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齊小偉告別之後，我又接了幾單。

  原本想著，按照那會兒的思路來，再收集幾個素材，結果大多不盡如人意。

  有個東北來的大哥，應該是喝美了，上車以後拽著副駕駛的扶手，就唱起來沒完，沿途中，對我這唯一的聽眾，訴說這些年北漂的苦難，說到動情處，鐵漢如他甚至掉了幾滴眼淚。

  到他家地下車庫的時候，他把我叫住，給我遞了一支煙，說：“哥們兒，陪我在這兒待會兒吧，回到家，我是父親，是丈夫，是家裏的頂梁柱，隻有在車裏的這會兒，我才是我自己。”

  有個酒吧裏出來的妹子，送她回家的途中，叫停了三回，下車就吐，我問她為什麽要喝這麽多酒，不想要身體了嗎？

  她指著自己的寶馬五係說：“如果不喝酒，我指什麽賺下這台車子？沒學曆，沒能力，單憑這長相又能嫁的多好？與其指著男人，不如靠我自己。”

  靠自己，就要付出健康的代價。

  她似對我，又似對自個兒感慨，“等我三十了，就不喝了，拿著這幾年攢下的錢，回老家那座小城，開一家可以生活的小店，找一看得順眼的男的，過自己想要的小日子。”

  “那您真得注意身體，不然這些年拿命換得錢，到時候都得還回去換命了。”

  “你這話真不中聽，不過還是謝啦。”

  當我將她送回天通苑的時候，她多給了我五十塊小費。

  我說：“賺錢都不容易，還是算了吧姐們兒。”

  “看不起這五十？嫌少了嘛？”

  “絕對沒有，隻是覺著您......”

  “廢話少說，拿去買包煙，我賺錢多少比你容易些。”

  “得嘞，謝謝您。”

  還有個年過六十的大叔，他倒是沒喝酒，之所以找代駕，純粹是因為加班到了半夜，身體太累，不想開車。

  我問他，為什麽都這把年紀了，還跟個小年輕似的拚命。

  “不拚不行啊，前幾年兒子做生意，賠了兩百個，還欠銀行五百萬貸款，現在都成黑戶了，我不幫他指著誰幫他？趁我還能幹得動，多賺一點是一點，這也算發揮餘熱了不是？”

  “嘿，您這話讓我想起一句歌詞......一生要強的爸爸，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麽。叔兒，說真的，身體才是第一要素，千萬別把自個兒累著。”

  “放心，我心裏都有數，真想摳著撓著的開源節流，我也不至於找您代駕不是？”

  “是這個理兒。”

  這些人，這些事兒，在經得他們同意後，我都錄在了手機裏，雖然夠不成像齊小偉那段單獨的采訪素材，但絕對可以將這些剪輯到一塊兒，合成一個作品。

  名字就叫‘眾生百態’。

  午夜兩點，我迎來了最後一單客戶。

  她是個看起來就很有故事的女人，三十到四十這區間，身材玲瓏有致，酒紅色的頭發，跟她的嘴唇遙相呼應，使其看起來，有一種獨特的成熟美感。

  接到她時，我看她的狀態不像喝多，於是按照流程，先拿出代駕協議，說明之後，示意她簽字。

  陸子瑤簽字以後，很自覺的坐到了她這輛寶馬七係的後座上。

  “你沒騎電動車嗎？”

  “剛剛複工，車還沒來得及準備，送完上一單客戶以後，就來這邊聽活兒啦。”

  “真不容易。”

  “嘿，眼下這世道有誰又是真的容易呢？”

  陸子瑤點了點頭，止住了言語。

  透過後視鏡，我觀察了她片刻，終是下定決心說：“姐姐，除了代駕司機之外，我還是一家傳媒公司的策劃，這段時間，我自個兒也做了個賬號，正在收集素材，整合好之後發到抖音平台上，現在流量還成，我看您挺有故事的，不知道可不可以采訪您一下？”

  “訪問類的賬號？”

  “對的，主要想讓用戶們，從多方位的角度，了解下北京這座城市。”

  陸子瑤狐疑看了我片刻，“您的賬號叫什麽，我去看看。”

  “跟著秦洛看北京，秦洛就是我的名字，您放心，我絕對不是啥無良代駕司機，更不是網上傳的內種心懷不軌的壞胚。”

  “嗬嗬嗬，您這人真逗，保護機製還挺強？”

  “沒辦法啊，一個月之前，我都被人當成壞人，進了趟派出所啦，要不是我這人還算正直，沒準就得進去吃幾天公家飯。”

  陸子瑤笑而不語，旋即拿出自己的手機，擺弄片刻，我第一段作品的聲音就從她的手機裏傳了出來。

  就這麽過了大概七八分鍾，陸子瑤收起手機說：“您確定，我適合做你的采訪對象？”

  “挺確定的，像您這樣的大美女，肯定有不少人想了解。”

  “弟弟，您這嘴夠花花的呀。”

  “實話實說，您千萬別生氣哈，為這事兒再把我投訴了，我哭都沒地兒哭去。”

  “放心吧，要是投訴你，我還能跟您在這兒逗悶？”玩笑了一句，陸子瑤又說：“你賬號裏的內些內容我看了，總覺著自己不是你想要的采訪類型。”

  “為什麽啊？甭管您是北京人，還是北漂來的，抑或是過這邊談生意的，都無所謂，我想給人展示的就是不一樣的北京城。”

  “我可沒什麽學曆，對於年輕人，也沒啥意見好說，家裏更不是拆遷戶，唯一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最後也以離婚收場。”

  “還說自個兒沒故事呢？這些事兒，單拎出來一件，都夠講挺久的了，姐姐，您就發發善心，講講？”

  如果以往，遇見陸子瑤這種明顯的拒絕，我一定不會再提，成年人嘛，在與人交流時，必須要有分寸感。

  可今天不同，碰見陸子瑤，我就像是小說作者，碰見了心儀已久的故事素材，如果不把前因後果弄明白，心會癢死的。

  陸子瑤無奈一笑，“弟弟，您不適合幹策劃，就您這勁頭，都可以去我們公司做市場了。”

  “嘿，不瞞您說，我就是從市場轉到策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