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癲並沒有得意忘形。

  白天，叛軍吹號收兵之後，何癲也沒有覺得就此萬事大吉。

  之後，何癲還站在城牆上觀察了很久，叛軍確實是被他的絕戶計逼退了。

  黑豹騎上下都鬆了口氣，覺得第一天迎戰就折了敵人的銳氣，都很受鼓舞，開始有點輕視這些叛軍了。

  回到營帳，何癲沒有放鬆。

  他安排劉光世的右營，在吃飽喝足以後，趁剛剛天黑，悄悄的出了城門。他們盡快的在興宋堡的壕溝外邊，又挖了數十個陷馬坑。還在壕溝沿線放上壇壇罐罐和鐵藜蒺，做足了防備。敵人要是晚上夜襲，多少會弄出一點響動，到時候宋軍就能及時做出反應。

  問題就出在這。

  白天的人質盾牌和圖騰陣，效果太好；晚上又做了這麽多防備細節。何癲就讓大部分人都安心休息去了，好養足精神準備明天的惡戰。他覺得今晚留五十個有經驗的老卒值夜就行了。

  何癲就是這麽安排的。他是負責日常行政管理的隨軍參讚，操持的就是這些瑣碎的事。沒有人想做一個刻薄冷酷的長官，他也想給士兵多一些休息時間。

  可是，現在是冬天，而且是混亂末世常見的“小冰期”。

  雪，大雪，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不期而至！

  報警用的壇壇罐罐、鐵藜蒺，都被雪埋住了。而陷馬坑，也在夏國老將軍汪崇勳的指導下，組織叛軍慢慢前進；在黑漆漆的夜裏用長木棒不停的戳地麵，一旦發現陷馬坑，就叫背了沙袋的士兵上來，丟入沙袋填坑。

  就這樣，叛軍一直悄悄的摸到興宋堡城牆下。

  汪崇勳教他們用木板連接壕溝兩岸，再澆上水；等一會兒，木板就與泥地一起凍得結結實實，壕溝失去阻攔作用了。

  這還算好的呢，叛軍因為要隱蔽突襲，所以大型的攻城器械沒法帶來。叛軍就主要用撓鉤往城牆上扔，掛住了城垛再往上爬。其中一個撓鉤就砸到了一名宋軍，他＇哎呦＇呼痛，撿起撓鉤來仔細瞧瞧，即刻驚恐的大吼：“——敵襲！”

  ——

  叛軍的第二波攻擊又被打退。

  看著其他八個頭領憤憤不平的抵製表情，雪豹老藩王也有點猶豫了。

  烏合之眾就是這樣，誰也不願意自己的實力被消耗掉，互相推卸責任，彼此猜忌防備。

  李安又即時趕來。

  他這次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任何動怒的意思，他隻是笑眯眯的發表威脅：“我不明白你們還在這裏猶豫什麽。你們數次對宋國歸附反叛，宋國已經非殺光你們不可啦！從這次隱秘突襲的掃蕩就能看出來，他們一定不會再原諒你們。”

  “而你們青塘部落跟我大夏國聯盟，吃的可是我的百姓餓肚子捐獻出來的糧食，你們吃的安心？你們如果今天不全力以赴、拿下興宋堡這個插進青塘的釘子，以後——大宋不會放過你們，而我大夏國沒有達到目的，那也隻好殺光你們，奪些牲畜回去給百姓填肚子，也算有個交代了。”

  “哈哈。這賬，我給你們算的夠清楚了？你們根本沒有退路，還不放手一搏？”

  “趕緊，給、我、上——！”

