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的聲音響起, 唐陌腳下, 短短的時針開始緩慢地向左側滑動。它順時針連續滑動四次, 最後穩穩地落在第24格上。唐陌抬步, 走進了第24格。真理時鍾的另一頭, 黑兔子腳下的分針向後滑動。它後退兩格, 應該走進第60格, 可是分針指過去後，黑兔子卻遲遲沒有動彈。

  真理時鍾冷漠的聲音響起：“請0點玩家進入正確的格子。”

  黑兔子這才用力蹬地，蹦到了第60格上。

  巨大的俄羅斯黑兔套娃重重地砸在地上, 大地微微一顫。這一輪遊戲結束，黑兔子和唐陌都沒受到懲罰。黑兔子後退兩格，明顯是放棄了消除物品, 但唐陌卻整整後退了四格。

  這個數字怎麽看怎麽不對。

  “上次是五級非普遍真理……這次的理由是什麽？”唐陌平靜的聲音響起。

  黑兔子抬起頭, 冷冷地盯著唐陌，沒有開口。

  唐陌嘴角勾起, 也不再多說。

  如果現在有人在旁邊觀察就會發現, 黑兔子好像徹底變了個人, 和之前截然不同。從唐陌見到這隻俄羅斯黑兔套娃開始, 對方就一直是一個暴躁易怒、凶殘蠻橫的形象。一走上真理時鍾, 它就放狠話，揚言要吃掉唐陌, 還要拿唐陌的眼珠子沾糖吃。

  在黑兔子的口中，它已經通過真理時鍾, 吃掉了無數人類。

  這樣的黑兔子和唐陌見過的每一個黑塔怪物都很相似。神經質、陰險狠毒, 對人類的態度隻有“吃掉”這一種，並且喜歡哼唱一些走調的小曲、說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如果硬要說有哪裏不同，大概隻有黑兔子壞得稍微有點浮於表麵。無論是馬裏奧還是匹諾曹，它們都喜歡演戲。看人類玩家被自己耍得團團轉，是它們最大的樂趣。

  一人一兔在真理時鍾上靜靜地對視著，過了許久，一道沙啞的男聲從黑兔子的俄羅斯套娃身體裏傳出：“……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一開始。”

  黑兔子錯愕地睜大眼，過了好半天才道：“一開始？！”

  寂靜的黑色空間裏，唐陌看著不遠處的俄羅斯套娃，淡淡道：“遊戲還沒開始的時候，我因為抓了兔子先生的尾巴，直接從空中墜落，掉在了真理時鍾上。我沒有任何選擇，被迫站在這隻時鍾上，被它封鎖在無形囚籠裏，沒法離開。但是……”頓了頓，唐陌定定地看著黑兔子，道：“你是自己走上來的。”

  黑兔子的臉上全是驚訝的神情，它眼珠子轉動，不斷地思考。過了一分鍾，它仿佛終於明白自己錯在哪裏，苦笑了兩聲。

  是的，從一開始唐陌就在懷疑，這隻黑兔子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黑兔子是主動走上真理時鍾的。走上真理時鍾前，它的身體不被真理時鍾限製，可以自由活動（包括選擇走上真理時鍾）。走上真理時鍾後，它和唐陌一樣被困在這小小的、一平方米不到的空間裏。它說它玩過真理時鍾遊戲，用這隻神奇的時鍾吃了不少人類。它也確實知道開啟真理時鍾的方式，並且一直表現出對真理時鍾遊戲很了解的樣子。

  但走上這隻時鍾後，任何一個人都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死在這場被真理時鍾全權操控的遊戲裏。黑兔子是哪兒來的自信，覺得它肯定能嬴唐陌，不會輸掉遊戲、自己掉進真理黑洞？

  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它就是這麽自大狂妄，不將唐陌這種人類玩家放在眼裏。但更有可能的是，它真的有所倚仗。

  這個讓黑兔子自信地走上真理時鍾、用生命和唐陌玩一場遊戲的倚仗到底是什麽？

  剛開始的半個小時內，唐陌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他本來以為是某種特殊的道具，或者黑兔子真的就很聰明，擅長玩這個遊戲。直到那次，一共48個物品出現，唐陌和黑兔子都用盡全力地消除物品。最後唐陌前進七格，黑兔子卻倒退了足足十格。

