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並不是每個鎮上曾經經曆過命運被左右的厄運而能像三娘娘那樣，最後成仙護佑著這片生她養她的土地。

  鎮上的女人，在精神上，馬桃子是一個無法跳過的記憶。

  有一年，鎮上來了一家外地人。兩口子帶著兩個小女娃，帶的行李很簡單，兩個尼龍袋裹著兩床被子。看樣子已經是長途跋涉很長時間了，實在走不動了，就留在了鎮上。鎮上有一處廢棄的廢料場，裏麵有幾間破房子，他們就在那裏住了下來。

  外地人很難融入到周圍的大環境中，男人每天幫別人幹點零活，讓自己有個事做，女人在家照顧兩個小姑娘。據說一家四口是窮的在老家過不下去了，出來找個活路，老家還有兩個女兒。

  日子一天天的過，孩子一天天的長大，鎮上和兩個姑娘同齡的孩子，都背著碎花布片縫的書包去學校了。外地人本來沒想著讓兩個姑娘上學，可看著兩個孩子連個玩伴都沒有，心裏還是有些於心不忍，哪怕就是女孩，那也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萌生了讓兩個女娃去學校上學的念頭之後，兩口子商量了好幾天，才達成一致。

  一天，校長剛進自己的辦公室，外地男人就帶著兩個姑娘破門而入，求校長解決兩個孩子上學的問題。

  校長從男人的口音中就知道他是外地人，外地人要來鎮上的小學念書，不是不可以，是完全可以啊。校長把兩個娃娃叫到身旁從頭打量到腳，發現除了穿的有點破爛，其他都還好，不聾不啞，也沒缺胳膊少腿。

  同齡的孩子都已經上二年級了，這兩娃，除了會算簡單的一加一等於二外，其它知之甚少，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利索。

  校長不用問都知道這外地人是什麽情況了，不就是上個學嘛，多簡單的事情，校長動了惻隱之心，當場就答應了，但有兩個前提，一個是要交借讀費，兩個娃就是雙份；二是沒有學籍，戶口都不在鎮上，辦不了學籍。

  這可把外地男人難住了，本想以自己來勢洶洶的氣勢把這件事解決了，哪成想自己給自己挖了坑跳進去了。他要是能有掙到借讀費的能耐，還哪用得著拖家帶口背井離鄉啊。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校園裏嬉戲打鬧的娃娃人頭攢動，外地男人帶著孩子快快地離開了學校，眼不見就清靜。

  落腳在鎮上的這幾年，男人是攢了點錢，可要把這辛苦掙來的錢，讓兩孩子交給學校，他不願意。於是，又是一段時間的僵持，女人堅持讓孩子去上學，男人就是不肯給錢。

  答應好了兩個孩子要來上學的，這麽多天沒動靜，校長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摸著已經快摸禿了的腦袋，在心裏問自己到底是那個環節出錯了，人怎麽就不來了呢？最後他告訴自己，可能是借讀費要多了，於是，他決定親自去找一趟外地男人，如果是錢的問題，那就少要點借讀費。

  和男人溝通完之後，校長現場就告訴他們，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看在他們條件確實不允許的情況下，兩個孩子上學，隻交一個孩子的借讀費，再不能少了。

  外地女人一聽，快減掉了一半了，又哭又鬧地要把娃娃送到學校去。男人招架不住，答應了。把錢交給了校長，校長說回去抓緊安排，讓男人隨時做好娃娃上學的準備。

  學校一年級開年級會的時候，校長坐在最前麵，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後，問哪個班現在還可以加進去學生。底下坐著的老師，一個個搶著舉手說自己的班裏還有兩個空位。

  最後在去教室親自調查之後，校長覺得一年級四班很合適。

  四班的班主任緊隨校長去了辦公室。校長把男人家兩個孩子的情況介紹了一下之後，從抽屜裏拿出借讀費給了班主任。

  兩個女孩就這樣來到了學校上學。

  外地人說話帶口音，學校的裏的孩子聽不懂那兩個剛進校園的外地姐妹說的話。

  兩個女娃連個戶口都沒有，理所當然也沒什麽正經的名字，父母平時就叫她們的小名，老大叫桃子，因為出生的時候，剛好桃子熟了；老二叫燕子，出生的時候，剛好一窩燕子在他們家房簷下築巢著呢。

  桃子和燕子正式上了一年級，從拚音開始學起。

  兩姐妹的性格截然相反，桃子雖然大，性格內向，燕子雖然小，嗓門和膽量卻大的驚人。後來，同學們知道知道兩姐妹的爸爸姓馬，就用“馬桃子”和“馬燕子”當她們的名字。

  馬桃子和馬燕子在學校的表現，能把老師氣吐血。雖然，校長說過，她們兩啊，不擾亂紀律就行，學不學都無所謂，可老師畢竟是老師，既然在課堂上了，還是希望能教點東西給她們。

  老師開始向校長訴苦，說這姐妹兩啊，不能在一個班，尤其是馬燕子，現在已經越來越不像話了，上課睡覺、下課吵鬧，不寫作業，改了錯了，錯了再改，還是錯。最後老師給了個建議：既然馬燕子這麽調皮，又是借讀生，幹脆把她調到高年級算了，早早畢業或者因為跟不住課堂進度早早回家，跟高年級的孩子在一起，料她也不敢像現在這麽調皮、囂張。