  ——

  高寵在城牆上頂住了三波進攻，完全沒有下來休息一次，簡直不是人。

  別人，無論是兵是將，隻要迎戰一波就要替換下去喘口氣。

  高寵卻完全沒有退下去的意思。他單手拄著長長的“撅燕山”，就隨意的那麽一站。

  他渾身浴血，浴的都是別人的血，已經看不清他本人的麵目了。高寵周圍三丈之內，沒有一具屍體；他跟韓世忠殺敵還不太一樣，敵人的屍體都被他挑飛出去了，當作礌石去砸人。

  高寵一個人殺死的叛軍屍體，就在城外堆起跟城牆一樣高的一座人*肉山峰。

  在城牆上，這種地形長寬適宜的特殊戰場，高寵就是不可逾越的屏障。

  叛軍看著如天神下凡的高寵，都不敢往他這段城牆來了。

  到後來，高寵隻好追著叛軍打，他一個人防守的城牆長度也越來越長

  程洲覺得這不是辦法，人總有累的時候，原本曆史上的高寵就是因為大意而夭折。

  他叫折彥璋上去把他替下來，高寵知道是程洲叫他下來，就意猶未盡的退下來了。

  看到被紫黑色的血繭包裹的高寵下了城牆，對麵叛軍陣營竟然響起一片歡呼聲——不知道內情的，還以為這邊叛軍已經攻入城內打開了城門呢

  但是很快，叛軍們就高興不起來了。

  宋軍剛上城牆的這個細皮嫩肉的狄夷帥哥，個子跟高寵差不多，似乎比他瘦一點，卻使一杆長柄鳳嘴大刀。這種掄著使的兵器，最適合群殺了；而且隻要掄起來，想停下就不合適，除非各自收兵不打了。

  這種長杆大刀，不可能像演義小說那些動輒一百幾十斤重，但這三十斤的刀也是比較沉的。隻要你憋了一股勁掄起來，如果停下就浪費掄轉的慣性作用力，不經濟。為了省力，折彥璋反而沒法停下來；她也隻好殺了一批敵人就緊跟著追上去，攆著殺另一批敵人

  這種防守城牆的戰鬥，不用擔心後背，猛將的個人霸道最是能發揮的淋漓盡致。

  宋軍的傷亡比預想的少了很多，攻城的戰況遠遠沒有達到預期，這讓李安很惱火。

  老將軍汪崇勳也很無奈，隻恨自己不能年青幾歲，不然就可以上去與那宋軍小將切磋一下了。

  這一夜，終於快過去了。

  天邊泛起魚肚白。

  鵝毛大雪一直飄飄灑灑，落在冰涼的盔甲上，每個人的身體都感覺越來越冷。

  天氣的惡化，似乎呼應著城牆上下的末世慘狀

  蒼山，鳥湖，寂寞雪。

  ——

  興宋堡上的城門樓，安置著唯二的兩架神臂弓。

  黑豹騎本來沒有配備神臂弓這種‘國之重器’，是因為在鳥湖邊修建了興宋堡，童貫才批複讓西寧州守軍先轉讓兩部，童貫再從長安庫房調貨補足。

  雪花落在神臂弓的弓弦上，低溫讓牛筋弦僵硬、脆弱，喪失彈性，張弓的時候更費勁、要花更長時間；而且還不能張到極限，怕變脆的弦繃斷。神臂弓的射程因此比平時短了三分之一，穿透力下降了一半。

  就這兩張不能全力發揮的“神臂弓”，就讓叛軍的各大首領和勇士們不敢靠近城門這一塊。他們每次聽到神臂弓扣弦的刺耳響聲，也都是暗自祈禱不要衝我這邊射來。

  “撤下來吧，修整一個時辰。”李安王子波瀾不驚的命令道。

  雪豹老藩王如蒙大赦，感激涕零的叫喊著：“吹號收兵、吹號收兵”

  “殿下為何收兵？我方畢竟有三萬多人，宋軍才三千人輪轉；今日我軍這持續的輪番衝擊，宋軍已經快到體力極限。隻要再堅持兩波突擊，宋軍必潰！”老將軍汪崇勳急切的和李安說明。

  李安和顏悅色的扶住老將軍的肩膀：“老將軍勿憂。哈哈，我接下來的布置，正是要一擊而中！”