  “當出現的物品非常少的時候，你總是走得比我多，占據上風。但出現的物品一旦很多，無論是第三輪的48個物品，還是第八輪的28個物品，你都前進得比我少很多。”唐陌聲音淡定，“物品少，你就能走得多；物品多，你就走得少。這場是在考驗玩家的腦力、眼力、記憶力……考驗玩家的硬實力，物品越多，遊戲難度就越大。這個難度呈指數級上升。通過那兩輪遊戲，證明了你的實力並不比我強，還比我弱很多。”

  黑兔子：“我隻是正好有幾個物品沒見過而已。”

  唐陌沒有理會：“尤其是第三輪的48個物品，你倒退的格數太多了。你兩輪遊戲才積累起來的優勢，在那一輪全部消失，甚至直到現在都沒有彌補過來。這說明在參與真理時鍾遊戲上，你和我是平等的，至少你沒有什麽道具、寶物，能讓你保證自己前進的格數肯定比我多。那麽問題來了……你到底為什麽要走上真理時鍾，和我開啟這場遊戲。”

  這是一場用生命做賭注、還沒有把握能勝利的遊戲，黑兔子到底是因為什麽，才大膽地走上真理時鍾？

  隻有一種可能。

  “不是你想走上來，你也是被迫走上來的。”唐陌斬釘截鐵地得出結論。

  黑兔子用一種複雜古怪的眼神看著唐陌，它的身體微微晃動著。過了片刻，它開始笑起來。沙啞難聽的笑聲從那木頭套娃身體裏傳出來，它說是在笑，卻笑得非常疲憊，再也沒有之前那種暴躁狂怒的模樣。

  黑兔子想了很多，從走上這隻真理時鍾前它就一直在想，該怎麽演戲才能騙過這個玩家。它確實盡全力了，努力地恐嚇唐陌，不停地偽裝自己，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沒頭腦、很狂躁的蠢兔子，甚至唐陌也被他騙過去了，但是它還是輸了。

  “我輸給的是運氣。”黑兔子道，“如果剛才那輪高難度真理的遊戲，出現的四個物品我都認識，我就能告訴給你信息，讓你去回答四個物品，而不是選擇隻回答其中兩個，放棄另外兩個，從而沒受到任何懲罰。美味偷渡客包子，另一杯很明顯是人類的血。你一看就知道，這兩個該怎麽消除。隻是另外那兩個，吃了一半的小餅幹和一隻粉色香囊，這兩個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沒法給你提示。所以你選擇的是放棄，沒有回答。”

  遊戲規則第十條：每隔一個小時，真理時鍾上隻會出現四個物品。該物品的真理為高難度真理。

  第一次出現高難度真理物品時，黑兔子“無意間”暴|露了美味偷渡客包子的信息。那一輪唐陌倒退三格，黑兔子倒退一格。按格數來說唐陌沒有問題，他可以理解為自己答錯了兩個物品，放棄消除兩個物品，由此後退三格。

  但問題是，他沒受到任何懲罰。黑兔子腦子轉得很快，立即說因為這是“五級非普遍真理”，唐陌才可以免除懲罰。換做一些玩家，可能真的信了他的話，但是唐陌不會信。而且……

  “吃了一半的小餅幹是狼外婆最喜歡吃的牌子，那隻粉色香囊，也是怪物山穀的狼外婆一直放在床頭的。這就是它們之間的單獨真理。”聽到這話，黑兔子驚愕地看著唐陌，隻見唐陌微微一笑：“那一輪我消除的是這兩樣物品，我放棄消除包子和血。”

  黑兔子：“你已經知道包子和血是什麽，竟然不去消除他們？！”

  “你是我的敵人。敵人透露給你的信息，即使十有八|九是正確的……你會相信嗎？”

  黑兔子：“……”

  看著黑兔子沮喪懊惱的模樣，唐陌抿了抿嘴唇。

  其實很多事他還沒說，也沒必要說了。這場遊戲，黑兔子已經輸掉了它最大的籌碼——

  黑兔子和唐陌，也是可以消除的兩樣物品。

  從一開始唐陌說“黑兔子是黑塔BOSS”，真理時鍾給予他否認的答案，就是在暗示：這隻黑兔子不是黑塔BOSS，甚至說它很可能不是黑塔怪物。是個人類。

  當出現的物品比較少，黑兔子就能占據上風；出現的物品一旦多，就完全是唐陌得到優勢。這不是因為黑兔子隻能消除比較少的物品，數量一多它就解決不了。而是它所具備的“兩格優勢”，在物品很多的情況下蕩然無存。

