉腫腫的,像有嬰兒肥的孩子。

  他蹲下來,掀開她衣領看,刀傷、指甲痕都有。抓得很深,足見對方力氣之大,不是女人。

  她手裏握著打火機,手上傷痕累累,血跡幹枯。

  他鬼使神差地碰了一下她的手,很是冰涼。

  他想起見程迦“安然無恙”“愛答不理”回歸的那一刻,他的憤怒,實在無厘頭。

  他把她抱起來,放到炕上放平了。

  他拉開被子給她蓋上,發現她睜開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她的眼神平靜了,沒什麽情緒。

  彭野被她筆直的眼神看得一時無言,把櫃上的碗給她,說:“石頭煮的薑湯,別著涼。”

  程迦坐起來,順了順頭發,拿血跡斑斑的手接過碗來,淡淡地說:“我手疼,你喂我。”

  彭野沉默了幾秒鍾,坐到炕沿上,要拿她的碗,她卻說:“不用了,騙你的。”

  程迦喝了幾口,感覺彭野的目光籠在自己臉上,便抬頭,問:“看什麽?”

  彭野說:“肖玲理解的是真是假?”

  程迦反問:“如果是真的你怎麽辦?”

  彭野說:“我會很自責。”

  程迦問:“你自責什麽?”

  彭野說:“我應該帶你一起出去,用根繩子拴著你。”

  程迦問:“係在你腰上?”

  午後有一方陽光,白燦燦地灑進屋子裏,他的臉看上去有些朦朧,卻又很清晰。

  程迦發現,任何時候,他的眼神都是堅定的。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想象著他在劈柴幹活她係著根繩子在一旁玩耍的場景,淡淡地笑了,說:“那是事前,事後呢?”

  彭野眼睛很黑,看著她,“到底有沒有?”

  程迦說:“肖玲腦補太多。”

  “那幾個路過的藏族漢子是好心,他們救了我,還奇怪肖玲怎麽撒丫子跑了。”程迦嗓子嘶啞,道,“你不信,我脫褲子給你檢查。”

  彭野:“……”

  她還能開玩笑,看來是真沒事。

  彭野說:“這裏民風淳樸,婆婆嚇唬她們的。”

  雖然理智上知道民風淳樸,也非得等她親口說沒事,才徹底安心。

  程迦說:“我知道。你早上出門時也拿這個嚇唬我了。真拿我當小孩兒逗的。”

  彭野:“……”

  程迦問:“你以為我故意讓你找我,就作死跑出去了吧?”

  彭野沒吭聲。

  程迦嗤笑道:“我回來時,你對我那態度,就看得出來。”

  彭野咬著嘴唇,說:“對不起。”

  程迦的心一磕。

  她原本就沒怪他,他一說,她心就軟了。

  她低頭攪著湯勺,淡淡道:“你出去找了我很久吧?”

  彭野嗯一聲。

  程迦說:“足夠了。”

  去找過,就足夠了。

  房間裏安安靜靜。兩人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程迦抬頭看他,道:“以為我故意讓你找我,看不出你還真自戀。”

  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在男人俊朗的側臉上,給他的臉頰灑了熱度。

  他生平第一次被人用“自戀”形容,他曾以為之前那種想法是她這些天一連串行為的自然解釋。現在看來,他的“以為”,其實是在不知不覺中入了她的套?

  程迦淡淡道:“也對,你應該‘想著’我不會出去幫忙找人。”

  彭野說:“不是。我沒有這麽想你。”

  “哦?”程迦若有似無地一笑,問,“你是怎麽想我的?”

  請君入甕,一語雙關。

  於是,一米陽光的溫度,暖上來了。

  彭野一時又無言了。

  他盯著程迦的臉看了一會兒,她表情平淡又坦然,好似在問:“那你是怎麽看我的?”

  可直覺告訴彭野,她那若有似無的語氣,是在調戲他,似問:“你是怎麽想念我的?”

  無論哪個問題,彭野都不想回答,也沒有回答。

  程迦捧著薑湯慢慢喝,身體回暖了很多。

  彭野看她情緒較穩定了,才問:“脖子上和手上的傷怎麽回事?”

  程迦摁了摁額頭,疼得有些反胃,卻沒讓彭野看見她的神色。

  她說:“我被人救後,自己往驛站走,路上撞見一個瘋子。”

  彭野微微蹙眉,“瘋子?”

