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魚線
作者:
玖月晞 更新:2022-03-26 13:19 字數:7251
程迦站起來,準備從車上跳下去。她看見彭野在旁邊,便衝他招招手。
“喂,搭把手。”
彭野瞥一眼她那隱隱的驕矜樣兒,有點無語,但這次他舉起了手。
程迦握住他的手掌,感覺很大很暖,掌心寬厚又結實,和她春夢裏一樣;更妙的是,他掌心有很厚的繭,粗礪有質感,像狗爪的肉墊墊,或者熊掌應該是這樣的。
摩挲在肌膚上,一定有妙不可言的觸感。
她借著他的力穩穩跳下。
彭野瞧她,“非得這樣才消氣?”
“非得這樣。”程迦哼一聲,“誰打我一巴掌,我得扇回去一百個。不隨地扔煙頭就是我的以德報怨。”她晃了晃手裏的煙,嘴在笑,眼神卻冷淡。
彭野想起那晚在她房間,她盯著他說有人摸了她胸時,就是這個眼神。冷靜,淡定,看似可以一筆帶過,實則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嬉皮士和熊貓眼早躲開十萬八千裏,拿毛巾清理身上的汽油。從裏到外的衣服都得換,兩人到車裏翻行李和衣服時,都不敢正麵和程迦有目光接觸,怕忍不住用眼睛剜她,而她瞬間一個煙頭扔過來。
這女的站在車頂倒汽油,那架勢那眼神,就是個神經病啊!
程迦走開一段距離,坐在枯草地上吹風。
不一會兒,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握煙的手頓了一下,豎耳聽,這腳步聲是……
她挑著眉回頭,是尼瑪。
他羞澀地撓著頭,嘿嘿笑。
程迦問:“你想聊天?”
“姐。”尼瑪在離她兩三米的地方盤腿坐下,“剛才那兩個人說以後恨死上海人了。”
程迦莫名其妙,“為什麽?”
“他們說你是上海人。”
程迦道:“我騙他們玩的。”
尼瑪:“……”
“姐,你哪兒的人啊?”
程迦沉默了一會兒,她不知道她該算作是哪兒的人。難怪她四處漂泊,無處安家。
最後,她說:“齊齊哈爾。”
尼瑪哦一聲,隔了好一會兒,他小聲地說:“姐,你別生氣。”
“生氣?”
“其實……這是規矩,在無人區,別人的車壞了,你得停下。因為不知道下一輛車是一天還是一個月後經過。”
程迦明白過來,淡笑一聲道:“已經撒氣了。”想想,隔半秒鍾又問,“誰叫你來解釋的?”
“啊?我看你一個人跑來這兒坐著,以為你在生氣,怕你說我們不站在你這邊,所以來……”
程迦哦一聲,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隻道:“純良孩子。”
她想起他叫尼瑪,覺得逗,問:“上次,那個人好像叫過你另外一個名字。”
“哪個人?”
程迦回頭看一眼彭野的方向,指了指。
“你說七哥叫我啊。桑央……我全名是桑央尼瑪。”
“尼瑪有什麽意思沒?”
“在藏語裏是太陽的意思。”
“哦?尼瑪是太陽。”程迦點了點煙灰。
她扭頭,指指,“那個人叫什麽?”
“哪個?”
彭野和十六站得近。程迦說:“摸我的那個。”
尼瑪紅了紅臉,說:“彭野。”
“彭……野……”程迦念著,說,“名字不錯。”
隔了一會兒,她問:“他多大了?”
“過了三十,不知道準數。”
“結婚沒?”
尼瑪搖搖頭,有些警惕地看她,“你為什麽問這個?”
“你隻管答。”程迦稍稍皺眉,說,“他身邊有沒有女人?”
“不知道啊。”尼瑪低著頭。
“相好的?”
尼瑪抿緊嘴唇。
“你們隊的人會不會出去找女人?”
尼瑪嘴唇抿成一條線。
程迦抽了一口煙,問:“他什麽時候來這兒工作的?”
“好多年了,具體我也不清楚。”尼瑪默默揪著枯草。
這孩子嘴挺緊啊。
程迦失了興趣,不想聊了,淡淡地說:“我給你拍張照吧。”
“不用了!”尼瑪連連擺手,特別不好意思,一下子跳起來跑開了。
程迦抽完一根煙,站起身。
突然,有風刮來,帶著不同凡響的力度和冷意。
程迦裹緊外套抬頭看,天空的藍色變深了。枯草地上泛起波浪,由遠及近,仿佛成群的爬行動物從遠方急速遷徙而來。
山雨欲來,氣勢壓迫。
十幾米開外,彭野背脊筆直,他仰著頭,望著風來的方向,眉心緊緊擰著。
程迦快步走過去,嬉皮士和熊貓眼的車勉強修好了。
石頭說:“你們快點上路往前走,暴風雪要來了。”
彭野皺著眉頭,說:“來不及了,折返去剛才路過的村子。十六!”
