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作者:東山高臥      更新:2022-03-05 18:01      字數:3198
  太宰治已經為這家夥感到無語了。

  他覺得他能在腦袋裏為津島修治建個檔,專門記錄這個人的丟人時刻,津島修治這隻垃圾小浣熊若有所思地收回那張卡,又繼續掏兜,重新摸了一張出來。

  津島修治:“試試這張?”

  也被凍結了。

  他又摸了一張:“再試試?”

  意料之中的不行。

  太宰治眼角抽了抽,他被森鷗外養得太好,還沒經曆過這種落魄時刻,這頓飯在他來看也沒那麽貴,可是年長的那個自己兜裏精光到掏不出半個子。

  此時他還沒有日後那麽厚的臉皮,當旁人因為這種事情向這邊投來視線時,他略顯不快地問:“這是誰的卡?”

  津島修治衝他招招手,壓低聲音:“一些愛情的。”

  太宰治決定從此討厭一些愛情這四個字,他強忍著不耐煩:“你的愛情可真不靠譜。”

  津島修治隨口嗯了一聲,含著笑意半真半假地抱怨:“我也沒想到他會這樣過分,其實我也沒花多少吧?哇,這條蛞蝓真的好過分,我還以為我們關係很好呢。”

  太宰治抓住關鍵詞,語氣中的詫異都能溢出來:“很好?”

  他怎麽都不覺得津島修治能和誰關係很好,他心目中森鷗外姑且算個備選,於是他更好奇津島修治這個人,忍不住挪動身體離對方進了一點:“你指得是他凍結銀行卡你都不知道的好法?”

  太宰治完全不覺得他刷別人的卡有什麽不對,他早就刷習慣了,但他在意那個所謂關係很好的人辦了凍結業務他都不知道——這實在太塑料了。

  津島修治漫不經心地:“畢竟很多年的交情了,你就當我單方麵認為關係很好吧。”

  說話期間他一直在自己的老式手機上翻翻撿撿,太宰治也沉默了一下,沒話找話似的問:“所以你現在要打給他?”

  津島修治看了他一眼,笑了。

  “怎麽可能。”

  他懶洋洋地向後躺倒在和屋的地板上,又歎著氣,再側翻成側躺的姿勢,在太宰治的注視下,津島修治垮著臉讓臉頰貼著那隻老式手機,等接通的一瞬間,這人無比迅捷的伸直手臂,讓聽筒遠離耳朵。

  順著無線電信號傳過來的聲音幾乎能震塌整間屋子:“——太宰!”

  太宰治被這聲音驚得身體倏地一抖。

  津島修治麵色不改,笑眯眯地重新湊近聽筒,然後捏著嗓子用盡量溫柔的聲音,因為太溫柔反而顯得有點惡心:“國木田君,大事不妙了。”

  “……”

  “過來幫我結個賬吧。”

  “當然!下個月一號就會發工資,到時候我會好好還清所有的欠款,對了,國木田君不來也可以,到時候報紙上就會出現武裝偵探社社員因為窮到吃不起飯逃單被扭送進警察局——”

  “我是完全不介意,畢竟我浪子回頭,坐個牢也是應該的——”

  太宰治木著臉,並不是很想欣賞這出表演,津島修治拖長聲調,重新躺平,高高興興地眨巴著眼睛:“當然,下個月一號我就還錢。”

  啪嗒。

  電話掛斷了。

  國木田君的聲音相當耳熟,應該是津島修治的倒黴同事,他匪夷所思地思考了一下,究竟要經曆什麽才能淪落到津島修治這地步,是去找了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的錯,還是他的愛情卷著他的財產跑路?然後森鷗外腦子不對犯病再也不給他一分錢?

  太宰治:“下個月一號?”

  津島修治坐起來,正色道:“我真的會還。”

  太宰治結結實實愣了一下,臉上的神情複雜而又微妙。

  津島修治很是痛苦:“因為一些緣故……總之我去銀行辦理貸款基本審核不過,批不下來,銀行要還利息也很頭疼,那種會在小巷子裏發名片的小額貸款倒是很好,日息三分,但還是因為一些緣故。”

  太宰治:“……”

  津島修治捂住臉:“他們也不借錢給我。”

  他一想起這破事就很抑鬱,作為港口黑手黨的前幹部,他給森鷗外創造了百分之七十的純利,結果徹底斷掉了他超前消費的門道。

  太宰治深吸一口氣。

  “什麽緣故?”

  津島修治遲疑了一下:“我得罪了大投資商。”

  太宰治睜著兩隻漂亮眼睛瞪他。

  津島修治從隨身攜帶的包裏取出他的電腦,他本來打算吃完飯再去武裝偵探社摸魚,行頭自然要帶全。

  太宰治就眼睜睜地望著津島修治霹靂啪啦地在搜索引擎中敲出森鷗外的名字。

  好滿一頁,好長一串尾綴。

  太宰治:“……”

  “你看。”津島修治勾著太宰治的肩膀,讓他向窗外看去。

  “森先生是森氏株式會社的社長,看見窗外那五棟黑不溜秋的高層了嗎?那就是公司總部,而且森先生還是個什麽非盈利組織的理事長,專門為橫濱的慈善和市政事業做出貢獻,特別富裕,特別慈善。”

  津島修治對著那五棟樓比劃了一下:“慈善到甚至有人覺得他應該去修鐳缽街。”

  太宰治簡直變身成問題製造機:“鐳缽街?”

