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作者:東山高臥      更新:2022-03-05 18:01      字數:3274
  森鷗外極少叫太宰治的全名。

  太宰治習慣於男人不輕不重地叫他一聲修治,或者是含著戲謔輕念一聲太宰君,後麵那個相對生疏的叫法使用於什麽時候,僅僅依憑年長者的心情,多半時他一抬眼,便能看見男人修長如竹的身影,對方深紫色的眼眸注視著他,眉眼間總是蘊藏著柔和的笑意。

  現在男人那雙眼睛卻像是籠罩著一層看不分明的霧氣,冷而平靜,麵上卻掛著笑,太宰治多少清楚森鷗外大致知道他想要幹什麽。

  但現在他受傷的膝蓋很疼,在見到森鷗外以後,原本尚能忍耐的疼痛忽然成倍發作起來。

  太宰治並不想讓顯得自己像個發脾氣的愚蠢小金魚。

  於是他也學著森鷗外,扯了下自己的唇角,臉上多劃過一絲情緒都欠奉,即使他的理智知道森鷗外能來救他都是意外之喜,可男人耳側別著的耳麥卻依然不自覺地變得紮眼。

  “告訴我。”森鷗外往前走了兩步,摘掉手套,修長的手指摩挲著太宰治的臉頰。

  他好不容易把小朋友養得這樣好,現在出門前對方身上幹幹淨淨的黑色學生製服沾了大片大片的灰,一條腿不能受力,怎麽看都很狼狽。

  即使他本來就打算給太宰治長點教訓,眼下的局麵也在意料之中,但當他真的看見一隻可憐兮兮的貓崽子,森鷗外忽然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麽愉快,男人那雙深紫色的眼眸又幽深了一些:“你打算和他做什麽交易?”

  太宰治沒說話,他輕輕一瞟,大穀康平手腕上的分針在森鷗外接完電話轉了將近兩圈。

  將近兩個小時。

  整整兩個小時,太宰治想。

  整整兩個小時森鷗外就戴著他那個醜不拉幾的耳麥,不知道呆在什麽地方聽大穀康平犯病,他之前還不能確定大穀康平這事森鷗外是否參與,但根據這個耳麥來看,何止是參與,大穀康平自以為安全的宅子早被森鷗外監控了個底朝天,至於是什麽時候開始監控的——這隻有森鷗外本人才知道了。

  想到這裏,太宰治打量森鷗外的目光愈發疏離起來。

  森鷗外等了小孩一會,低低笑了一聲:“很好,太宰治。”

  接著他不再理會太宰治,轉而看向大穀康平:“你要見我,我現在來了,找我有什麽事?”

  太宰治壓根沒管大穀康平提了什麽要求,視線再一次從大穀康平的腕表上擦過,他自始自終都背著手靠著牆,袖口散開,皮膚挨著冰冷的牆麵,森鷗外掃了他一眼,身體不著痕跡地頓了頓,卻仍然耐著脾氣聽大穀康平說廢話。

  “就這些?”聽完他反問道。

  大穀康平舉著槍口對著太宰治,槍口微顫:“沒錯。”

  森鷗外挑起眉:“如果隻是這些,你沒必要這麽興師動眾,可以,當然可以,我認識一個異能力者能將你的身形外貌都換成另一個人……”

  太宰治猛地抬起頭,冷冰冰地注視著森鷗外,他愈發疾言厲色,森鷗外的神情就愈發和緩,甚至還好脾氣地和大穀康平談起條件:“大穀先生,我還可以給你一個選擇,既然你了解我是個怎樣的人,自然也知道我對異能力者的態度。”

  “你現在已經是個珍貴的異能力者。”他說:“非常強大的異能力,這種時候為國家效力,每個人都義不容辭,除了為港口黑手黨做事,也許你對政府的異能特務科會感興趣。”

  森鷗外的目光和太宰治的視線在半空相撞,他平和地對大穀康平說:“我能為你寫一封推介信。”

  大穀康平的臉色相當古怪。

  能得到這種結果實在出乎他的意料,做夢都不敢想象,他一開始的瘋狂想法被森鷗外三言兩語打消得幹幹淨淨,心思也活絡起來,這時候他手底下的小少爺卻突然忍無可忍地出了聲:“森先生!”

  森鷗外被太宰治打斷,也不生氣,笑眯眯地:“太宰君,你對我的做法有什麽不滿嗎?”

  他像是完全察覺不出太宰治的情緒,太宰治動了動唇,像是平日裏他那些精巧的詞句已經積攢到舌尖,最後他還是沉默下來,又一次瞥過大穀康平的腕表。

  森鷗外的神情驟然一冷。

  下一刻金發的人形異能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空中,略一用力便向門外衝去,房間裏倏然掠過一道迅疾的風,大穀康平陡然一驚,本能地就想扣動扳機,之前言笑晏晏和他交談青年軍官卻隻是冷冰冰地側過臉,濃黑的睫毛下閃過一絲冷光。

  “砰!”