  校長覺得這個辦法有道理，親自去和外地男人商量，話說得很委婉，說一年級的課程馬燕子已經完全能勝任了，還是直接讀四年級算了，好早點畢業。

  男人和女人一聽這話，高興的不得了，一口就應承下了校長的建議。男人當即就去鎮上給馬燕子買了幾支鉛筆，順帶也給馬桃子買了個本子，為自己姑娘連跳三級而慶祝。

  四年級的學生顯然比一年級的複雜得多，雖然鎮上都不富裕，生活也就隻能勉強糊口而已，卻已經知道嘲諷比自己穿得更破爛的同學。馬燕子一去，在四年級的大孩子中，看著就像是個小娃娃。第一次班會上，四年級的班主任就把馬燕子給全班做了介紹，至於為什麽連跳三級到四年級，班主任的說法是馬燕子學習太好了。

  一個謊言既出，就得用更多的謊言去圓場。因為優秀連跳三級這樣低劣的謊言，根本就站不住腳。不出一周時間，馬燕子就露出了馬腳。學啥啥不會、考啥啥零蛋。於是，馬燕子在四年級開始了信馬由韁的好時光，她的作業，老師不改，隻要不大聲喧嘩，她想幹嘛就幹嘛，馬燕子在學校的生活過得挺逍遙自在的。

  逍遙自在的日子總會有個頭，馬燕子不知道，連跳三級給她帶來的到底是什麽命運。

  課間活動的時候，一幫女孩子衝出去後又進來了，她們忘拿自己的皮筋了。在教室裏找了半天，都找不見，大家開始著急了，課間活動的時間就那麽長一點，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著教室裏的馬燕子，七嘴八舌地說是馬燕子把她們的皮筋偷走了，這種情況如果是在一年級的話，馬燕子根本都不會膽怯，上去就能和她們據理力爭。但現在不一樣，她麵對的都是比自己人高馬大的四年級大姐姐啊。

  馬燕子說她沒有拿，甚至妥協了讓大家來搜身，結果還是沒找見，不甘心的姑娘們七嘴八舌就開始攻擊馬燕子，說她是賊娃子、說她是流浪娃、說她沒有家，還夾雜著方言的辱罵。

  沒有偷就是沒有偷，都讓搜身了，也沒搜出來，怎麽就還罵個不停呢，馬燕子心裏越想越委屈，她很懷念在一年級的時候。

  皮筋找不見，大家課間就玩不了，時間就隻能用在攻擊馬燕子了。

  馬燕子受不了了，哪怕就是挨一頓打，都比被大家這樣辱罵和冤枉的強，當早上的最後一節課間休息開始的時候，馬燕子預料到那些女生還會繼續欺負她，鈴聲一響，她就箭步衝出了教室。

  一個身在四年級的一年級孩子，終於承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壓力，謾罵、冤枉、委屈就好像著了火一樣，在她的心裏熊熊燃燒。這烈焰驅動著馬燕子到處找能躲起來的地方，她上了二樓教室，看見了通往樓頂的天井敞開著，順著爬梯就爬了上去。

  馬燕子從來沒有上過這麽高的樓頂，起初大家還沒有發現樓頂上有人，她覺得現在肯定沒人知道她在哪，再也聽不到那些刺耳的辱罵了。馬燕子人是清靜下來了，可是滿腦子的委屈依然控製著她。

  她走到樓頂邊緣，往下看著課間活動的學生。哪知道，就她這麽一湊身，就被班一個眼尖的女生發現了。隔著高高兩層樓，底下又開始罵她是個賊娃子。

  傳到馬燕子耳朵裏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她大喊一聲，不料腳底下踩空，掉了下去。

  身體下墜的瞬間，馬燕子覺得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了。

  “砰”的一生，鮮血開始慢慢地從馬燕子的身子下麵流出來，恰巧在不遠處的馬桃子看見了，跑到妹妹跟前使勁地搖她，讓她醒來。沒動靜，一點動靜都沒有。

  周圍的孩子們嚇傻了，尖叫著跑回了各自的教室。

  馬燕子沒了，再也不會被人說她是個賊娃子了。

  孩子沒了，生活還得繼續，男人和女人準備離開鎮上，來時是一家四口，現在要走，卻隻有三個人了。男人和女人要帶著馬桃子一起走，誰知道馬桃子死活都不肯跟著他們兩離開，哭著喊著要留在這等妹妹回來。

  男人和女人勸了足足有三天的時間，都勸不動，第四天的時候，馬桃子不見了，到處找都找不見。

  半個月沒消息，男人和女人的眼淚都哭幹了，毫無留戀地背著兩個尼龍袋子裝著的被褥，走了。

  男人和女人走了很多年之後，鎮上來了個女瘋子，蓬頭垢麵的，嚇的全鎮的孩子見了就趕緊跑，有好事者問她姓甚名誰，從哪裏來的，女瘋子隻說她叫馬桃子，是來討債的。

  馬桃子也成了鎮上小孩子們的噩夢，直到現在，要是誰在我耳邊說一句“馬桃子把你抓著去”，我都會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