十六哎一聲,立刻收拾工具準備上車。
熊貓眼詫異道:“啊?那是村子?隻有三四戶人家啊,這怎麽能算村子?”
嬉皮士則不相信道:“隻有一個小時就能到下個鎮子,這天看著很晴朗,高原上本來就風大,一時半會兒怎麽會有暴……”
“那你們繼續往前走。”彭野關上車門,“再見。”
嬉皮士:“……”
車開出去不到五百米,天空就炸下一道雷,要把人耳膜震破。
可天還是藍色,隻是風突然停了,枯草也靜止了。
原野上的藏羚等動物全都不見了蹤影,一股詭異的死寂籠罩著荒野。漸漸,程迦腳底傳來陰森森的冷意,溫度在悄然下降。
十六坐在駕駛座,把車開得像飛機。
突然之間,天黑了。
烏雲從遠方的山裏湧出來,天地變色,藍天金草地雪山全都不見,隻剩黑暗詭異的輪廓。
黑雲翻滾,狂風肆虐。
頃刻間就下雪了,洋洋灑灑,雪太厚,車燈都穿不透,伴隨著硬幣大小的冰雹,像子彈一樣砸得車身劈啪響。
程迦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凶殘的雪。
風雪愈演愈烈,氣溫持續下降,路上開始結冰,十六不得已放慢車速。一車人像乘著小舟在黑夜的狂風驟雨的海上顛簸。
隻有十分鍾車程的村子,走了半個小時才到達。
這段路走得太辛苦,所有人下車時都疲憊不堪,臉色很差。
村子在一個小山穀的矮灌木叢裏,除了分散在各處的三兩戶人家,還有個破舊的驛站。
程迦不知是太冷還是路上顛簸,有些胸悶。她拿到鑰匙後,進了房間。
房間裏沒有床,是炕頭。
程迦伸手一摸,很暖和。她照鏡子補妝,發現自己臉色發白,嘴唇發紫,估計是凍的。可屋子裏又很熱,她脫了外套,還是有種熱得暈乎的感覺。
冰雹打得窗欞悶聲響,驛站是全木結構,看上去年歲不小。
程迦推開木窗,才開一條縫,大片的雪花就隨風湧進來,一粒冰雹砸在她腦門上咯嘣響。
不到下午四點,外頭黑漆漆的。她聽到隔壁房間傳來男人的笑鬧聲。
有她在場,沒她在場,他們似乎是兩種狀態。
風把窗子推上了。
程迦出了房間。這驛站雖然破舊,卻有古代遺風,橫梁上勾勒著祥雲佛像和舞姬,看著像有很多年曆史。
程迦想下樓看看,走到拐角處,發現走錯了方向。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潺潺的水聲。
拐角處是衝涼的地方……
程迦剛聽到過隔壁房的笑鬧聲,知道有一個人不在房裏。
外頭風雪蕭蕭,程迦耳旁卻靜悄悄的,隻有流水聲淅淅瀝瀝和她的心跳。
怦,怦,怦。
古老的驛站,簡陋的房間,木裂的門板,昏黃的燈光從縫隙裏漏出來,像曆經風吹的紙燈籠。
程迦悄然走到門邊,燈光溢出門板裂縫,灑在她臉上,她看清了燈籠裏的燭火——
彭野在衝澡,一絲不掛。
水從他頭頂衝下來,黑發濕漉,古銅色的身軀修長精實,流線型的肌肉像石膏塑像。
他在衝涼水,沒有起霧,水流清晰地在他的肌膚上淌。
程迦似乎能聞到水的味道,還有荷爾蒙的味道,從狹窄的縫隙裏湧出來撲在她臉上。
她目光筆直,盯著他的身體,一寸一寸,從上往下滑:尤其是他背上幾道長刀和子彈留下的傷疤,男人疤。
他比她幻想的還要性感,如果是在野生動物族群裏,他一定是雄性動物中的首領。
程迦不經意地輕輕吸了一口氣,要是現在手頭有根煙就好了。她又緩緩吸氣,卻猛然發覺自己呼吸困難,心跳加速。
那邊,他揉了一下頭發,水花四濺,他微微側過身了,程迦抿緊嘴唇,盯著他精窄的腰。
突然——
她心跳更快,甚至頭腦昏眩,她身體不由自主得晃了一下,有什麽溫熱黏稠的液體滴到她手上。
她低頭一看,竟是鼻血。
操!