  一聲槍響。

  太宰治的鳶色眼珠輕輕震了震。

  森鷗外收起手.槍,隨意將倒下的屍體踢開,邁步向前走去,軍靴在地上敲出清脆的聲響,這聲音在太宰治麵前停下,小孩的鳶色眼珠烏潤清透,卻沒有因為剛才的變故而染上水汽,恰好相反,太宰治兩道目光鋒銳地刺向森鷗外,等著對方開口。

  “你很有本事,太宰治。”森鷗外近乎於讚歎地鼓了鼓掌:“偷走我的機密文件,逼著我殺了大穀康平,現在又把福澤諭吉引了過來,告訴我,之前你想和這人做什麽交易?”

  太宰治反問:“你聽了多久?”

  “從一開始。”森鷗外重新戴上手套:“自然也聽見了你那句“他不來救我再正常不過了”,太宰君,被你這樣說,即便是我也相當傷心呢。”

  “現在你殺了他,自然也沒必要談起交易了。”太宰治說:“畢竟我不知道森先生你是否會來救我,自然也要多做幾手準備,不是嗎?”

  “不是嗎?”森鷗外似笑非笑地重複。

  “好一個多做幾手準備。”森鷗外臉上的笑意霎時間消失得一幹二淨,他冷不丁地伸手鉗住太宰治的臉頰,手指用力收了收,掰著他的臉向上扯了點,小孩柔嫩的皮膚頓時出現少許紅印:“我倒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我讓你覺得我隨時會把你送到實驗室解剖?”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罕見的聽著有些嚴厲。

  太宰治不耐煩的揮開森鷗外的胳膊,正準備開口,森鷗外卻直起身,轉頭向門口看去,門口那人有著一頭銀發,手中執著一柄鋒銳的長劍,在他身側,人形異能力斷成兩截,正在緩緩消散。

  “大叔?”一道屬於孩童的稚嫩聲音出現在劍士身旁。

  福澤諭吉若無其事地提溜起江戶川亂步,把放到門口旁邊,確保他不至於看見屋內的血腥景象:“沒事,站在這裏別亂動。”

  江戶川亂步扯了扯他的衣袖,拖長聲音正準備討價還價,福澤諭吉深吸一口氣:“——不然我就把你送回家,告訴你母親你今天都做了什麽!”

  “森閣下,好久不見。”

  刀光一閃,福澤諭吉利落地收劍入鞘,肉眼幾乎無法捕捉到痕跡,男人的麵色謹肅且不愉:“我隻是受人之托過來救人,沒想到居然在這裏碰見了曾經逃跑失蹤的任務對象。”

  福澤諭吉:“那麽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森鷗外驚訝地睜大雙眼:“哦呀,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從政府最強的暗殺劍士手裏活下來。”

  “實在不好意思。”他苦笑著說:“我前一陣收養的孩子被這人綁架過來,情急之下行事就粗暴了些,倒是福澤閣下會出現在這裏,著實超乎了我的預料。”

  “當然超乎你的預料啦!”江戶川亂步在門口試圖從福澤諭吉身旁的縫隙擠過來,又被銀發男人輕而易舉地拎到一邊:“亂步大人自然能找到最合適處理這件事的人,是不是,大叔?”

  福澤諭吉眼皮跳了跳。

  “切,我都說了沒必要,都是太宰……”他被福澤諭吉鎮壓著動彈不得,嘟囔著抱怨:“這事還沒完嗎?亂步大人肚子餓了!”

  森鷗外微微愣了一下,略微挑起眉。

  不等森鷗外開口,福澤諭吉當機立斷地抬起手,和服的振袖正好蓋住江戶川亂步的腦袋,別在腰間的劍柄因為這個動作顯露出來:“我對你的表演毫無興趣,這次來隻是因為故人之子上門請托我幫忙,既然大穀康平已經死了,此事自然和我再無幹係。”

  “希望我們不要再見了。”福澤諭吉拎著亂步的衣領,四平八穩地說:“告辭,森醫生。”

  他說完就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森鷗外微微眯著眼,目送著福澤諭吉的背影離開,經曆了這個小插曲,他和太宰治之間的氣氛緩和了許多。

  這次來找太宰治,他沒帶任何人,也沒有開車。

  小朋友膝蓋受傷,森鷗外便輕柔地將他抱了起來,又小心地避開傷處,太宰治熟練地伸出胳膊攬住男人的脖頸,對方身上溫熱的體溫順著衣料傳過來。

  他突然有點委屈。

  森鷗外感覺懷裏的雪團子突然將臉埋到了他的頸窩,安安靜靜地貼著不動了,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看著太宰治,從這個視角看去,他發現對方耳垂上有一顆小小的紅痣,那顆痣很小很小,不仔細看就不能發現。

  他沉默了一會,歎了口氣,再開口時,他含著笑誘哄似的問:“太宰君,大穀康平讓你感到害怕了嗎?”

  “大穀康平?”太宰治悶悶地笑了一聲:“別開玩笑了。”

  太宰治放鬆下來後,覺得疲憊都快將他淹沒,疼痛又讓他無法安安穩穩地靠著森鷗外睡上一覺,他抵著男人身上挺括的麵料側了側腦袋,露出小半張臉:“你不是也很清楚嗎?”

  “我害怕的人是你呀,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