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作者:東山高臥      更新:2022-03-05 18:01      字數:3342
  尾崎紅葉:“你看那是不是你的崽?”

  觥籌交錯,紙醉金迷,兩個打扮得體優雅的成年人端著高腳杯站在香檳塔旁邊,非常有一些獨屬於成年人的氣氛。

  森鷗外沉默了半天,閉了下眼睛:“不是。”

  尾崎紅葉篤定地發言:“那就是你的崽。”

  “不是,我的崽說我們之間的父子情已經變質了。”森鷗外力圖營造出一種禮貌而又幽默的口吻:“那不是我的崽。”

  尾崎紅葉保持著冷靜而又犀利的眼神。

  “好吧。”森鷗外承認道:“那的確是太宰治,但是我以為他會在東京?或者在橫濱中心區,也許他會去找津島英治——畢竟他被我慣壞了,獨立生活需要邁出第一步,但我估計他會強調“我還是個孩子”“被別人養不丟人”,等等諸如此類的理由耍賴。”

  “噢。”

  尾崎紅葉欲言又止,她覺得森鷗外現在心情有點波動,至少在平時森鷗外不會向她解釋什麽,掛著微笑隨意敷衍過去才是她的前男友的一貫做派,噢這也是他們分手的一大理由,後麵聽說森鷗外撿了個崽回來,她更是早早慶幸自己早日和森鷗外解綁。

  不然等他們幹柴烈火的時候,太宰治抱著軟枕頭敲臥室門這種鬼故事……

  尾崎紅葉:“你沒去找過他嗎?”

  森鷗外看了她一眼:“我又不是控製欲很強的家長。”

  尾崎紅葉:……哇哦。

  聽聽這男人在講什麽鬼話,她冷靜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心想森鷗外還是這樣厚臉皮她就放心了,繼而又將視線投向太宰治,她曾經見過兩麵的小少爺打扮得跟個低級跑堂似的——對不起,她重新描述,這是什麽底層嘍囉的打扮?

  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森鷗外不想承認那是太宰治。

  類比一下。

  就像嬌生慣養千依百順好不容易養大的漂亮貓貓出去轉悠了一圈,髒得像隻小流浪貓,又落魄又可憐,要是眼不見心不煩也就算了,他偏要髒兮兮地懟在你麵前。

  ……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尖叫“我很可憐”。

  森鷗外的觀感則更加糟糕,不熟悉太宰治的人也許覺得這小孩心思藏得很深,但對森鷗外來說也許沒有比太宰治更好懂的人,太宰治現在很不舒服,唇角假模假樣的弧度都彰顯著主人的無精打采。

  “你的崽旁邊那位是……中島先生,我好久沒和他見過麵了。”尾崎紅葉在心不在焉的森鷗外耳邊低語:“親愛的,我們去打個招呼吧。”

  於是太宰治剛剛喝完一杯酒,轉身去取第二杯,便在沙發旁不小心撞到了個沒眼色的家夥,他一秒鍾擺出了非常討人喜歡的微笑——看清來人後微笑頓時變成假笑。

  太宰治端著空杯子重新坐回了沙發。

  他這幾天找了個好心人碰瓷,中島崎是戰後想要圖點名聲的暴發戶,熱衷於慈善,和橫濱多少沾點不合法的大小組織都有關係,於是他順理成章地入了中島先生的眼,並在短短幾周內,成了中島先生最喜愛的孩子。

  中島崎就差為他辦理收養手續了。

  太宰治給自己編了套有理有據的身世,孤兒,父親早死,畢生夢想是去法學院讀書再出來當檢察官,檢察官當不成當律師也行,雖然他訴說這套夢想的時候滿腦子都是舉報森鷗外的黑料好去領賞金。

  畢竟他最近真的很窮。

  “尾崎女士!”中島崎見到尾崎紅葉立刻站起身,他自然注意到被尾崎紅葉挽著胳膊的森鷗外:“這位是?”

  “我的親愛的。”尾崎紅葉側過臉在森鷗外側臉吻了一下,這是他們說好的,不然在港口黑手黨首領看來森鷗外沒理由為她鞍前馬後,太宰治木著臉看完這些溫情互動,還是沒忍住用鼻子嗤笑了一聲。

  森鷗外又開始頭痛了。

  不戳破小孩的遮羞布是他給太宰治的體貼,說成體麵也可以,但森鷗外現在恨不得把太宰治扔到走廊裏罰站,太宰治從未展露過的不禮貌也讓中島崎有些失了顏麵。

  也許他要重新考慮收養問題了,中島崎想。

  “這是我從街頭自衛組織遇見的孩子。”中島崎一提起這個就忍不住誇獎起來:“非常聰明。”

  森鷗外挑了下眉毛:“是挺聰明的,但怎麽淪落到那種地方去了?”

  中島崎還在那裏喋喋不休:“戰爭毀掉了一切,這孩子本來就足夠不幸,即便是我也不得不說他的養父是個沒有感情的人渣,好在治君沒有放棄自己的夢想,我打算長期資助這孩子,直到他從東京大學法學院畢業……”

  太宰治深吸一口氣。

  尾崎紅葉低下頭輕輕咳嗽了一聲。

  森鷗外溫文爾雅地打斷他:“抱歉,打擾了,您說什麽?”