更多的血湧出來,不可控製,迅速滴到地板上。
程迦呼吸更困難,她突然一晃,地板吱呀作響。
她猛地抬頭,縫隙那一邊,彭野的身體僵了一瞬,頃刻間,他扭頭看過來了,眸子濕潤而黑暗,正撞上她的眼睛。
如果是平常,看了就看了,程迦不會逃。她甚至會堂而皇之地麵對他。
可現在,她在流鼻血。
程迦衝進房間,飛快鎖上房門,她靠在牆上,仰著頭捂著湧血的鼻子,完全被震撼到。
彭野的腳步聲尾隨而至,止於她房間外。
“開門。”隔著一扇門,他嗓音極低,語氣並不好。
一秒,兩秒,裏頭的人不搭理,外頭的人忍夠了,突然一掌拍在門上,“開門!”
這氣勢讓隔壁房間的笑鬧聲都安靜了。
很快,隔壁的十六等人開門出來,就見彭野黑著臉杵在程迦房門口。
“怎麽回事啊……”十六低頭看見地板上一長串滴墜型血跡,驚呆,“臥槽,什麽情況?”
彭野沉默一秒,都不用後退蓄勢,突然就發力,一腳踹開程迦的房門。
程迦倒在地上,意識全無,臉上全是血。
彭野大步進去,把她抱起來,語速極快道:“高原反應,很嚴重。”
十六立馬明白,“我去拿藥。”
尼瑪又擔心又不理解,“她幹嗎躲在房間裏死不出來呀?”
“……”彭野抿緊嘴唇舔了舔門牙,冷冷地看了昏迷的女人一眼。
隔半秒鍾,彭野說:“她神經!”
老式灶台上,霧氣騰騰。
石頭坐在木墩上往灶裏添柴火,十六往米粥裏放紅景天。
石頭看得眉心直抖,“她不是好轉了嗎?你少放點兒!”
十六道:“七哥讓我放的。”
石頭扔一把樹枝進灶裏,柴火燒得劈啪響。他跳起來走到十六跟前,拆開紙包,“尼瑪那小崽子又拿了送麥朵。”
“他給麥朵的我看了,沒多少。”十六說著,又往鍋裏放。
石頭跟割了肉似的跳腳,“夠了夠了,剩下的都不夠賣錢了。”
隊裏經費吃緊,得時常賣藥材貼補。石頭管賬,往鍋裏扔的都是錢,他當然心疼。
十六停下手裏的動作,說:“石頭,她身體好了,才能拍出好照片。”
石頭沒興趣聽,把紙包搶過來包好。
十六道:“她拍的照片可以做宣傳,在大城市辦展覽,賺的錢都給保護區。到時,上頭會給隊裏增加經費。”
石頭眼睛一亮,“你不早說?”他拆開紙包,又拿了點放進鍋裏。
以後得把程迦當羊兒養著,她長好了就能收羊毛了。
有人推開木門,吱呀一聲。
程迦醒了,睜開眼睛,房裏亮著燈,白蒙蒙的。
彭野進屋,手裏端著碗粥。
“醒了?”他看她一眼,把碗放在床頭櫃上,說,“過一會兒喝了。”
他放下碗,轉身就走。
程迦開口:“我起不來。”
彭野腳步停了一下,返回床邊,伸手進她被窩,托住她的後背把她扶起來。
她比看上去的要輕很多,臉色蒼白,嘴唇幹枯,垂著眼睛,不像平時那麽犀利。
他的手很穩,卻有點涼,程迦微微皺了下眉。
彭野問:“身體不舒服?”
程迦說:“你手太冷。”
彭野回道:“怪我沒先把手捂熱?”
“……”程迦淡笑一聲。
彭野沒再搭理她,不發一言地把枕頭塞到她後背墊著,他的胸膛和手臂籠著程迦,有簡單的肥皂味。
程迦把自己撐起來,靠在床頭,臉頰“不小心”蹭到彭野的下巴,有點硬,溫熱的,不像他的手。
彭野的臉僵了一下。
他彎著腰,側頭看她,兩人距離很近,他眼神無聲,程迦也平靜地看他。她眼裏有種獨特的底氣,像從來不會害羞。
他拉好枕頭,鬆開她,端起粥碗,“把這個吃了。”
程迦接過來,堂而皇之地摸了一下彭野的手,皮膚粗糙,骨節分明。
彭野盯著她看,鼻子裏緩緩呼出一口氣,若有似無地咬了一下牙齒。
程迦表情坦蕩,舀一口粥喝下去,暖暖的,胃瞬間舒服了,“誰煮的粥?”
