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錯過幾個還算合適的街訪對象，我心裏多少有些挫敗感。

  然而當我看向沐青的時候，發現她還是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

  “您現在餓嗎？要不咱倆先吃個飯去，下午換個地兒看看？”

  “我不餓。”沐青搖了搖頭，又對我問道：“為什麽換地方？王府井大街的人流量應該足夠了吧。”

  “這地兒跟我犯衝......您說說，是我長得不像好人呐，還是我上去搭訕的方式有問題，怎麽就遇不上一個合適的呢？”

  “剛剛那姐們兒就很合適，雖然跟您想要訪問的對象有些出入，但她飆出的那幾國語言，多酷啊。

  我覺著這就可以做一個剪輯素材，哪怕當做花絮呢！”

  “甭提那姐姐了，我全程就好像透明一樣，看您二位跟那兒飆外語......這輩子我沒佩服過什麽人，但那一刻，我挺佩服您二位的。明明都是中國人，非說什麽外語。”

  “秦洛，這話您說得可就不對了哈，掌握更多的語言，不僅僅能豐富自己的知識儲備，還能在對外社交的時候取得一定成果。

  況且，咱們北京城可是個國際化大都市，這兒的外國人那麽多，咱可不能給北京人丟份兒！”

  我當然知道沐青說得很對，並且我也無比讚同她的觀點，之所以那麽說，還是因為我有點兒酸。

  “當初我要是認真學習多好。”

  “現在學也不晚，我教你！”

  “得了吧，我太清楚自個兒幾斤幾兩了，我怕我氣死您。”

  “......德行吧。”

  這麽說著，沐青突然，對著我身後指了指，“秦洛、秦洛，你快回頭看看，這叔叔是不是符合你那想法！”

  她恍若發現新大陸一般激動的樣子，讓我很是好奇，隨著她指著的方向看了過去。

  這是怎樣一副畫麵？

  周遭的大廈，擋不住正午的陽光，淡金色的光，就這樣照在一個蓄著長發的中年男人身上。

  他蹲坐在商廈旁的台階上，行人匆匆從他身邊走過，有幾個年輕姑娘，也刻意的繞開他很遠，即便這樣，叔叔依舊保持一副淡定模樣。

  好像身邊的這些人，正在上演的這些事情，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男人的衣著有些邋遢，準確來說是比較古怪，紅色的T恤係在腰間，兩腳上的鞋子，明顯是不同品牌的運動鞋。

  可就算如此，他的衣服卻很整潔，破舊與幹淨，在這一刻，反差特別強烈。

  隻這一幕，我就知道沐青為什麽會如此激動。

  此時，叔叔正在小口的吃著手裏的麵包，在我們注視他的時間裏，他共撕過三次麵包，每次都輕輕放在嘴間，樣子優雅不做作。

  讓人覺著怪異，又仿佛本該如此。

  “您說的對，就是他。”我也有點激動的對沐青說：“快拍，這個時候就拍。”

  說著，我就迫不及待的朝著叔叔的方向走去。

  “叔叔您好，我是一家網絡自媒公司的媒體人，可以采訪您幾個問題嗎？”

  男人停下咀嚼動作，隨後點了點頭，沒有立刻言語，見我們愕然，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我他還有東西沒吃完。

  我歉意一笑，“不著急的，您慢慢吃。”

  男人微笑，重新開始咀嚼，就這麽過了一會兒，隨著他喉嚨一個下咽動作後，他才開口說道：“抱歉，讓您久等了，您啊，還得容我喝口水。”

  溫醇的聲線，磁性的聲音，標準的普通話口音，回答又很禮貌，我跟沐青對視一眼，隻覺著他的身上充滿了故事。

  他大概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經曆過成功，也跌落過低穀的男人。

  中年人小喝了一口，放在他腳下不遠處的純淨水，又一次開口：“看您二位拿著手機，跟我印象裏做訪問的欄目可是有些出入......”

  “我們的平台，主要在互聯網......用手機記錄更方便一些。”

  “哦，原來這樣。”

  “叔叔，我們沒啥惡意，主要是覺著您充滿了故事，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可不可以問您幾個問題？”

  男人微笑點了點頭，“您所謂的故事，應該是覺著我衣著怪異吧？”

  他張開手，帶著點展示的意味，在沐青的手機鏡頭前，轉了半周，玩笑道：“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誰還沒有點兒故事呢。”

  見他進入了狀態，我斂起那些無用的情緒，組織了下語言，便開始拋問題，“叔叔，您是北漂嗎？”

  “準確來說，我隻能算半個，因為北京已經是我流浪的第二十三座城市了。”

  流浪漢，且是一個有魅力的流浪漢。

  見此，我的眼神又亮了一分，繼續問道：“方便說說您為什麽要流浪嗎？”

  “o8年那會兒沒挺過去公司倒閉，欠了銀行大筆債務；沒兩年妻子過世，孩子在國外讀書又失聯......”流浪漢一邊笑一邊說：“活累了，想死還不敢，隻能換一種活法兒。”

  他明明笑著，眼神裏的悲傷又是藏不住的。

  或許他不是活累了，而是單純的，在等著自己的孩子，重新跟這個世界取得聯絡吧。

  我收起了剛剛發現‘獵物’一樣的情緒，坦誠說道：“向您看得這麽透徹的人，真的很少見。”

  “也不算透徹吧，隻是念書的時候，讀了幾本尼采......”

  “那您今年多大了？”

  “63歲啦。”

  “謔......一點兒看不出來，看您這狀態，最多四十。”

  “謝謝您。”

  我跟這個所謂的流浪漢，在沐青的拍攝當中，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我不像是在做街訪，男人也不像是在接受采訪。

  我們就像兩個剛剛相識的朋友，談著過往。

  他原本是一家做出口小商品貿易公司的董事長，用他的話來說，身家兩三個億還是有的，隻不過在零八年那場金融風暴裏化為烏有，反倒欠了銀行大筆債務。

  妻子是跟他一起擺攤兒賺錢的途中，出了車禍；而他的孩子，也是那一年，在回國途中，遭遇搶劫失去聯係。

  他覺著生活沒了希望，可他又答應過妻子要好好活著，於是他變賣了所有家產，償還給銀行部分債務後，就開始了流浪。

  今年是他流浪的第12個年頭，他用腳丈量過23座城市，最遠去過德令哈，三個月之前，他走到了北京。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情緒沒有任何波折，如果不是他眼裏的滄桑，就要讓人以為，他跟我講述的，是別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