  津島修治歎著氣捋了一把頭發:“是個貧民窟,我以前也算是公司的高管,然後因為和森先生鬧掰——股份沒有了,錢也沒有了,你知道競業協議嗎?”

  太宰治:“我想讀法學院,當然知道。”

  津島修治一言難盡地瞅了他一眼,成年人的禮貌使得他含蓄地不去發表觀點:“差不多是那玩意兒,我去銀行辦貸款,銀行負責人都知道我給他打過工,所以怎麽也批不下來,因為以前替他打工太賣力,那些街頭巷尾的小額貸款人看見我就跑,最後廢了很大力氣才找人介紹了一份工作。”

  津島修治:“就是現在這份。”

  “而我為什麽這幾天這樣窮……”

  他敲了兩下鍵盤,繼續說:“我買了森氏株式會社的股票,你看,綠油油的一片,我的工資全跌沒了,賠光。”

  太宰治徹底失語,不多時國木田獨步怒氣衝衝地衝進來,拎著津島修治的領子差點把他砸進地板,津島修治捂著心口半死不活地聽搭檔訓話,最後被戳中貧窮的脊梁骨,徹底倒在太宰治身上再起不能。

  *

  津島修治沒有說謊。

  他和森鷗外那點破事用合法的口吻說一說也就這樣,事情過去就已經過去,再多不甘也隻能拋到腦後,反正森鷗外自始至終都安排得很好,說得很清楚,做得也很絕。

  太宰治沒再多問,即使他很清楚津島修治含糊掉了最關鍵的部分,可一方麵是他和森鷗外鬧掰不需要理由,由於常暗島他現在本來就在和森鷗外鬧掰,另一方麵則是難得糊塗——問那麽清楚幹什麽,津島修治又不是他。

  他隻有不合時宜的好奇。

  他在津島修治家住了下來,徹底避開武裝偵探社,等津島修治有所謂外勤任務的時候他會去湊個熱鬧,重新被人養著的感覺很奇怪,津島修治姑且算在飼養他,養得不太精細,但太宰治對一切都不太有所謂,是豪華公館還是樸素小屋他都坦然接受。

  隻是他越來越好奇,津島修治為什麽和他不一樣。

  太宰治給人的初印象就是輕飄飄的,走在日光之下也驅散不了身上的陰鬱,說話聲情並茂抑揚頓挫,偏偏笑起來總覺得他在嘲弄,冰冰涼涼更是不給人留點情麵。

  津島修治則不一樣。

  津島修治是一堆隨便長在某處向陽地界的雜草,或者是一隻安安穩穩曬太陽的漂亮野貓,曾經被人好好飼養過,也就沒那麽彷徨,笑的時候彎著眉眼,唇線風流,安定而又積極地活著。

  很是溫柔,很是妥貼。

  他問過為什麽,津島修治從不正麵回答這個問題,提起來就隻是微笑,問得煩了就盡數推給他的“一些愛情”,掐滅手裏夾著點燃的煙,隨便扯開話鋒再穿上他那件沙色風衣出門。

  太宰治沒弄懂這個問題,所以他要活下去。

  津島修治隻有無語。

  他平時扯謊扯得太多,講真話反而沒人信,旁人不信也就算了,就連太宰治都不信他,他想了想,還是唉聲歎氣地一口氣把鍋都推給森鷗外——反正都是森鷗外的錯,森鷗外都沒教會,難道還指望他嗎?

  的確是一些愛情。

  他很喜歡織田作曾經說過的話,“人是為了拯救自己而活。”

  津島修治眼角帶笑。

  要愛自己,要被人愛,要去愛人。

  太宰治熟知被人愛是什麽滋味,愛與愛之間也不太相同,他隻喜歡恰到好處富有距離感的愛,斷掉時更要幹脆利落,那些拖泥帶水夾雜各種欲念的愛意他照單全收,那些單純而又黏糊的愛意他敬而遠之。

  為什麽喜歡森鷗外?

  森鷗外有分寸,夠假。

  隻是津島修治終於知道愛情這玩意不能被明碼標價,畫出的界限不過是清醒時的一道玩笑,那東西本來就毫無邏輯,一旦出現就容易沉溺,點點滴滴積攢到一起,捧在手心閃閃發光,倒塌時如山崩、如海嘯,失去後也是一顆永遠留有餘溫的星星。

  可正如幼年時被灼燒過才知道不能伸手觸摸火焰,可津島修治不喜歡喋喋不休,更不喜歡和人分享自己的一些愛情。

  ——我的愛情那樣好,和你有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