彭野看著她吃,說:“石頭。”
“他用的什麽鍋?熬得這麽好。”米粥米湯都融在一起,程迦說,“以後我也買一個。”
“鐵鍋。”彭野答道。
“……”程迦以為是哪個牌子的電飯鍋,她抬頭看他,“鐵鍋?”
彭野張開手,像個懷抱,比畫一下,“最原始的鐵鍋和灶台。”
程迦點點頭,說:“這個超市沒賣的。”
彭野沒說話。
程迦問:“我是高原反應?”
“還有點兒肺水腫。”
程迦語氣很認真地說:“哦,難怪會流鼻血。”
“……”彭野一時間又沒說話了,她真有臉提流鼻血的事。
要不是他看出她有高原反應踹開她的門,她現在指不定神遊到哪兒去了。
他看上去沒心思逗留,要離開,走之前公式化地交代幾句:“注意休息,氧氣瓶在這兒。”
程迦吞下一口粥,道:“桑央尼瑪說,你會聽風,怎麽做到的?”
“感覺。”他的回答很難說不是敷衍。
“糊弄糊弄小孩就算了。”程迦說,“你懂氣象。在哪兒學的?我問的是哪所大學。”
彭野看了她一秒鍾,沒有笑意地笑了,“大學?”
程迦說:“嗯,感覺。”
“感覺?”
“對,感覺。”
彭野哼笑一聲,拉把椅子到她麵前坐下,手肘撐在腿上,俯身湊近她,他笑意淡了下去,說:“你圖什麽?”
他個頭高,白日裏隔得遠不覺得。現在近距離坐下,俯著身子,一下子擋住了程迦頭頂的光。
程迦抬起頭看他,一時間沒有回答。
他的眼睛黑黑的,很冷靜地問:“你想從這裏得到什麽?”
程迦回答:“我是攝影師。”
彭野勾起一邊嘴唇,說:“我問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程迦吸緊了臉頰,她眼瞳的顏色很淡,睫毛顫了顫,又平靜了,說:“身體。”
這下輪到彭野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
他篤定程迦隻是抽抽風。這種事直接挑明,別說女人,男人臉上也掛不住,會被嚇退。可她的表達非常直白簡單。
“我要一組照片。你身體的。”
此刻,她看著他,眼神異常清澈,平淡,不帶欲望,仿佛他才是心懷不軌的人。她的眼神甚至有些虔誠,像藝術愛好者站在盧浮宮的走廊上瞻仰蒙娜麗莎。
驛站外風雪似乎更大了,冰雹砸得劈啪響。
彭野無聲地看她半刻,最後說:“吃完粥早點休息。”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她,說,“以後不恰當的事少做。”
程迦語氣冷了半分,“這話原封不動還你。”
彭野稍稍眯起眼睛,背著燈光,他的臉色很暗,“你還真能揪住不放。非讓我提剛才你流鼻血時幹的事?”
程迦說:“我不是看了不負責的女人。”
彭野:“……”
程迦淡淡道:“而且我不是說那件事。後來你們又在我不在場時,去我房間搜過東西。”
彭野想了想,皺眉道:“什麽時候?”
“我早晨離開房間之後,退房之前。”
彭野說:“沒有。”
“你沒有因為從我這兒問不出線索而潛入我房間搜東西?”
“沒有。”
“那就是你手下的人。”
“不會。”彭野說。
十六給他打電話說要不要把程迦交給警察審問,彭野的回答是“算了”。
如果程迦被帶進警局,她一定會成為黑狐等人的目標。如她所說,出門在外,保護自己是最重要的。
彭野當時想,不能保護這個路人,就不要把她牽扯進來。
“他們都不會。”
程迦輕嘲似的笑了一聲。
彭野問:“有人翻了你的房間?”
“東西看上去和原來一樣,但肯定被動過。”
“我過一會兒去問十六他們。”
程迦嗯一聲,攪著碗裏的粥,慢慢地問:“你心裏認為他們沒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闖入我房間。”
“是。”
程迦挑眉,“你還挺信他們。”
“出生入死的,自然。”
程迦喝了一口粥,說:“我看你們越野車後綁的都是羊皮?”
