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寧汐月緊張的神情，蕭瑾沉聲道：“董嬤嬤眼神雖弱，卻從不會認錯人。”

  他緊緊盯著寧汐月的眼睛，想從中看出破綻，卻見她眼神平靜無波。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寧汐月淡淡道，“這位嬤嬤年紀這麽大，認錯也沒什麽，民女不介意。”

  嬤嬤聽到她的聲音，苦笑著搖搖頭，退後了幾步道：“果真是我認錯了，你的聲音與她不同，她是先生，聲音極美。”

  她的聲音其實算不得美，讀書時卻讓人能有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那時在上月書院，她上課時，總是場場爆滿，眾多學生前來都是為了聽她講古人的那些故事。

  蕭瑾卻在旁冷聲道：“聲音容貌皆可變，心卻變不得。”

  說這話時，他並未看向寧汐月，反而是看向董嬤嬤，仿佛是在求證。

  董嬤嬤卻搖搖頭：“她不是小姑娘，小姑娘心裏裝著天下百姓，有著男子一樣的抱負與氣度，可她沒有。”

  “民女自然不及寧先生半分。”寧汐月緩緩鬆了口氣，卻也覺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董嬤嬤口中的，是十幾歲時不經世事的那個小姑娘，經過歲月的打磨和囚禁的侵蝕，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她。

  知夢上前扶著董嬤嬤道：“嬤嬤是寧先生的什麽人，可否跟我說說寧家之前的事情？”

  她很想知道寧大人到底是怎麽死的，卻又不能當著蕭瑾的麵問，便將董嬤嬤扶到旁邊去了。

  蕭瑾本以為知夢的話是特意編出來的謊話，但此刻看著她關切的樣子，竟是真的。

  原本他還怕這個女騙子待在寧汐月身邊是不安好心，如今看起來倒是可以信任。

  “你不好奇？”看著寧汐月的目光始終盯著董嬤嬤，蕭瑾便問道。

  “好奇。”寧汐月從容應對，“寧先生都死了，蕭大人也不肯為她入土為安，卻又為何留著這個嬤嬤？”

  她似笑非笑地抬頭看著蕭瑾，但隻是一眼，很快就別過臉去，她還是做不到與他對視。

  她死了連屍體都不肯放過，如今卻留著她母親的陪嫁嬤嬤的命，蕭瑾的行為著實自相矛盾。

  “我隻是……”蕭瑾欲言又止。

  他隻是不願相信她就這麽輕易離開，沒有勇氣與她分別，因為那會再次痛徹心扉！

  “入土就為安？”蕭瑾冷笑，“世人愚昧，你也如此？”

  活著的時候才應該珍惜，若是死了，曝屍荒野還是埋入地下，又有什麽區別？

  “民女就是世人。”寧汐月轉過身去低聲道，“擺脫不了世俗。”

  寧汐月說完便走過去站在廊下，靜靜聽著屋內董嬤嬤講著寧府以前的事情，有些她知道，有些她也是第一次聽。

  蕭瑾就站在院子裏，目光始終盯著她，眼前恍然出現以前她站在廊下聽雨聲的樣子。

  一個時辰後，知夢雖然沒有聽到任何有關寧林是如何死的事情，但聽到很多他為官清廉、為民做主之事，眼前似乎看到了寧大人，也算是圓了心願。

  寧汐月在廊下站了多久，蕭瑾就陪了多久，誰也沒有說話。

  知夢拖著沉重的步伐出來，臉上掛著淚：“我應該早點來看望寧大人的，如果我在，或許能護得寧先生平安。”

  她此刻懊悔極了，自己就不該在南~疆耽擱那麽久的時間才來上京。

  “有機會。”蕭瑾難得開口，目光卻是看向寧汐月。

  寧汐月身為人師，最討厭的就是旁人說謊，不知道她這樣說謊，心裏會不會有不舒服？

  知夢以為蕭瑾說的是兩個月後的借屍還魂，她便沒有說話，能不能成是兩碼事，就算能成，那七姑娘怎麽辦呢？

  “知夢，我們走。”寧汐月當先往院外走去，並未回頭看，“書齋尚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回去處理，蕭大人，民女告辭。”

  話音剛落，她便與知夢往外麵走去，以前的人和事她離得越遠，對方就越安全。

  蕭瑾卻緊走兩步攔住她的去路：“為何著急離開？”

  她這是懷疑自己會對董嬤嬤動手吧？

  “回大人。”寧汐月依舊沒有抬眼，“民女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不能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是嗎？”蕭瑾顯然不信她的話，緊緊盯著她的眼眸道，“你為何緊張？”

  寧汐月驀然收緊了自己的十指，她垂眸道：“大人看錯了。”

  語畢，她繞過蕭瑾，直接出了這個院子，生怕自己再多留一會兒，就會忍不住將董嬤嬤從這裏帶走。

  董嬤嬤不是和夫君過著幸福的生活嗎，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還是孤身一人？

  想不明白，隻能改日再偷偷著人打聽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還未走遠，就被蕭瑾一把拉到了馬車上：“怎麽來就怎麽回。”

  與蕭瑾同坐一輛馬車，寧汐月總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她掀開車簾，對著外麵深呼吸幾次，這才覺得平靜了些。

  “你似乎很怕我。”蕭瑾挑眉問，“寧先生可不怕。”

  她可以對他生出任何心思，哪怕是恨得想要殺了他，卻唯獨不能有“懼怕”。

  “寧先生氣度，民女不敢相提並論。”寧汐月淡淡道，“這世上本就沒有幾個女子能活成她那樣。”

  前麵三十年，她也曾在父母的膝下幸福長大，是個柔弱的大小姐，也曾開了上月書院風光無限。

  三十餘年，她有得意也有失意，經曆過了大起大落。

  在大越，著實很少有哪個女子比她經曆的更多。

  蕭瑾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想要說什麽，最終卻還是沉默下去。

  馬車很快就到了書齋門口，寧汐月下了馬車，轉而躬身道：“民女恭送……”

  以為終於能夠擺脫他，寧汐月鬆了口氣，行禮的樣子看起來很放鬆。

  “換藥！”

  她怎麽也想不到，蕭瑾非但不走，還大搖大擺地走進書齋。

  “姑娘回來了。”崔阿杏迎上來，看到蕭瑾時，笑容立時僵在了臉上，“蕭大人安。”

  蕭瑾也不理會她，便徑直坐在旁邊的石桌旁，將自己的手臂伸出來，抬眼看向寧汐月，等著她去給他換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