  “嗯,他精神有問題。”程迦說。

  她想起當時的場景,那個人一直自言自語說胡話,看東西的眼神也很詭異。她刻意避開他,但他還是看見她了,撲上來掐她的脖子。力氣很大,一直不鬆開。

  她避開了激烈的場景,一筆帶過,“他有匕首,我怕傷到喉嚨,隻能抓著刀不放……”

  她停了幾秒鍾,身體疼得有些抖,她不動聲色地把手放回被子裏,忍耐了一會兒,又淡淡道:“他拖著我走了很遠,還滑下山坡,我爬不回去,隻能繞路跑,跑了很久,到哪裏都是雪,手機也沒電,找不到方向……才耽誤那麽久。”

  “他呢?”

  “我戳了他的眼睛,踢了他的褲襠,可能還掰斷了他一根手指。”

  彭野想象得到她當時的恐懼無助,卻不知如何安慰,隔著被子摁了一下她的手腕,“沒事了,別怕。”

  程迦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搖頭,“其實也沒怕,當時腦子裏沒任何想法,隻想活。”

  真正恐懼的是逃跑的時候,怕被追上。

  彭野一時無言。

  瘋子?精神病人?

  他對這個村子很熟悉,沒有哪戶人家有精神病人。

  彭野有所思慮,臉上卻沒透露。

  他道:“你回來時太憤怒,把十六、桑央他們嚇到了,以為你……”

  程迦抬起眼皮看他,“隻是他們嚇到了?”

  彭野沒接話。

  程迦問:“你也以為我……”

  彭野抿了抿唇,說:“想過。你回來時,石頭說,活著就好,比一切都重要……”

  程迦涼薄一笑,道:“對我來說,一口氣比活著重要。要是遇到那種人,我隻有兩個結局,要麽我殺他失敗而死,要麽我殺了他。”

  理智知道保命重要,可她是程迦,她咽不下這口氣。

  “我看不得別人欺負我。誰慪我都不行。誰欺負我,我就宰了誰。”

  “肖玲順我的打火機,我就得打她。我就是衝著要扇她一巴掌也得拚死回來。”

  彭野看著她,沒有評論。

  程迦道:“你看什麽?”

  彭野道:“所以瘋子也治不了你。”

  “……”程迦冷淡地白他一眼,“這話我當是誇獎收下了。”

  彭野:“……”

  他的確是誇獎。

  “我當然該扇她。”程迦說,“就是從墳裏爬出來也得把我的東西搶回去。”

  彭野早已發覺,她的側重點和常人太不一樣。

  “你不怪肖玲拋下你?”

  程迦反倒很平靜,“跑或不跑,她都有自由。真有危險,她留下也救不了我。她回來後不通知人去找我,還順我的東西,這才缺德。”

  程迦默了默,說:“其實,如果那幾個漢子沒出現,肖玲不會甩下我。如果我的打火機沒掉出來,肖玲不會一瞬間腦子發熱撿我東西,她跑回來後會通知人去救我。她出雪坑後,一直在努力拉我。隻可惜……”程迦覺得諷刺,“人做錯事,往往都是一開始極其細微的偏差。有時天意,有時腦熱,有時身不由己。”

  彭野說:“你倒看得透徹。”

  程迦說:“我長了眼睛。”

  彭野下意識地看她的眼睛,還是那空洞又深邃,像攝像鏡頭的眼。

  他看了她一會兒,說:“但如果你是她,你不會跑。”

  程迦平靜道:“當然不會。”

  她說:“誰救我的命,我會用命還他。”

  彭野無話可問了,他想起剛才她的問題:“你是怎麽想我的?”

  她和他想的一樣。

  他看著她喝完薑湯,接過碗起身要走。

  程迦問:“你去哪兒?”

  彭野回頭,看了她一會兒,說:“我拿點兒藥和繃帶。”

  “哦。”程迦坐回去了,過一秒鍾,尋常地說,“那你快點兒。”

  驛站內很安靜,她的一字一句都很清晰。

  彭野淡淡笑一聲:“好。”

  彭野走了,程迦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疼得快咬碎後槽牙了,拿紙巾把後背和額頭上的冷汗擦了擦,才重新靠進被褥裏。

  她讓自己分散注意力,回想起他臨走時的那個笑容,心想他剛才的笑是什麽意思?

  她還沒想明白,彭野就回來了,她微微坐起身,筆直地看著他。

  彭野問:“你看什麽?”

  程迦說:“你剛才走的時候笑了一下。你在笑什麽?”

  彭野問:“我笑了嗎?”

  程迦說:“你笑了。”

  彭野說:“哦,忘了。”

  程迦抿了抿唇,不問了。

  彭野拿出一袋子煮熟的雞蛋,說:“拿這個揉臉,消腫。”

  五六個雞蛋剝了殼,白軟軟胖嘟嘟的,還冒著熱氣。

  程迦看了一會兒,說:“你們吃了吧,別浪費了。”她不想用,她手疼得不想碰任何東西。

  彭野說:“石頭煮給你的。”

  程迦問:“他舍得啊。”

  彭野道:“他說,除了喂草吃,還得牽出去曬曬太陽,羊兒才會心情好。”

  程迦沒理解,也沒試圖理解。

  程迦問:“我臉很腫嗎?”