  中島崎:“我打算資助這孩子直到他從東京大學法學院畢業。”

  “噢,對,法學院。”森鷗外心想法學院居然還不是這個句子裏麵最離譜的玩意,他姑且不對其他離譜成分發表看法,這些賬先記著,隻是法學院——他給太宰治規劃的上學計劃可不包括法學院。

  “為什麽是法學院?學點金融更好吧。”森鷗外問。

  太宰治那番鬼話被人當眾重複,讓他莫名有種被公開處刑的滋味,他差點惱羞成怒,脾氣剛要發作又想起來他和森鷗外已經決裂來著,就不冷不熱地:“我以前見過的違法亂紀的事情太多,學金融容易被叫去做假賬,學法不一樣,我能讓他們浪子回頭。”

  森鷗外幹巴巴地讚歎了一句:“很好,很有誌氣。”

  太宰治:“……”

  太宰治:“……”

  他這次是真的惱羞成怒了!

  太宰治正兒八經思考起檢舉森鷗外去換獎金的可行性,森鷗外那麽多見不得人的破事,以後他隻要缺錢,就去憲兵那裏倒一點——要講究可持續發展。

  太宰治熟練地露出冷笑,森鷗外摁了一下額角突突直跳的青筋,不再把話題放在太宰治身上,專心致誌應酬起來,太宰治微微張了張嘴,想了想,最後還是縮了回去。

  他胃疼。

  真正意義上胃疼。

  他本來身體就不算特別健康,每年換季都要被森鷗外壓著打一堆疫苗,今年什麽疫苗都沒有打,兜裏也沒什麽錢,還要養一個小傻子,他懶得學做飯,熬夜加吃飯不規律,沒多久就造出了胃病。

  他依仗著年輕人的身體,即使身體出問題也照樣過得日夜顛倒,可現在胃疼到他那些精妙的嘲諷全部胎死腹中。

  而且他的感冒還沒好,腦袋也有種悶悶的感覺。

  ……加上沒錢買藥。

  主要還是沒錢。

  太宰治極力忍受著反胃感,強行打起精神,坐在一旁當個合格稱職的慈善演出道具,森鷗外又聊了幾句,不動聲色抽身出去,太宰治再一抬眼,森鷗外已經不見了。

  尾崎紅葉倒是還在這裏。

  怎麽?事業完蛋以後就去當哄騙女性的小白臉?太宰治簡直難以置信,森鷗外這是要幹什麽?他下一步是不是去街邊盤個小破屋開診所?

  太宰治疼得坐不住,他起身去洗手間照自己臉上潑了點冷水,想去休息室休息,可實際上他如果想從中島崎那裏弄到錢就要在這鬼地方坐到結尾,更何況他給自己立得可憐孤兒人設不應該大搖大擺地去休息室,而是戰戰兢兢地坐在一旁好讓這些老爺太太們感到新鮮。

  他退而求其次,在大廳裏找了個人不太多地方坐著,又拿叉子戳了一下麵前的牛油果三文魚。

  倒胃口。

  太宰治歎了口氣,忍不住把腦袋埋進胳膊,突然腦殼被人薅了一把,他極其不爽地坐直身體,麵前的小桌子落下一隻塑料口袋,裏麵零零散散裝著各種藥片和衝劑,森鷗外另一隻手放下玻璃杯。

  “法學院?”森鷗外又提起之前沒談完的話題。

  太宰治想也不想地端起杯子,森鷗外連忙伸手製止:“等一下,很……”

  “很燙。”森鷗外說,太宰治是貓舌頭,什麽東西都要放涼了再入口,被這樣一燙,那兩隻鳶色眼睛都泛起水色,雪白的臉頰因為怒氣染上紅色。

  森鷗外覺得自己的頭痛已經發展成偏頭痛,下一秒太宰治就要站起來和他吵架,準確來說是太宰治單方麵冷嘲熱諷他管得太多,可森鷗外始終覺得法學院不是個正確選擇。

  “你可以學點別的。”森鷗外禮貌地組織著措辭,但太宰治就是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什麽小傻蛋居然想去學法——”

  “治君!”

  聽見爭吵的中島崎徹底拉下臉,他非常難以理解,太宰治這個平日最符合他心意的孩子居然在這種場合給他沒臉,他正準備斥責太宰治不懂事,尾崎紅葉卻往前走了一步:“怎麽了?太宰?”

  太宰治:“森先生不讓我上法學院。”

  中島崎:“……”

  中島崎:“?”

  他更加無法理解。

  中島崎愣了愣,這聽起來確實是森鷗外有點毛病,打壓小朋友的夢想做什麽?他無法理解森鷗外的思考回路,隻能息事寧人般地和起稀泥,向太宰治承諾他會資助他讀完大學。

  太宰治:“……”

  這人有病吧。

  尾崎紅葉捏著衣擺好讓自己不要笑出聲,她清了下嗓子:“鷗外,你和太宰君又沒有什麽關係,他學不學法關你什麽事?你們是什麽關係?”

  太宰治譏誚地冷笑了一聲:“他是我爹。”

  森鷗外:“……”

  上輩子殺人,這輩子養太宰治。

  一時間這個小角落鴉雀無聲,中島崎看著似乎已經陷入混亂,太宰治微微勾起唇角,彎著眼睛,又繼續補充:“sugar daddy.”

  森鷗外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