“嗯。”提到這個,彭野臉色變了變,看上去不像之前那樣排斥對話,暫時沒了立即要走的意思,“意外繳獲。”他說。
程迦道:“幹這行挺辛苦。”
彭野說:“還行。”
程迦問:“常年都守在無人區?”
彭野說道:“差不多。”
程迦無聲下來,攪了攪碗裏的粥,用一種很緩慢的語調說:“不寂寞嗎?”
“……”
彭野抿了一下嘴唇,側眸看她。
程迦倚靠在床頭,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甚至有些漠然。
但他清楚她的話裏有某種暗示。
她一點兒都不關心羊皮和羌塘,今夜,她隻關心他的回答。
窗外的風一湧一湧的,燈在晃。
彭野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她臉上搖過來搖過去。她的臉,時而光明,時而陰暗。
他看了她一會兒,再次說:“喝完把碗放在櫃子上就行。”
他這次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關上門。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掏出根煙塞進嘴裏,也不知道出個門怎麽就這麽艱難。
彭野走下樓去灶屋,十六他們在燒飯,米香四溢。
“她醒了?”尼瑪問。
“醒了。”彭野說。
十六看他臉色有異,問:“怎麽了?”
彭野說:“我們走後,有人搜過她在客棧的房間。”
“202?”
“嗯。”
十六問道:“哥,你懷疑什麽?”
彭野道:“她的東西被人搜查過後重新整理好了,這不是入室盜竊。對方相當謹慎。”
石頭一下子從灶口抬起頭來,“你覺得和黑狐他們有關?”
彭野擰著眉,“但黑狐在前一天晚上殺了計雲,他清楚計雲不在202,在203。202住著別的旅客。”
“是這個道理。”
彭野說:“你們說說,他為什麽在第二天返回隔壁房間去搜程迦的東西?”
眾人思索良久,十六突然一拍腦袋,“程迦那裏有他想要的東西!”
“隻有這種解釋。”彭野說。
尼瑪不解,“可程迦姐那裏怎麽會有黑狐想要的東西?他們倆怎麽會扯上關係?”
彭野思考半刻鍾,說:“目前隻能確定,她和黑狐打過照麵。”
石頭說:“黑狐那麽謹慎,她應該沒看到對方的長相。”
彭野淡笑一聲,“如果看到,她現在應該死了。”
十六說:“現在她和我們算是同伴了。她上次不說,這次沒準會告訴咱們。或許能給出別的線索也說不定。哥,你再去問問她唄。”
彭野一時半會兒沒應答。他還真不想去問她。
跟那女人說話腦仁疼。
彭野走到灶屋門邊,翻出手機看看,把程迦的手機號碼存上。
十六走出來勾住他的肩膀。
彭野問道:“有事?”
十六低聲道:“哥,你覺得她怎麽樣?”
“……”彭野問,“誰?”
“攝影師。”
“……”
十六其實想問他們是不是有點不對。他和彭野兄弟多年,嗅覺和狼似的,且不說從浴室到程迦房門口那串詭異的血滴,更明顯的是他察覺彭野對程迦挺冷的,估計是反感這女人。
但他也不好直接問他是不是對程迦有意見。十六想,可能是那天的摸胸事件程迦表現得太咄咄逼人。
“哥。”
“嗯?”
“你覺得程迦這女人怎麽樣?”
彭野轉眸看他,“什麽怎麽樣?”
“石頭覺得她脾氣古怪,我倒覺得她挺有意思的。”
彭野低頭在存號碼,稍稍皺了眉,程迦的“迦”字太難找。
十六搭著他的肩膀看他找字,隨口問:“哥,你會不會喜歡這種女人?”
彭野說:“我找事嗎?”
話才說完,身後響起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彭野聽出來了,沒抬頭。
十六嚇得趕緊笑著看過去。
程迦隻穿了一件長襯衫,捧著飯碗和相機,目不斜視地經過他們,走進灶屋。
彭野低頭看著手機,餘光裏,程迦的襯衫下擺從他身邊飄過,白水藍的細紋,下邊一截白花花的長腿,她光腳穿著高跟鞋,白淨的腳踝上畫有黑色的蛇形文身。
彭野找到“迦”字,存好電話。
就在這時,砰,砰,砰,有人把驛站的門敲得哐當響。
晚上九點。
幾人交換眼神,不說話了。周圍安靜下來,隻有米飯在鍋裏鼓泡泡,屋外風聲蕭蕭。
暴風雪的夜晚,誰會跑到無人區裏一個地圖上都不會標注的小村子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