  黑兔子具有兩格優勢。因為唐陌每一輪都不會消除自己和黑兔子，每一輪都會後退兩格。這一點唐陌很難發現。比如第一輪遊戲，六樣物品裏，他後退一格。唐陌當時便以為自己回答對了兩樣物品，回答錯了四樣物品，這樣前進一格、後退兩格，最終結果是後退一格。但現在想來，他其實回答對了四樣物品。他前進兩格，後退一格，卻因為沒有消除自己和黑兔子，再次後退兩格。加起來，最終後退一格。

  又比如剛才那一輪隻出現了兩樣物品。這簡直就是在誘惑唐陌趕緊消除物品，接著通關遊戲。可唐陌選擇了放棄。他沒消除任何一樣物品。假設他急切地消除物品，通過消除物品他確實可以前進一格，但又因為沒消除自己和黑兔子被迫再後退兩格。結局是後退一格，這樣又可以用“唐陌回答錯了真理”來解釋。

  隻有當他後退四格的時候，才能證明真的有“可消除卻一直沒消除的兩樣物品”存在。這兩樣物品就是黑兔子和唐陌。

  這個遊戲規則有個很大的BUG：如果唐陌和黑兔子同時消除了真理時鍾上的所有物品，他們誰才是勝利者？

  通關遊戲有三種方式：追上對方、對方自己死亡、消除所有物品。

  真理時鍾上隻可以有一個勝利者，當兩個玩家同時消除了所有物品，誰才是真正的贏家？這個遊戲規則最大的漏洞，讓唐陌更加下定決心，放棄消除那兩樣物品。因為隻有一個答案可以解釋這個漏洞：黑兔子的遊戲規則和他不一樣。

  唐陌消除所有物品可以通關遊戲，黑兔子消除所有物品不可以通關遊戲。

  唐陌用放棄消除兩樣物品的方式，確定了黑兔子真正的倚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很快，十分鍾到，十四道藍色光芒在真理時鍾的中央閃爍起來。看到這十四道光芒，黑兔子仿佛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它大聲道：“我沒有輸！”

  唐陌抬頭看它。

  黑兔子的目光再次凶狠起來，它的臉上閃過一絲欣喜，冷笑道：“對，遊戲才剛剛開始，我沒有輸，你也不一定嬴。隻要我追上你，你就輸了！就算你知道了又怎麽樣，隻不過是我們公平決戰而已。我一定會嬴！”

  藍色的光芒漸漸變暗。看著黑兔子咬牙切齒的模樣，唐陌勾起唇角，在那十四樣物品徹底顯露出來前，他聲音平靜地說道：“大致的真相我已經猜出來了，隻有一件事，我並不敢確定。黑塔可以強迫玩家參與遊戲，或許它也可以強迫地底人、黑塔怪物，參與它所設計的遊戲。在我進入這場遊戲的時候，黑塔說這是我的單人遊戲。所以……”

  藍色完全消散，十四樣物品出現，真理時鍾的秒針再次行走起來，它也發出機械般的聲音，提醒在場兩位玩家準備消除物品。

  在真理時鍾沒有起伏的背景音裏，唐陌的目光漸漸冷了下去。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唯一不敢確定的是……你是人類玩家嗎？”

  黑兔子臉上表情變換，下一秒它忽然狂笑起來：“愚蠢的人類，你居然以為我是人類？這是我今年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我一定會吃了你的，哈哈哈哈，把你撕成一塊塊，全部吃了！”

  唐陌勾起唇角：“哦，你果然是人類玩家。”

  黑兔子的笑聲戛然而止，它不敢置信地看向唐陌。唐陌卻不再看他，而是低頭看向那十四樣物品。

  黑兔子怒吼道：“唐陌！！！”

  唐陌愣了一下，挑挑眉嘀咕道：“你連我的名字都知道？這就有點太不公平了吧。”

  第十輪遊戲，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