  彭野不知如何接話,說:“像嬰兒肥。”

  程迦挑眉看他,“合著被人打一頓,我還年輕了?”

  彭野說:“你可以這麽想。”

  程迦看看四周,低聲自言自語:“操,這屋裏連鏡子都沒有。”

  她突然跪起身,而彭野正巧轉身看她,兩人的臉差點兒撞上。

  很安靜。

  程迦沒動,透過他清澈的瞳孔看自己在裏邊的倒影。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到,氣息相交。

  彭野出奇冷靜地站在炕邊,任由她和他保持著這樣的距離。

  過了一會兒,程迦坐回去了。她在他眼裏看到了自己的樣子,心裏憋著的那股氣開始往上湧。

  “嗬,居然敢打我的臉。下次讓我碰到……”

  程迦咬著牙,悶了一會兒,又道:“我不想讓大家看我這樣,你倒好,把我帽子扯下來,十六他們都看到我被人打成孫子了。”

  “……”彭野說,“他們很少見到女人,所以你不管怎樣都好看,在他們心裏都是爺爺。”

  程迦道:“你挺會安慰人的。謝謝你啊。”

  彭野:“……”

  彭野拿起棉球和酒精,對程迦說:“把衣服脫了。”

  聽了他這話,程迦剛才還因疼痛和羞憤而皺著的眉心微微舒展開,苦中作樂,把羽絨衣脫下來,說:“你還是第一個這麽和我說話的男人。”

  彭野看了她一下,眼神帶著很輕的警告,好像在說“你給我規矩點兒”。

  程迦昂起下巴,露出脖子給他提供方便。她疼得頭有些昏眩,眼睛便一眨不眨盯著他的臉,盯著他的眼睛。

  彭野稍稍頓了一下,半刻後才往她身邊坐近了一點兒,他低頭靠近她的脖子。

  她的肌膚很白,又細膩。

  他想起麥朵說“她長得可白啦,像天山頂上的雪”。

  現在她的脖子破開幾道口子,像白玉瓶子上裂了紋。

  彭野嘴唇抿成一條線,盡量輕地擦拭她脖子上的血漬,手有點兒晃。

  程迦輕聲問:“你抖什麽?”

  彭野抬頭,她昂著下巴,低眉睨著他。

  彭野平靜地說:“我沒抖。”

  程迦也平靜地說:“你抖了。”

  彭野:“……”

  程迦說:“你抖了,我感覺到了。”

  彭野說:“你脖子是麻的,怎麽會有感覺?”

  程迦說:“我說,我感覺到了。”

  彭野:“……”

  隔幾秒鍾,彭野說:“我擔心弄疼你。”

  程迦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慢慢漾開,說:“技術不好才會疼。”

  彭野:“……”

  他看著她,眼裏帶著警告。

  可這種警告對程迦不起作用。她的笑容變大了。

  彭野不再搭理她,低頭繼續清理。漸漸,他聞到程迦身上的香味。

  在外麵待久了,她身上帶著冰雪的氣息,香水味被風吹散了,她奔跑後自然的體味濃鬱起來,像是……軟膩的奶香味……

  女人的體味似乎傳遞著荷爾蒙的氣息。

  彭野突然意識到這個距離有點危險。

  他稍稍往後退一點,卻撞上程迦平靜的眼神,她一直在看他。

  彭野覺得她看穿了一切。

  他把她脖子上的血跡擦幹淨,蘸酒精清理傷口,她始終沒喊疼,隻是時不時被刺激得筋都繃起來。

  彭野看她疼得不行,沒辦法,給她吹氣。

  程迦覺得涼絲絲的,又有點兒癢。

  他在她耳邊吹著氣,無意識地低聲說:“疼的話就出聲。”

  程迦緩慢而無聲地笑了。她上前貼近他的脖頸,一絲類似歎息的喘息聲縈繞他耳邊,“那……你輕點兒啊……”

  彭野整個身子僵了僵。

  他側眸看她,眼神很嚴厲。可她一點兒都不怕他,從來都不怕。

  午後的一方陽光斜進來,輕籠在兩人的臉上,朦朧,清涼。

  程迦眼瞳清淺,發絲虛幻在光影裏。

  彭野的臉頰近在她唇邊,他睫毛很長,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條線。她有種想撬開他的衝動。

  於是,她抬手,指肚觸了觸他的唇瓣,問:“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雙唇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